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柔此时再没有一贯的婉约自持。
她豁然起身站在火炉之前,眉色森寒,眼中仿佛有万年不化寒冰,浑身上下透着肃杀之意,而在她声音落下之时,那空旷山野之间啸风四起,原本早已停了的大雪又飘飞起来,被风吹的一片片打落在地上,仿佛也在斥这世道不公。
慧远静默地看着薛柔半晌,才深深问道:“女施主心意已决?”
“绝无更改。”
“施主可有想过,今日之后,你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薛柔深吸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她伸手拉了拉肩头披风,踏出两步走至亭外,任由大雪落在身上,感受着肩头发顶湿冷之意,还有寒风吹过面颊上刺骨的寒凉,姣好的容颜上却越发冷清。
“无论面对什么,薛柔都绝不罢手,人挡弃之,神挡诛之,这天既不惩恶,那便……由我来!”
慧远大师看着眼前女子,明明已恢复冷静,身遭的幽森却比方才愤怒难持时更多几分,她神智清明,丝毫不像为仇恨所左右,可是那双透澈的眼中却是让人心颤的冷漠。
薛柔深色肃然,朝着慧远行了一礼。
“还望慧远大师成全。”
慧远叹了口气,也从蒲团上站了起来。
“罢了,佛渡有缘人,施主既已决定,老衲也不再劝。”
慧远伸手从衣袖中拿出一封书信来,那信上红漆塑封,隐隐泛着旧黄,显然封信时年代已久。
他将信交予薛柔,开口道:“老衲不知你是何人,也不知你和殷氏一族到底是何关系,更不知为何时过二十年,你还能来此找到老衲,但你午间既能写出那番话来交给济恩,老衲便知你是殷相所等之人。”
“此物乃是二十年前殷氏灭门前,殷相亲自交予老衲手中,当年他曾言明,只要有人对出暗语,便将此物转交于那人,如今你既已来,老衲便将此物转交与你,只劝施主一句,得饶人处且饶人,罪魁之人无所赦,但是这天下黎民百姓,终究是无辜之人。”
薛柔接过信后,颤抖着手撕开信封拿出其中信纸,当看到上面熟悉的字迹写了满满三张纸后,眼中泪意汹涌,几乎快要决堤而出,她强忍着心中之意,逐字逐句的看完信中内容,又将其牢牢记在心中后,便咬牙将信纸投入了火炉之中。
虽然不舍,但这东西绝不能留。
看着信纸连带着字迹完全融于火焰之中,变成飞灰落下之后,薛柔才转身,对着慧远说道:“多谢大师成全。”
“阿弥陀佛,还望施主莫忘老衲所言,善恶轮转,多起善念,必有福报。”
慧远双手合十,说完后就不再开口,等到薛柔再次行礼,转身走下观景台后,他才看着那一团飞灰叹道:“善恶轮转,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这天下,终究是要乱了,只可惜……”只可惜什么他没有说出口,最后种种全部化作一道叹息,没于空旷山野之间。
“师父。”
一旁的山石暗处,寻着声音走出一人来,那人同样身着朱红袈裟,赫然正是白日普济寺中的主持济恩,他神色复杂地看着慧远,“师父不是说只见她一面,为何又要将信交予她手中?”
“你以为为师今日不交,她就会就此离去?”
“可是师父……那事情早就盖棺定论,您为此隐居寺中禅修二十载,早就打定主意不涉此时,如今又何苦还要踏入这浑水之中?”
慧远闻言双手合十,抬头看着远处山影重重,口中无言。
这世间之事岂是不想踏入,便能远离的?
自从二十年前殷相寻他之时,他接下那封信件之日起,便早已身在局中,这二十年来为了此物,他隐居寺中禅修,半步不离,却仍旧躲不过不断寻来之人,薛柔既能时隔二十年还能找到他,便是已然肯定他手中有她想要的东西,若是他今日回绝了那女子,以那女子方才所呈现出来的气势和决绝,怕是会不惜毁了普济寺来逼迫于他,否则她那句“神挡诛之”是说给谁听的?
这女子不似寻常之人,若真起恶念,慧远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保住普济寺,更何况,当初他也曾答应过殷相,无论是谁,只要能对上他所留之言,便将信交予那人……
“济恩,从今日起,你便和为师一起闭死关修禅,若无顿悟,绝不外出,寺中一应事务全部转交你师叔慧慈打理。”
济恩顿了顿,看着慧远从另外一条小道走下观景台,他伸手扫过火炉之上,用周边的积雪灭了火炉中的火焰,这才看着山外叹了口气,朝着慧远追了过去。
薛柔并不知她走后观景台上师徒对话,她顺着台阶一步步走下观景台时,身上更添了一抹肃冷。
芹言和芹兮跟在她身后,两人都察觉到,这一瞬间的薛柔,仿佛又回到了几年之前的样子。
浑身充满了死寂,让人害怕,也让人惊悸。
“姑娘,你还好吗?”芹兮有些担忧地看着薛柔。
“我没事,先回去吧。”
两人跟着薛柔一起回了客房,然而刚到房门口,薛柔就已站住,她突然转身朝着芹言和芹兮说道:“你们两去外间守着,今日想必还会有事,芹言,你警醒一些。”
芹言连忙点头,“姑娘,你放心吧,有奴婢在,没人能伤到你。”
芹兮看了看天色,想起晚间薛柔没吃什么,逐说道:“芹言,你先守着姑娘一会儿,我去小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做点吃的,姑娘晚上没吃东西,怕是也饿了,也顺道给姑娘烫个汤婆子。”
两人分工合作各做各事,薛柔进屋之后,芹言去厢房四周巡视一圈,而薛柔则是径直走到炭炉前,将几乎快要冻僵的手放在上方取暖,然后头也不转的说道:“十三公子不请自来成了习惯?下次我是否该在住处放些东西好好招待一下十三公子,免得十三公子不知道女子闺房是不能随意乱闯的?”
室内空寂半晌,房梁之上突然传出一阵低笑,容璟一翻身从上面跳下来。
依旧是一身黑衣,腰间挂着琉璃玉佩,一头长发随意绑在脑后,露出妖孽的容颜来。
容璟看着薛柔,颇为奇怪,他能感觉到薛柔身上并无功夫,可为何每每都能察觉到他的存在?
他视线落在薛柔面上,隐隐察觉到眼前这女子眼中不同于那日的淡漠,他甚至感觉到薛柔身遭有股子挥之不散的煞气,知道方才薛柔所言的招待绝不是善物,不由捂心道:“柔柔这般绝情可真是让人伤心,本公子可是不辞辛劳来保护柔柔的。”
“十三公子有闲心操心别人,还是先保护好自己吧,当今陛下可容不下一个质子在京中如此来去自如。”薛柔直视着容璟。
容璟笑看着眉目隐含煞气的薛柔,随意走至火炉旁熏了熏热气,“柔柔今日怎么了,在佛门净地还这般大的火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