此时墓园里,只剩下青罗和葛氏两人。葛氏这才走上近前,伸手抚摸着这一座属于自己一家人的坟墓,看不出心里想的是什么。这里空空荡荡的,只有原本就长在这里的野草山花,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葛氏极轻地触碰着封墓石,雪白的颜色,冷硬的质地毫无保留地暴露在外。她忽然轻声道,“不知道再过多少年,这里也会和别人的墓地一样,长满青草。”她像是在自言自语,也不等青罗回答,便忽然站起了身离去,丝毫没有留恋,像是方才那个徘徊不去的人不是她一样。葛月逍转过身来,直视着青罗道,“我再也不会到这里来。我会和他们一起离开。而过了今日,我们永远都不再是上官家族的人。我知道你们会监视我们,这不要紧,只是不要让我们看见,也永远不要来打扰我们的生活。如果你能够应允我这一,我可以答允你,我们再也不会是你们的阻碍,你们所享有的一切,权力地位,都和我们毫不相干。”
青罗自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闻言良久,才了头道,“我早知道最后你会这样选择,你不是一个会轻易就放下一切的人。”见葛氏略带嘲弄地笑了笑,青罗又忽然问道,“不过在答允你以前,我还是想要知道,你为什么最后会做出这样的决定?”葛氏不妨青罗这样问,想了想,像是出了神,脸上那个嘲弄的笑意却又更深了许多。过了半晌,葛氏又转回头去看着那坟墓,慢慢道,“不为别的,就算是最后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也觉得畅快了许多。她不过就是想要成为王族之人,如今就遂了她的愿,叫她永远留在这里。”
青罗恍然明白了葛氏的意思。如此一去,她和上官怀思,自然不会再葬入这座墓园了。如今怀思和静儿的墓穴都是空的,而活着的葛月逍,也再无人问津。只要再过些年头,不拘什么时候把这空着的墓穴封住,葛月逍这个人,就会永久地埋葬在尘土里。而这一座陵墓里,沉睡的也就只有一个翎燕。她的丈夫,她的儿女,却都在别人身边,百年之后与别人同穴而眠。翎燕最初想要的,或者就是这个王族的身份,而到了现在,她所拥有的,也不过就只有这个而已。
而葛月逍最后放弃了这个本属于她自己的位置,却几乎拿回了翎燕从她那里抢走的一切,对于深恨翎燕的葛氏而言,这才是她最终最大的胜利。即使死亡以及冲淡了这恨意,对于这个独自沉睡在碧草连天里的女子,葛月逍也始终都不肯相让半步。只是有些可笑,她最初放弃了丈夫,不能有孩子,只想要守住属于她的位置。而到了现在,她狠心要夺取的一切她都失去了,却又得回了她最初失落的东西。只是青罗并不清楚,对于葛月逍而言,哪一个才是最要紧的。青罗明白,这也本不该是自己关心的问题。葛氏一念之仁留下了静儿,而如今,自己也不过是成全了她这一念之仁罢了。若是柳芳和泉下有知,想必也会明白自己的成全。
青罗头,“好,我不会再多问什么了。你既然已经把什么都想得清楚,你做好的决定,也自然能够坚持。至于静儿,我已经把她接到了身边。等你们找到了新的去处的那一日,我就会把孩子送到你身边。你们的生活,我自然也会一应安排。”葛氏嘲讽道,“的倒是好听,你这不过是想要知道我们的藏身之处。若是我做不到自己所承诺的,有任何异动,你顷刻间就会覆灭我的所有。你我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我也不会感激你的恩惠。所以,你我不过是利益之交,我许你安分守己,你许我安静余生,其余的也不必多。”
