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考虑要不要再说几句体面话儿的荣王殿下瞠目结舌。
“罢了,虽你最近心情不好,每每与姐妹们的德行相悖,然到底我是你的姐姐,总不会嫌弃与你。”装完了善良的好人儿,荣华郡主就得刷一刷识大体进退有度,能给家中撑场面的高贵的人儿了,迎着沈明珠怨恨的眼神,她敛目淡淡地说道,“只是做姐姐的一心为你,就得与你说说,什么叫女则,什么叫规矩!”
“什,什么?!”
“府里头老太太太太们教导你的道理,你全忘了!”明秀将慕容南往身边一拉,指着惊呆了的沈明珠厉声呵斥道,“闺中女子在外一言一行,都是家中的教养!由不得你将家门荣光往脚底下踩!若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再回去佛前好好儿地跪着!明白了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再出来!”她前头还柔柔弱弱,却突然发难,竟叫众人都惊诧了起来,然而之后,银楼中的女眷望向明秀的目光,就带了几分尊重与善意。
只知道退让的那叫小可怜儿,只会叫人怜惜,却不会叫人尊重。
明秀得感谢这银楼的买卖做得不错,其中衣裳华丽的勋贵女眷也有不少,又上杆子送上来一个沈明珠给她撑脸,不用起来简直对不住这天时地利人和。
要做大家主母,没点子见识威严,谁会看在眼里呢?
慕容南也明白这个道理,只立在一旁淡淡微笑,顺便观察一下荣王那张忽青忽白十分好看的脸。
世子阁下如今也算是与荣王结了大仇,不落井下石已经很仁义,看笑话总不是什么不能够的事儿不是?
“你,你……”沈明珠叫明秀的呵斥给唬住了,再想说话就已经来不及,此时含着泪看着四周女眷对着自己的讥笑的目光,其间还有些窃窃私语,显然是在议论自己,顿时就慌乱了起来。
“我说的,都是好话,四妹妹若是心里明白,就不该在此时再如此放诞。”明秀冷冷地说道,“一家子姐妹里头,只你这样行事不检,好叫咱们汗颜,竟不敢在外头走动了!”
她顿了顿,便含笑回身与聚拢过来的女眷们福了福,笑吟吟地说道,“本不过是自家姐妹拌嘴,倒搅了诸位的雅兴,实在是我的过错。”她目光横过了银楼的角落,微微一顿,之后不动声色地偏头,继续说道,“既是恶客,咱们就先退走就是。”
“何必如此,说开了也就完了。”一个容貌妍丽的贵妇便笑道。
谁家家里都有几个糟心的姐妹,这沈明珠还算好的,有一个一心待她的姐妹愿意当头棒喝,若再糟心些的,冷眼叫闹出点子事儿的也不是没有。
“多谢。”明秀感激地谢了,又见沈明珠白着脸颤巍巍地看着自己,便冷冷地说道,“至于你,回头,我只禀明……”她顿了顿便叹息道,“老太太身子不好,也不叫长辈知道了,免得因你越发病体沉珂。等回头,我只告诉三婶儿……三婶儿也病着……”她一脸怜惜地说道,“回头,我与三叔说说,好好儿地教导你一番,不然日后,岂不是叫老太太因你丢脸?”
老太太吐血,三太太被打得下不了床,都是因她而起,眼前这丫头竟然还敢大刺刺地嘲笑她,沈明珠用力地掐住了自己的手掌,转头与荣王尖声叫道,“王爷为我做主!”
她从小儿就在京中往来后宫勋贵之家,与荣王也算是青梅竹马地长大,彼此都有心意的。虽然有个永寿郡主霸着荣王不放,还屡次与她为难,可是,可是她却知道,荣王心里头的那个人,从来都不是张狂跋扈,跟疯子一样的永寿郡主!
她才是荣王心上的人呀,花前月下之时,荣王也说过会娶她过神仙眷侣的日子的!
迎着沈明珠赤红依赖的眼神,荣王看着面前脸色沉静地看过来的慕容南与敛目不语的荣华郡主,头都疼死了,恨不能只喊一声“不认识!”。
他所以待沈明珠柔情蜜意,不过是见她得国公府太夫人的宠爱,想着这虽是个没用的旁支女,然而若太夫人与沈国公都喜欢,纳到身边做个侧妃还是很划算的。
能够攀上沈国公,沈明珠又确实是个美人儿,他也没有吃亏。只因想着这些,因此他温柔痴情,还夜半爬墙的很有些才子家人的意思。这其中隔空抽抽安王的脸,英雄救美叫美人儿更倾慕些,是真的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可是眼前却叫荣王有点儿犯嘀咕。
说到底,荣华郡主沈明秀才是沈国公真正看重的女孩儿,然而他瞧着这意思,沈明珠仿佛与沈明秀不睦。
若他再这样与沈明珠纠缠不休,会不会惹恼了荣华郡主?
