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岄想了一想,最终还是据实相告,“那一日我们一行人在最前头,遭遇了正面伏击。卉玉他们几个丫头跟着行李辎重在后头,第二日才到敦煌,并未遇上危险。只有董姑娘的车马,落后我们几步,忙乱之间未曾顾得上,等盗匪皆伏法,才发觉那一架马车,被那些盗匪寻了机会劫了去。”
见怀蕊神情大变,文岄忙安慰道,“你放心,董姑娘此时应当无甚大碍。我今日才接到盗匪的传书,董姑娘一切无恙,只是暂时扣押了不让回来。”怀蕊强自压住胸前的不适之感,想了想道,“他们断无平白扣押她的道理,必定想用她来和我们交换什么条件。董姐姐虽非王族,可董家却是举足轻重,他们也知道,我们断无弃之不理的道理。只是不知道,他们想要拿董姐姐来换什么?若是提出什么不合情理的要求,只怕还要再给蓉城那边传书,这一来二去的,若是耽搁的回话,只怕董姐姐的性命堪忧。”
文岄道,“如今的倒也并不为难,倒叫我有些纳闷。如今已经查明,这劫掠董姑娘的,乃是高鸿的幼子高漱。信上,高鸿一脉,如今已四散凋零。他虽然侥幸逃出,却在这敦煌大漠上再无生存的地方。他出生高贵,并不想在这里如囚徒一般过活,也不想再来搀和这天下的浑水。所以让我们特开西去门户,让他们这一脉之人远去西域,再不追击,让他天高海阔,去做他自己的逍遥日子。”
怀蕊听了这话倒是十分惊讶,“来的路上,我便听这高鸿余党死灰复燃,近日蠢蠢欲动,意欲造反生事。在敦煌城下,竟敢白日刺杀,更是嚣张至极。却怎么所求之事,竟是如此简单?”
文岄摇头道,“我想只怕没有这么简单。且不他是不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让我们把注意力关注在西去之路上,转而突袭敦煌,就这放他西去,目的也是十分莫测。高氏多年镇守敦煌,与西域各部皆有联络。如今他困在这敦煌大漠上,尚且来去自如无人能够抓住他,若是这一去,与那些旧部会合在一处,岂不是更为棘手?西域民风剽悍,他若是忽然就带出了一支骑兵反攻,以敦煌如今的局面,也难以弹压得住。”
怀蕊沉吟道,“他只不过劫了董姐姐一人,就让我们如此束手束脚。然而高鸿一脉也并非只有他一人,如今都在咱们手里。咱们便不能扣了那些人,来与他做一个交换吗?”文岄苦笑道,“这话我自然也想过。只是他那一封信也着实有趣,末尾还特意明,他那些在我们手中的兄弟子侄,若是我愿意,放了一起西去自然是好,若是不愿,一起砍了头泄愤,他也并不挂怀。”
怀蕊一怔,“不曾想到,此人竟冷酷至此。董姐姐在这样的人手里,更叫人放心不下了。”文岄苦笑道,“也不知这话是真心还是如何,只是他这一,我还真不好下手了。那些人是杀也不是,放也不是。如今我捉摸不出他心里想些什么,着实难以应对。”着揉了揉额角,露出十分苦恼的神色。
怀蕊见状,心里莫名一软。想起在清秋渡上,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才一入敦煌,便遇到这些为难的事情无从措手。只觉得如今看起来,比那时候竟憔悴了好些。只是眉眼间仍旧是坚毅神情,瞧着也稳重了许多。怀蕊柔声道,“我也帮不上你什么,你如今事忙,也不必每日来看我。我自己身子如何,心里有数。若是董姐姐有了什么消息,一定要告诉我知道。”
文岄头,却又凝视着怀蕊道,“我虽然事忙,你这里我却一定要来的。”完也不往底下,只瞧着怀蕊。文岄未完的意思,怀蕊岂有不知的?只是一时之间,千言万语梗在喉头,却又一字一句也不出来。便也一样静静地瞧着文岄,那一眼之间,却像是过了许久一样。那一瞬间,怀蕊心里忽然又静下来,只萌生了一个念头,如今自己能够活着,实在是一件幸运的事。
雪这一日,蓉城里也落了这一年第一场雪。只是地气湿润,那雪才落到地上便融化了去,只浸润了干净的青石阶。虽已落了初雪,却还没有多少冬日的萧瑟气象。雨雪天气一来,来往的商客来往不便被困在城中,反倒显得更热闹了几分似的。秋的浓艳与冬的清寒,奇妙地融汇在了一起,酒楼茶肆里的人赏玩着这一年来的奇早的这一场雪,手里却还是秋日里的桂花酿,和锦绣湖里新补上来的湖蟹。
永靖王出征已有一月,前方的战报已经开始传来。蓉城中的大部分人,都在这战事传开的时候,开始了与以往许多年里一样的忧愁。忧心战事是否会波及自身,忧心自己已经出征的夫婿儿孙是否还能回来,或者感慨,与朝廷的联姻,也不过维系了这短短三年的太平。只是他们转念一想,也就定了心。他们有足以信任的主君,有足以依赖的长剑,这样动荡的岁月,他们也过得惯了。他们只是希望,有王爷的能力,有王妃的身份,这一次的战事只是动干戈,能够尽快地平息下来。
只有从定云江那一头回来的人,才能从这年年如一的桂花秋酿的甜香里头,嗅出凛冬将至的寒冷。这是多少年来最与众不同的一次,战争从一开始的消息,不是从桃源川,不是从落阳峡,而是从玉晖峡传来。这消息像是一记金钟响起,让西疆所有略有识见的人明白,这一次,并不是面对朝廷削藩的自我防卫,而是有了更深、更不能明言的缘故。至少在这一刻,还不能够明言。
这些人的心里,萌发了更多的激动,却也升起了更深的恐惧。他们心里明白,这一战,绝不会轻易就结束,如今只是开始。只是那样的恐惧在这金秋初雪的奇妙氛围里,也似乎显得渺远不可捉摸,落在人心上,就如初雪一样的消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