青罗也毫不退让,只是微笑道,“不论我知不知道,你们的住处都不会是秘密。你方才也了,你心里明白,只有我能够保证你们的生活不受打扰。即使有人远远地瞧着你们,也只会是在你们看不见的地方,甚至于是看不见你们的地方。所以,对于你们来,让我知道,并没有什么坏处。何况我的也都是真心话。”青罗的笑容忽然收敛起来,“其实你不明白,这是我最想要的生活。既然我得不到,你能过这样的日子,也叫我觉得有些安慰。”
葛氏闻言一怔,却见青罗脸上那一抹似乎是悲哀的神气一闪而过,话锋一转,语气中带着几分凌厉的味道。“你不应该和我利益之交,你该明白,你早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和我的了。就算你不答应我,也一样掀不起什么波澜。这个家族里属于你的人生已经结束了,我才是那个给了你新的人生的人。自然,我并不要求你感激于我,只是你心里要清楚,你没有什么可以作为筹码的。”
青罗神情里似乎也有着几分嘲讽,“若是到交换,安氏的人,倒是还没有肃清干净。若是你能帮我解决这个疑难,或者我能够给你的还要更多。可是我想,大约你也不知道她身边究竟埋藏着些什么人罢?你又何曾被她看做体己的人呢?就连大哥,她的儿子,似乎也并没有真正知道,他的母亲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你们,还有静儿,不过是被她利用,或者被她抛弃的棋子而已。既然没有什么利用价值,再不要和这个人有什么牵扯,对你们也是一种幸运。我和王爷,都并没有想要从你们身上问出什么,自然也是是顾念你们的母子之情,更是知道,你们原本也就所知无几。甚至于,你们知道的,还没有我们多。”
青罗这话的透彻,连葛氏也不能反驳。半晌,葛氏才低声道,“原来你这是可怜我么?”不等青罗话,葛氏又一笑道,“不论你是不是可怜我,你的没错,能有这样的结果,的确是我的幸运。”顿了顿又道,“甚至于,比你还要幸运。”青罗闻言没有话,也只是报以一笑。葛氏也不再多,也不再去看青罗和自己身后的陵墓,转身便离去了。青罗独自在那里许久,眼前却始终浮现出她最后的那一个笑容,带着几分的疲倦,却又是如释重负的轻松。
一阵风来,安静的山谷里传来沙沙的草木之声。虽然已是盛夏,山中却还有几分湿冷。何况独自一人站在这样的地方,原本就叫人心里觉得有些不安。青罗忽然觉得有些凉意了,紧了紧身上的衣裳,转身便要离去。忽然听得有人低声道,“你倒是敢一个人站在这里,也不怕这里阴气。”青罗惊了一跳,回头去瞧,却是怀慕站在不远处望着自己。心里一定,便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唬得人一跳。你怎么不往寺里头去,还在这里耽搁。”
怀慕笑道,“我早就在这里了,你却不知道。那便还有一阵子呢,太妃还在沐浴更衣。何况你不去,又怎么开始呢?”着转身望着葛氏离去的方向,脸上的笑容却渐渐褪去了,“只是我回来的不巧,我听见你们的话了。静儿是怎么一回事?”青罗见怀慕脸上似乎有不悦的神情,此时却又不是仔细解释的时候,只道,“我并没有瞒着你的意思,只是这些时候你太过事忙,也来不及和你好生商量”着便把自己对于上官家和怀思夫妻的安排,都细细和怀慕了。
怀慕头,却也不知可都。神情倒是和缓了些,只道,“快些出去罢,这里阴气太甚。”青罗闻言心里一暖,知道他是担忧自己留在此处,这才折回来寻自己。二人正并肩一起往外头去,青罗却忽然想起道,“似乎并不见父王出去。”怀慕神情一滞,半晌才指了指远处草野尽头,被乌云覆盖着的松林,“他在那里。”青罗一惊,隐约明白了怀慕话中的意思。却见怀慕又道,“难为他能做到如此,也难怪,就连舅父也都不再什么。他最终,还是给了母妃和母亲一样平等的位置,也甘愿把自己剩下的时间,都留在这最寂静的地方,永远地和这些死去的人为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