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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撒野 巫哲 6690 2024-11-15 20:09

  这是第一次,蒋丞看到顾飞哭。

  听到他哭声,感觉到他身体的微微颤抖,胸口温热,是顾飞的泪水。

  蒋丞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还算坚强的人,来这儿之后每一次流泪都会让自己感慨,又哭了啊,娘炮你怎么又哭了。

  他一直觉得顾飞比自己坚强,或者说,某些方面,顾飞比他看得淡,比他“冷漠”,他潜意识里从来没有把顾飞和眼泪联系在一起过。

  但现在,这个他觉得坚强得有些冷漠的人,钢厂小霸王,学校里没有人敢惹的扛把子,会拍好看的照片,会在兜里放糖,会撒娇卖萌,会说丞哥我错了的小兔子乖乖,这么埋在他胸口上。

  哭泣。

  哭声从一开始的低声压抑,慢慢变成了带着委屈的发泄式的嘶吼。

  蒋丞没有见过这样的顾飞,也没有想象过这样的顾飞,现在他只觉得自己脑子里一片混乱,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也并不想去安慰。

  这样的顾飞,应该并不需要安慰,无论多么高明的安慰,对于顾飞来说都无济于事。

  他只要在这里听着可以。

  一直在旁边画着兔子的顾淼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的,握着笔静静地看着顾飞,拧着眉,但脸上很平静。

  这表情让蒋丞想起他跟顾飞打架的那次,想起顾飞把人抡到树上的那次,顾淼都是平静的表情,似乎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蒋丞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或者她有没有在想什么,也不知道顾飞的痛苦,她能不能感受得到。

  蒋丞低头在顾飞头顶上亲了亲,唇贴在他新长出来的头发茬儿上。

  今天这样的局面是他完全没有预想到的,有些后悔。

  但又有些庆幸。

  如果他从来没有听到过顾飞今天的这些话,会不会永远也不知道顾飞真实的想法,他的无奈和绝望,永远都会是一个秘密。

  万一……万一真的有一天他们分开了,他是不是也永远不会知道,那个曾经占据了他迷茫青春里重要位置的人,心里深埋着这样的秘密。

  他低头又用鼻尖在顾飞头顶上蹭了蹭。

  “不扎么?”顾飞埋在他胸口闷着声音问了一句。

  “嗯?”蒋丞愣了愣,顾飞带着鼻音的声音听起来很让人心疼。

  “头发,我自己摸着都觉得扎。”顾飞说。

  “有点儿,”蒋丞又蹭了蹭他头顶的头发,“你是不是不打算让它长出来了啊,都剃多少回了……”

  “我觉得我这样很帅。”顾飞在他衣服上蹭着。

  “……你拿我衣服擦脸呢?”蒋丞低头看了看。

  “嗯,”顾飞停了停,慢慢往下移了过去,“不让用衣服用裤子吧。”

  “操,”蒋丞吓了一跳,往旁边顾淼那儿扫了一眼,顾淼还是捏着笔看着他俩愣着,他赶紧拽着顾飞的衣服往上扯,“你妹看着呢!”

  顾飞停下了,脸还埋在他肚子上,伸出手往顾淼画画的纸上用手指弹了一下,顾淼低下头,拿着笔继续开始画兔子。

  “我去……”顾飞撑着沙发站了起来,弯腰看着蒋丞,“洗个脸。”

  “好。”蒋丞点了点头。

  顾飞脸上还有泪痕,睫毛也都是湿的,被泪水拧成一小绺一小绺的,这个样子,让蒋丞心里猛地一软,心疼得不行。

  “你睫毛好长。”他说。

  “你的睫毛也很长,”顾飞笑了笑,凑过来在他脑门儿上亲了一下,“是在等这句吗?”

  “滚蛋。”蒋丞说。

  顾飞去洗脸了,蒋丞偏过头看了看即将把兔子画满第二张纸的顾淼,给她又拿了一张纸。

  客厅里很安静,蒋丞仰了仰头,靠在沙发里,心里有点儿沉重,但却出奇地通透,像是经历了一场重感冒鼻子堵了一星期终于喘出气儿了的那种感觉。

  顾飞并没有躲开他的视线,哭得满脸泪痕的样子那样展示在自己面前,他喜欢这样的顾飞。

  我也许有不愿意让你看到的一面,但如果我愿意让你看到,我不会再有掩饰。

  蒋丞站了起来,走进厕所,顾飞正拿毛巾裹了冰块压在眼睛上,他贴到顾飞身后,抱住了他:“眼睛肿了?”

