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皆屏息敛气地听着,韩劲节神色从容,徐徐道来,“当日老臣气绝身亡,三日之后本该入棺,犬子纯孝,抱着老臣的尸身大哭不止,底下的人见他那样,也都心存不忍,竟坏了规矩,让犬子又守了老臣两日。据私底下还有议论,老臣之所以尸身不腐,正是犬子孝心感动上天所致。”
韩劲节注目紫曼道,“娘娘怪老臣有欺君之罪,老臣也不敢否认。其实第五日上,老臣就已经缓缓醒转。然而死人复活实在耸人听闻,府里上下皆不敢外传,也不知老臣是真醒转了,还是有别的什么邪祟借尸还魂。老臣身上的剑伤又重,虽是醒了,却仍旧是命垂一线。过了些日子,身上的剑伤渐渐地好了起来,心里却还糊涂的很,一时也记不得自己是谁,身在何方。又直到陛下遇刺那一日夜里,我才彻底清醒过来。又正逢陛下遭难,为人臣子,正应在此时为君效忠,也就顾不得欺君之罪。”
韩劲节罢,众人都还都大睁双目瞧着他,却见他忽然离席跪地道,“老臣之前虽不是有意,却着实犯了欺君之罪,还请陛下降罪。”皇帝还未话,一边的皇后忙道,“丞相遇刺已是不幸,死而复生,乃是不幸中的万幸。陛下若是为了此等节降罪于丞相,天下人不知要如何看待陛下了。”
皇帝不置一词,只抬手命韩劲节起身归座。却听紫曼笑道,“娘娘放心,陛下明断,绝不会冤枉了丞相。只是这人断绝呼吸之后三日,竟还能醒转过来,醒了之后,却又和无事人一般。这剑上用的毒,也当真是奇怪,只不知是什么药物?这用药的人却也古怪,既然是行刺,自然是盼着那人中剑即刻毙命的,却怎么用了这样无用的药物。”
皇后道,“天下之大,自然无奇不有。只是你我姐妹身居宫中,孤陋寡闻,自然是不知道的。想来这样的奇物,寻常人毕生也是不得见的。”着又咬牙切齿地道,“至于那行刺之人的手段,又有什么好奇怪了?若不是丞相公子孝心,那样湿热时节,丞相早就入了土。就算是醒了过来,也要被活活闷死在棺木里头。这刺杀之人好狠的心,竟是要丞相受这样的折磨,不得好死。这样阴毒的药物,可恨不能查出来是什么,否则很该灭绝了,不要在这世上祸害人。”
众人想到那情景,都觉得身上不寒而栗。此时澎涞却忽然排众而出道,“皇后娘娘若是问起这药物,草民却知道是什么。”皇后一惊,只见澎涞从容不迫道,“这些日子为了替陛下诊治解读,草民遍阅宫中孤本珍藏,却有些收获。这一味毒,与陛下所受的那毒却可巧正是一对,一个叫做虽生犹死,另一个,叫做虽死犹生。”
澎涞的平静,一众臣子却都觉得后背生凉,这二者之间,似乎隐隐有什么联系,叫人觉得惶恐,都瞧着澎涞一动不动。澎涞慢慢道,“陛下中的毒,乃是虽生犹死。不论受的是多么轻的伤,哪怕只是擦破了一层皮,破口处一沾染这毒,人便昏迷了过去,再也不会醒来。而中毒之人,却并不知自己已经昏迷,在梦境里一如往常度日。直到油尽灯枯,自然也就断了这口气。”
“而这虽死犹生,却更是神奇。是毒,其实却是一种最妙不过的伤药,不论受了多重的伤,只要用了此药,就能救回这一口气。只是恢复时的症状却是古怪,受伤之人断气五日,无呼吸知觉,与死人一般无二。此中奥妙,犹如龟息,精力毫无耗费,才能养精蓄锐,从死里脱得性命。”
皇后听得瞠目结舌,半晌才道,“天下竟有如此神奇的药物,本宫却从不曾听过。”
澎涞笑道,“这两位药物极是珍贵难得,又古怪神秘,知道的人本就少,研制起来更是不易。久而久之,也就失传了。我也是听家师提起过,又印证了宫中孤本,这才能断言便是此物。这虽生犹死与虽死犹生,二者互为克星。若是以虽死犹生救命,之后又服下了虽生犹死,顿时就要毙命,再也不会醒转过来。而反过来,若是中了虽生犹死的毒,服下虽死犹生之后,却能醒转活命。草民也正是因此,才能使陛下醒过来。”
众人都听得呆了,却听澎涞又道,“听家师,这虽生犹死,是昔年刺客手中最致命的毒物,不消重伤,也一样能轻描淡写地夺人性命。而这虽死犹生,”澎涞似有若无地望了韩劲节一眼,“这虽死犹生,虽然是难得的伤药,却时常被人用来诈死,只因丝毫不露痕迹,又有重伤作为遮掩,并不引人怀疑。三日一过入土为安,自然不会有人再问起。”
澎涞这几句话,在这天华门上一石激起千层浪。先前韩劲节与皇后方才所言,是刺客在剑上用了虽死犹生,目的是为了要韩劲节受尽折磨而死,也能得过去。然而此时澎涞出两种毒药本为一体,皇帝因为虽生犹死险些丧命,而韩劲节却是因那虽死犹生死而复生,不得不叫人起疑,怀疑韩劲节的死乃是诈死。若他是诈死,那么皇帝中毒,便极有可能是韩劲节所为了。至于他这样做的目的,往轻里,是为了打压政敌南安王府,往重里,便是弑君。
众人皆是身上一寒,望着御座上的帝王,却仍旧一言不发。而座上的韩劲节与苏衡,却也沉默不言,不动声色。正在此时,坐在苏衡身边的北静王忽然开言道,“韩丞相一直力主与西疆议和,而南安王父子,却是一直主战。不知是不是有人为了求和,才与西疆中人勾结在了一起,故意设下这样的圈套?还将陛下的性命牵涉其中。若真是如此,丞相的欺君之罪,可就不是刚才的那么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