沈国公再脑残,也不会看重侄女儿胜过自家亲闺女吧?
想到这里,荣王目中陡然一缩!
既是如此,那么当日沈明珠被安王责罚去跪了佛堂,究竟是安王在别人家中作威作福,还是……在讨好荣华郡主?
好啊!
原来安王这王八羔子在这儿等着他呢!
他叫人骗了不知内情,就这样大咧咧地放出了荣华郡主看不顺眼的沈明珠,这就是结了仇啊!哪天这丫头片子在沈国公面前歪歪嘴儿,那沈国公还能对他有好印象?
安王狡狯,竟然猜出他必然会做出什么与他对着干,来给他挖了这么一个大坑!
站在坑底不知能不能爬出来的荣王殿下目光有些散乱,俊美漂亮的脸蛋儿扭曲了一会儿,在沈明珠期待的目光里沉吟了片刻,这才抚掌笑道,“我听着表姐的话竟明白了许多的道理!原是我想得岔了,只因四姑娘无依无靠的模样儿有些可怜,却未想过从来不会有没有道理的责罚,实在是我的疏忽。如此,四姑娘回去,还得再跪几日,如表姐说的,陶冶陶冶性情,莫要再做叫家族蒙羞的事儿了。”
他一张美丽的脸上露出了单纯无辜的模样,叫人怜惜中生出了几分保护欲,轻声说道,“好心办了坏事儿,就是如此了。”
沈明珠双目圆睁地看着一句话就送了自己继续往佛堂去的心上人,几乎不敢相信!
“多谢殿下体恤。”荣王这点儿小道行看着还挺像那么回事儿,怨不得明秀听说京中也有几个勋贵朝臣的拜倒在荣王殿下的袍子前了呢,也是有几分道理的。
“都是一家人,表姐如此实在客气了。”荣王装起清纯少年来真是挺像的,因他生得极好,又目光诚恳,这到底是个看脸的世界,四周的女眷都纷纷为他说和了起来。
“本也不是大事,既如此,四妹妹回去了,便自己领罚去吧。”沈明珠还是拎不清的模样,竟仿佛都没有想明白荣王为何改了立场,明秀倒觉得她有些可怜了。
当然,可怜归可怜,荣华郡主一点儿都没有想过放过她。
荣王也十分恼怒不将真相告诉自己,只哄了自己放她出来的沈明珠,隐蔽地含怒瞪了沈明珠一眼,之后对明秀腼腆地笑了笑,什么都不说转身走了。
再也没有招呼心上人一句。
沈明珠想不明白为什么就成了这样儿,明明方才进门前,她还与荣王在车中你侬我侬,荣王还要给她买几样儿好看的首饰在春日的宴席上艳压群芳的,一转眼情郎自顾自地走了。沈明珠惊慌了一瞬,之后恶狠狠地转身指着脸上带着淡淡笑意的明秀含恨嘶声道,“你好歹毒!”她抬头冲着慕容南大声道,“表哥还没有看出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么?!这样恶毒的人,表哥不觉得恐惧厌恶么?”
“比起你,表妹真是仙女儿了。”慕容南温柔地说道。
这话一出,明秀就隐蔽地听见身后有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往后看去,就见方才出言的那妍丽青年妇人对她和善地点了点头。
沈明珠吃了慕容南这么一句,脸上已经变了颜色,之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追着荣王去了。
“她没有看明白,荣王日后,只怕不会再理睬她了。”明秀又团团地给人赔了不是,见女眷们都散去了,这才拨拉着盘子里的首饰轻声说道。
“咎由自取,与人无尤。”慕容南对沈明珠没有什么情分,盖因从太夫人到三老爷夫妻再到这不省心的姑娘都叫平王一家看不上,彼此也很少走动。此时将一只嵌着不大的明珠却耀耀生辉的金钗在明秀的头上比了比,他就见明秀仿佛有些心不在焉,不由笑问道,“叫你心里不快活了?以后,咱们不见她了。”见明秀抬头对自己笑了,他的目光越发地柔软了起来,轻声道,“我才入朝因此忙碌了些,日后就好了。”
“差事才重要,表哥不要分心。”明秀目光扫过了银楼的一个内室的帘子,见那帘子陡然自己晃动了起来,皱了皱眉,觉得自己仿佛看错了。
她怎么方才仿佛看见了安王的脸?
安王怎会出现在这里!