  “有点儿,不严重,”顾飞说,“估计15分钟差不多了。”

  “我刚还怕你吓着顾淼。”蒋丞说。

  “不会,”顾飞笑笑,“她感受不到别人的情绪。”

  “这样啊,”蒋丞轻轻叹了口气,“我……感受得到。”

  “那吓着你了没有?”顾飞问。

  “没有,”蒋丞说,“是特别心疼。”

  “其实也没什么,”顾飞说,“有些事儿也关起门来自己品,开门走出去,谁也不知道谁背地里有多少不如意,看着都一个鸟样。”

  蒋丞没说话,低头在顾飞肩上咬了一口。

  “你什么时候记的谱?”顾飞一边冰着眼睛一边问了一句。

  “什么谱?”蒋丞没反应过来。

  “今天弹的曲子。”顾飞说。

  “之前听那次啊,记得差不多了,”蒋丞说,想起这事儿,他又一阵不是滋味儿,因为顾飞没有听到他觉得有些遗憾,也因为要不是这事儿出了岔子,他和顾飞也没有今天这一通,“我改了一些,有些地方记不清了。”

  “挺好听的,比之前的好听。”顾飞说。

  “嗯?”蒋丞猛地抬起头,从镜子里看着他,“你听到了?你不是走了吗?我上台的时候没看到你了啊!”

  “我听完了才走的,”顾飞换了一只眼睛按着,“礼堂又不是隔音的,我在后墙那边的窗户下面听完的。”

  “我靠,”蒋丞说完张着嘴半天都不知道该再说什么了,于是又重复了一遍“我靠。”

  “不过听得不是特别清楚,”顾飞转过身靠着洗手池,“学校音响不行。”

  “啊。”蒋丞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帮我按一下吧丞哥。”顾飞把冰块毛巾递给他。

  “哦。”蒋丞接过来,把毛巾按到他眼睛上。

  “我那曲子写得不好,那时候还小,”顾飞说,“瞎写的。”

  “您这算是在吹牛逼么?”蒋丞说,“吹得很巧妙啊。”

  顾飞笑了起来:“我说真的。”

  “在我等没有音乐细胞的人眼里,您这妥妥是个八斤半的大牛逼啊。”蒋丞看着他。

  “文明点儿。”顾飞说。

  “八斤半的大牛叉啊。”蒋丞说。

  顾飞勾勾嘴角,凑过来在他鼻尖上亲了亲:“今天你是不是真的生气了?”

  “也不是生气吧,”蒋丞把毛巾拿下来拧了拧水,“你知道我这脾气吧,有时候是压不住,我当时是觉得,你要是生气了,不高兴了,不爽了,起码跟我说一声,你过来骂我几句蒋丞你他妈是个傻逼什么的,或者跟我打一架,我也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对吧……”

  顾飞没说话,往前吻住了他。

  蒋丞顿了顿,顾飞的舌尖从他齿音扫过,他才回过神来,猛地搂紧了顾飞,跟他纠缠在一起。

  跟有仇似的,仇家见面,分外眼红,舌尖一决高下,齿光舌影的,一时半会儿也分不出个输赢。

  蒋丞觉得自己特别特别饥渴似的,想要把顾飞揉成团,狠狠搂进怀里,或者在他身上一口一口咬,每一口都得见着牙印的那种。

  估计顾飞也有这个想法,把他推到墙边之后从耳垂啃到了肩上,蒋丞最后实在没忍住,抢在顾飞之前过去对着他胳膊咬了一口。

  “你是狗!”顾飞捏着他腮帮子,“松嘴!”

  蒋丞松了嘴,往墙上一靠,仰着头长长地舒出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俩人回到客厅的时候,顾淼已经又画完了一张兔子,正拿了本图画书认真地看着。

  蒋丞实在想不通顾淼这样的孩子的行为,图画书上那么多图,兔子,狗,鸡,鸟,小猫,小猪,她明明看得很愉快,却只画兔子。

  “换件衣服吧。”顾飞拿了件自己的t恤递给蒋丞。

  蒋丞进了卧室,把衣服换上了:“你要去拍照吗?你相机是不是让易静拿着了?”

