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氏了头,又思索了半日,才道,“我实在是不知道,母亲何以舍弃了自幼跟随视为心腹的燕妹妹,要来成全一个本就不甚喜爱的我。就算是因为妹妹以前背叛了母亲,我这些日子行事,却也并没有问过母亲的意思。心机狠心,月逍自问未必就能真的胜过妹妹,不过是趁人之危,抓住了翎燕妹妹最为脆弱无依的时候罢了。”
安氏笑道,“你的都没有错,却只错了一,起狠心,翎燕却是比不上你。”
葛氏冷笑道,“难道母亲以为,翎燕妹妹若是处于我的境地,就能对我手下留情,留我一条性命不成?母亲实在是看低了妹妹。”
安氏却摇头道,“我只问你,你大爷对你之心,可能与对翎燕之心相比?”
葛氏闻言便是全身僵直,一瞬却又放松下来,露出一个十分柔美的笑容来,“母亲这时笑话于我呢,大爷对我,不过是寻常夫妻,同床异梦而已,对于翎燕,却是惦记多年一朝得偿所愿,恨不得捧在手心里头,含在口唇之中一般。我以前虽然轻狂,却也明白这里头的差别犹如天渊。”
安氏笑道,“你也不必妄自菲薄,论起容颜才貌,你并没有什么输给翎燕的地方。只是这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自古男人都是这样,这得到手的就没什么可疼惜的,得不到手里头的,就算珍宝一般了。”
葛氏苦笑道,“母亲也不必安慰于我,母亲的这道理我也明白,可大爷与翎燕不同,他们两个可是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这情分又岂是寻常?那一日翎燕妹妹进了清晓阁,我就瞧见大爷的神情,是我从没有见过的欣悦欢喜,连我初嫁之时,也没有见过那样的神情了。”
安氏忽然冷笑一声道,“一同长大又能如何?”
葛氏听着那语意似乎颇为不忿的样子,疑惑道,“母亲这是何意?”
安氏却瞬息收敛了神色,淡淡摇头道,“无事。”抬头望了望天,慢慢又道,“你的不错,思儿对翎燕,倒真和对一般女人不同。这些年他养尊处优,在外头也不是没有别的女人,甚至于提起过要纳妾的,也有好几个人了。只是那时候瞧见他为了翎燕,竟然能一反往常忤逆上下,我也实在有些吃惊。我昔日明里暗里许了翎燕将来嫁与思儿做妾,原本是以富贵尊荣拉拢她的意思,却没有想到,还真会有郎情妾意的一天。有了思儿护着,翎燕这蹄子也就不是昔日任我搓扁揉圆的丫头了,一时之间,倒叫我措手不及。”
安氏哼了一声儿道,“自古情爱,不论如何缠绵悱恻,皆是杀人的利器,翎燕沉溺在和夫君的浓情蜜意里头,却不知道,她这满腔的情爱眷恋,又会给思儿和自己带来多少是非。”
安氏对着葛氏忽然一笑道,“这里头的是非因果,你最是明白了,是也不是?”
葛氏不话,安氏却自己叹了一口气,又道,“思儿心里有翎燕,这本就已经不妥当,男儿志在四方,身边女子,或者是以容色娱人,或者是因家世智谋事人,不过是因为有用,才能站住一席之地罢了,又岂能真正放在心上?缠绵于情爱,只会是自乱心智自寻死路罢了。”
安氏冷笑一声,又慢慢道,“然而这也不过是一半的缘由,我再问你一句,你心里可有大爷?”