摇了摇头,将方才那颗探出帘子的大脑袋给晃出脑海,明秀指尖点过了几枚金钗,将其中新鲜样式的叫人包好预备回家讨恭顺公主的欢欣,这才与慕容南笑道,“只是表哥闲了的时候,说好了要带我逛逛这京里京外的。”
慕容南和声应了,转身就见罗遥漠然着一张脸给了银子。
“回头我与母亲说,这些都是表姐孝敬的。”明秀明白罗遥的心虚,急忙笑道。
恭顺公主才在沈明程的面前吃了败仗,这要是知道罗遥这么快就暴露了真面目揍得冯五满脸血,那还不吃人呀!
“说起大表哥,我倒是有些想头。”慕容南见罗遥锋锐仿佛无所畏惧的脸上露出了对恭顺公主的畏缩,便在明秀耳边笑道,“没准儿舅母就欢喜了。”
“是阿笑姐姐?”明细自认自己还是个目光如炬的姑娘,也垂了头不怀好意地问道。
慕容南果然露出了一个心有灵犀的笑容,对着明秀眨了眨眼睛。
这一双秀丽绝伦的男女立在阳光下的银楼之中,仿佛一双璧人一样见者称赞的,只有一个抽着鼻子瘪着嘴儿的美貌青年,躲在帘子后头再三地偷看了一会儿,缩回了身子,有些难过的模样。
他是个听话的人,明秀说不愿再生出瓜葛了,他是不想叫她为难的,只想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多看几眼就好了。
“既然喜欢,你就出去,鹿死谁手还未可知!”正给自家王妃挑选什么狗屁“绞丝嵌红宝金手镯”的唐王最看不得这么一副为情所苦的模样儿了,见自家弟弟一脸哀愁生不如死的,便将镯子往桌上一丢,冷冷地说道,“你的身份也很尊贵!做什么为了个女人就如此颓唐?”
不过是个女人罢了,这弟弟就跟八百年没见过女人似的,唐王实在瞧着不顺眼,便冷冷地说道,“她就这么矫情?!”
“这叫自重!”慕容宁抬头横眉立目地说道。
换个女孩儿,许还会能在平王世子与四皇子之间左右逢源得意呢,哪里会如明秀这样避之如蛇蝎!
“竟说不得了不成?!”唐王与唐王妃的感情还算不错,却也没有重视到慕容宁这么个份儿上,皱眉道,“勾着你的心,这叫自重?!”
唐王再想到东宫时见到明秀牙尖嘴利,偏要一副与人为善的模样,便觉此女狡狯。
“我自己喜欢她,与她有什么相干。”
若不是慕容宁在兵部做的差事儿不错,并未因日思夜想心上人有什么差池,还叫承恩公夸了几句,唐王揍这没出息的弟弟的心都有了,忍了忍,方才抱臂冷冷地说道,“既然喜欢,就抢过来。”
“她说不想再见到我了。”慕容宁一张桃花儿一样娇艳的脸都暗淡了,就跟叫风吹雨打了一遍似的,此时往外扒拉着看了一眼,见明秀已经随着慕容南走了,这才叹息了一声,突然鼓着脸说道,“老五这小子!这不是公然与我作对?!”见唐王鄙夷地看着自己,安王殿下也想着了荣王面前自己还是个随意被磋磨的无宠无能的皇子呢,急忙赔笑了一声,这才小声儿说道,“舅舅都夸我了。”
别看慕容宁在亲近人面前一脸的讨好,然而在兵部行走的时候,实在是个能干的人,寻常都无人能糊弄的,也因这个,承恩公在太子面前对安王夸了又夸,很有另眼相看的意思。
唐王自然也知道的,沉吟了片刻,便淡淡地说道,“当以他立威。”
“立威?”
“他放了你命跪佛堂的沈氏女,扫了你的脸面,你明日便与我一同弹劾兵部侍郎朗铁,断他的臂膀!”唐王眼睛眯起来,冷冷地说道,“朗铁是他的心腹,只要收拾了朗铁,朝中自然知道你不好惹,就是老五动了你的脸面,你也不出三日就报复回来。况老五虽然得宠,朗铁却不过是个侍郎,又铁证如山,父皇必然不会保他。只这一回,你在京中就算是打出名号来。”
皇帝维护荣王,却不会顶着群臣维护一个小小的侍郎,唐王这块踏脚石找得极好。
慕容宁也知道唐王是在为自己筹谋的,闻言用力地点了点头,之后落在手中的一只歪歪扭扭十分丑陋,只看得出长长一根的金片上,露出了坚毅的神色。
他就得叫京中都知道安王也是不好惹的人,才能保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