  “嗯,她会拿到店里,”顾飞说,“今天不拍了,这会儿光线不好了。”

  “平时看你也不理她,怎么感觉还挺熟的?”蒋丞问。

  “毕竟是班长,”顾飞看了他一眼,“以前老徐安排她给我补课。”

  一说到老徐,蒋丞忍不住啧了一声:“我真的该再盯着老徐补一句让他别说出去的。”

  “其实也怪不着老徐,”顾飞说,“他那人那样,再说了,这事儿搁谁身上,估计都想不明白。”

  “那……怎么办,”蒋丞看着他,“现在都知道了。”

  “知道了知道了,”顾飞说,“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没准儿转哪儿咔一下碰到什么机关了,比如你。”

  “我什么?”蒋丞问。

  “你不是齿轮转进来的么,”顾飞笑笑,“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蒋丞看着他。

  顾飞已经回到了平时的状态里,无论是说话还是表情,都已经看不出来之前发生过什么,看不出来他刚才,在沙发上,那么伤心地哭过。

  蒋丞不知道是他真的已经没事儿了,还是长久以来的经历已经能让他迅速地复原,保持一个平衡的姿势。

  “钢厂。”顾飞打开了衣柜。

  “去钢厂干什么?”蒋丞有些意外,他俩挺长时间都没去钢厂了,自打他租了房,那里是最私密的空间,“想……的话,去我那儿不行了?”

  “丞哥,”顾飞扶着衣柜门笑了,“正经点儿行吗,一个学霸,满脑子都装着什么呢?”

  蒋丞没说出话来,看了他半天最后挥了挥手,转身回了客厅,坐到沙发上跟顾淼一块儿看图画书。

  顾飞跟着也出来了,蒋丞看了他一眼之后愣住了。

  顾飞居然背着一个吉他包。

  “那是……什么?”蒋丞下意识问了一句,他实在没有想到顾飞会突然拿着吉他出来。

  “大提琴。”顾飞说。

  “放屁!”蒋丞说。

  “那你还问,以为你没见过吉他呢,”顾飞走到沙发边,伸手到顾淼眼前打了个响指,顾淼抬起头看着他,他轻声说,“哥哥出去有事,你要出去玩滑板之前要给哥哥发消息。”

  顾淼点了点头。

  “丞哥,”顾飞站起来,“走。”

  蒋丞一直跟在顾飞身后,下了楼之后他才突然反应过来,顾飞要弹吉他?

  去钢厂弹吉他?

  距离不算太远,顾飞没有骑车,那么背着吉他往钢厂的方向走,蒋丞跟在他身边,一路目光都没有离开过顾飞。

  他见过戴着头盔开着摩托的顾飞,见过骑着车带着顾淼在路上玩滑板的顾飞,见过打篮球的顾飞,见过端着相机的顾飞,还见过穿着一身黑衣在火光里从楼间跃过的顾飞……

  也见过哭泣的顾飞。

  但现在顾飞再一次给了他意外,虽然他知道顾飞玩过乐队,知道顾飞会弹吉他,可背着吉他在阳光里走着的顾飞还是让他激动。

  激动什么?

  不知道。

  是激动。

  每走一步,他想偏过头往顾飞那边看一眼。

  钢厂很大,蒋丞去过的次数不多,所以一直也没把钢厂全转完,顾飞像带着他开新地图一样走到了一条他从来没走过的路上。

  “不去小屋吗?”蒋丞问。

  “不去,”顾飞说,“谁知道有没有狗男女狗男男的在那儿呢。”

  蒋丞没说话,狗男男指的应该是李炎,但是一想到他俩自己也在那儿行过苟且之事,觉得顾飞脸皮也够厚的,居然好意思说别人是狗男男。

  “这边我没来过。”蒋丞换了个话题。

  “我也不经常来这边,”顾飞说,“这边的房子拆差不多了,没拆的也都是危楼,过来也没什么意思。”