葛氏一僵,垂下头去,却只是咬紧了嘴唇一言不发。安氏紧紧盯着葛氏,忽然就笑了,“你不必答,也不必觉得对我无法坦言,我早已经知道你的心思。纵然是你曾经对大爷存过千百样的相思,如今只怕也都尽数烧成了灰。这原来也不怨你,纵然相思又如何?男人薄情,自古一般,并没有什么分别的。而女子命薄,不过都是因为为了对男人的情爱蒙住了心智。就算是再聪明的女人,有一日遇到了自己心上之人,还不是蒙住了眼睛任人宰割?虽然下场可怜,却也着实可笑,更是可恨,又这样的结果也是咎由自取。”
安氏折过一枝碧桃花,给葛氏簪于鬓上,温颜笑道,“你却不同。痛定思痛,当断则断,能为自己的将来筹谋。从你对夫君冷心绝情的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你就是我要找的那个儿媳妇。”
葛氏惊讶地抬头瞧着安氏,安氏笑道,“你很奇怪我的心意?你嫁入王府的最初,我对你们夫妻的情分,并没有什么过多的撮合关怀。你们好便好,情分淡了也就淡了,甚至于思儿在外头拈花惹草,我也从不劝阻,甚至于有时候还在思儿面前,做出对你十分不喜的样子来。你本该知道,以思儿对我的畏惧敬服,我若是叫他如何,他是绝不敢违拗的。我之所以在他面前打压与你,其实就是想知道,你是不是能够自谋一条生路。”
“你初入家门,我就慢慢察觉到,你虽然是出身名门,奈何家门衰落,一不能对我有所助力,二没有生就一副玲珑心肠,委实叫我横竖都瞧不顺眼。我本来也曾对你多番提携指,然而你生就了一副骄横脾气,实在是扶不起来的阿斗。我左思右想,只有破釜沉舟孤注一掷,叫你退无可退。”
“可笑的是你竟然只知道在面子上掐尖要强,却始终不能自寻活路。好在翎燕的事情,虽然突然,却终究叫你断了一切盼望念想,成了我所期望得到的那个臂助。这女人一旦狠了心绝了情,哪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对于抢了自己一切的翎燕,你能杀母夺子,对于从没有给过你什么的怀思,你又能做出什么事情来呢?”
葛氏抬头对着安氏一笑,“母亲难道以为,我身为大爷的妻子,难道会做出什么对大爷不利的事情来不成?”
安氏盯着葛氏,半晌才笑道,“你自然不会杀了他,就算此生早已无情,他也是你今生的倚仗,若没了他,你又凭借什么立足呢?所以你只会利用他,你的富贵荣华,和思儿的富贵荣华是息息相关的。如此利益相关,岂不是比朝来暮去的情爱,要可靠得多了。”
葛氏蹙眉道,“母亲这话,儿媳就不甚明白了。就算我如母亲所的那般,与大爷只有结发之份,没有同心之缘,燕妹妹既然与大爷有情,自然能万事同心同德,无往而不利的。自古以来,世人都夫妻同心,其利断金的,怎么母亲反而认为,这无情的反倒比有情的,更能襄助大爷一世呢。”
安氏含着一丝莫名的笑意,瞅了葛氏半晌,方才舒了一口气,轻轻笑道,“如此来,你终究是年轻,还没有看透。你如今失了夫君的心,若想在这个王府中,在大爷身边坐稳这个大奶奶的位置,只能倚仗于我。”
安氏见葛氏低着头不话儿,慢慢道,“我知道你心里不服气,定然以为,我如今是落了毛的凤凰不如鸡,一招棋错满盘皆输,又有什么立场颜面来教训你?”
顿了顿又道,“我在这府里几十年,浮浮沉沉,什么事情没有经过,什么场面没有见过。有过被人捧上云端的时候,也曾有被人践踏入尘土里头的时候。输输赢赢,胜胜败败,谁又能不经过,谁又能躲得开的呢?所以这一切,我本就没有放在心里,看在眼中,有落的境地,也就自然有起的时候。就算我如今失意,这王府里头的事情,又有几样真能躲得过我的眼睛呢?就如你,就算再怎么聪慧伶俐,在我的眼里,仍旧是孩子的玩意儿罢了。谋得料子嗣性命,却谋不得权位江山。”着对怔神葛氏悠然一笑道,“你不信我?”
葛氏回了神,却恭敬一礼道,“母亲的出身地位,能熬到今日的位份上,和婉妃柳妃比肩,就知道母亲不是一般的人,儿媳望尘莫及,不敢不服。”
安氏静静瞧着葛氏半晌,才头,“我知道你这话不是讥讽于我。”长叹了一口气道,“其实不上什么智谋,不过是在这艰辛人世,求一个俯仰自如,不被人轻贱的地位而已。”
着又对葛氏道,“既然你也知道自己心思不如我,你自然明白我方才话里的意思。翎燕与思儿之间有情,她所倚仗的是男女之爱,从她背叛我的那一日开始,她所忠于的就只有自己和丈夫,再没有我这个主子的位置。思儿在我手里压着这么多年,万事都必须遵从我的嘱咐,就算是母子,心里也有不爽快的意思。翎燕既然决定了背叛于我,就必然明白我已经明了了她的私心,她若是得了势,也就会不遗余力地利用这一,以图离间我们母子之情。一旦思儿成了这西疆之主,她就必然会想法子扳倒你和我,以如今思儿对她的痴迷,或者就真能如了她的意。等扳倒了你我,她独得思儿的宠眷信任,又还有什么人能够牵制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