  “那我们现在去哪儿?”蒋丞问。

  “危楼。”顾飞回答。

  “……哦。”蒋丞点了点头。

  这边的确拆得差不多了,旧楼很多都拆得只剩了框架,一堆破砖烂石头的,还有堆着已经长满了草的废钢。

  当初应该很繁华吧,这么大的厂区,这一片住着的人,都是钢厂以前的职工,附近的很多地方都还带着钢厂当初繁荣的记录。

  x钢幼儿园,x钢小学,x钢小卖部,x钢游乐中心,x钢xx……

  “前面了。”顾飞往前指了指。

  穿过这片拆光了的旧厂区,前面的空地上有一个……危楼,只有一层,但是很高,像个礼堂,比四中的那个礼堂还大些。

  的确挺危的,拆了一半。

  不过走近之后蒋丞发现这一半不是拆的,是塌了。

  踩着一片烂砖,顾飞带着他从这个建筑的“门”里走了进去。

  里面光线相当好,因为顶子也已经塌了一半,果然是个礼堂,一排排的椅子都还在,只是被塌下来的房顶埋掉了不少。

  舞台这一半顶子没塌,但两边的大窗户已经没有了,阳光从窗户外面洒进来,把整个舞台都铺在了灿烂里。

  “你坐那儿,”顾飞指了指第一排的椅子,“坐中间。”

  “啊。”蒋丞看了一眼,过去走到了第一排中间的椅子前。

  椅子上有厚厚的灰,他用手指划了一下,上面的浮灰划开之后下面还是灰,已经在雨水浸泡下跟椅面完美融合在了一起。

  他本来想找东西擦擦,犹豫了两秒钟还是直接坐了下去,往后一靠。

  顾飞站在了舞台中间。

  “你自己报幕吗?”蒋丞问,他已经能确定顾飞是要弹吉他,弹给他听。

  “一会儿,”顾飞笑了笑,蹲下把吉他放在了地上,“我还有准备工作,今天太匆忙了……”

  果然是很匆忙,肯定是临时决定的,因为他的准备工作,居然是从给吉他装弦开始的。

  蒋丞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顾飞。

  弦装好拧紧之后顾飞拿出手机,用定音软件慢慢调着弦。

  从画面上来看,顾飞从手指扫过琴弦的第一下,已经把胸怀银龙的王旭给秒杀了,秒得渣都不剩。

  顾飞手指长,无论是拨弦的右手还是按弦的左手,看过去都是满眼享受,根本不用听声音了,已经能让蒋丞舒服得如同躺在了豆袋上。

  “好了。”顾飞调完音站了起来,从台上捡起一根不知道是扫把还是拖把的棍儿,戳在了中间木地板的裂缝里。

  蒋丞坐直了身体,开始鼓掌。

  顾飞走到“话筒”前,清了清嗓子,蒋丞迅速拿出了手机,点开视频对着他开始录。

  “我很久没碰吉他了,也很久没唱歌了,”顾飞说,“今天站在这里,也是一个意外。”

  蒋丞笑了笑。

  “人活着,总会有很多意外,”顾飞把吉他肩带的长度调整了一下,“有些意外是意料之中,有些意外是意料之外。”

  蒋丞一时没有听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但这段视频,他至少得看八百次。

  “蒋丞,”顾飞看着他,“你是我意料之外的意外。”

  “你也是。”蒋丞看着屏幕里的顾飞,又抬眼往台上看了看。

  “这首歌是给你的,临时发挥,走过来的路上想的,先听吧,以后再改,”顾飞低下头,手指在琴弦上轻轻一扫,“撒野。”

  蒋丞的手微微抖了一下,不得不深吸了一口气,用另一只手帮忙,才让视频的画面没有抖得太厉害。

  顾飞的手在琴箱上拍了几下,接着前奏响起。

  蒋丞的呼吸微微顿了顿,突然觉得耳边细微的风声都带上了音符。

  之前的曲子给了他太深的印象,让他觉得顾飞的风格,大概会是那样,迷茫,慌乱,和空荡荡。

  但这一段前奏却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我想,一个眼神,到老……”顾飞开口,声音略微有些沙哑,轻缓温柔。

  只这一句,蒋丞突然觉得沉进了顾飞的气息里。

  “我想,抬头暖阳春草,你给我简单拥抱,我想踩碎了迷茫走过时光,睁开眼你会听到,我想,左肩有你,右肩微笑,”顾飞抬眼看着他,“我想,在你眼里,撒野奔跑,我想,一个眼神,到老……”

  阳光里,站在舞台上的白t恤少年,唇边的微笑,拨过琴弦的手指……

  蒋丞出神地看着顾飞,感觉自己猛地有些恍惚,似乎有些分不清这声音是在耳边,还是在心里。(83中文 .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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