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吹起沙尘,就连战场后方的元老们也不得不眯住双眼。套在甲胄上的白色紫边长袍在大风中惊悚的颤抖,贴着人体轮廓向后疯逃,柔软的布料被塑成了风的形状。
“怎么这么大的风?”元老捂着眼睛大叫。风声盖过了说话声,任何人想要在此时将声音传送出去都是困难的。
陈志背对战场,使自己顺着风站立,这样眼睛好受了许多。然而纵使背对战场双眼也无法躲避看见鲜血,远处的罗马士兵倒在地上,杀死他的人夺取他的武器向着这里冲了过来,一切像是无声电影,因为风的关系甚至连惨叫也听不见。那些刚投降的“凯尔特-伊比利亚人”在大风吹起的同时杀掉了看守他们的人,他们并非上交了所有武器,在简单的布衣下还隐藏着匕首,以匕首夺取罗马人的武器。
他们使用罗马人的短剑,使用着罗马人的盾,向着面对战场,在大风中努力睁眼的元老们冲来,元老们听不见他们的脚步声。跑在前面的人跨步向前,掷出了投枪,陈志仰望着半空中的细长物体,它逆着风,抖动得很厉害,但却划出了美丽的弧线,它的轨迹很清晰。
“危险!”陈志以他所能发出的最大声量大喊着,转身推开身旁的利略元老。
元老听见他的喊声时并没有意识到危险,却是无比惊讶地看向了青年,接着他被推倒了,青年站在了他的位置上。
投枪落下,陈志徒手抓住了它,枪尖擦过他的手掌,在投枪停止前进后,一股殷红的血顺着他的手臂流下,在手肘处滴落地面。
元老们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望着陈志,这个所有人印象中不能说话的年轻人突然说话了。但这个惊讶只持续了一会儿,因为突然发起攻击的迦太基投降士兵们已经冲到他们面前。元老们拔出短剑,现在他们必须战斗。
陈志以手中的投枪作为武器抵抗,他不还手,不进攻,向他挥剑的人他认识,这个人曾经在篝火旁向他灌过酒。对方似乎也认出了他,剑几次砍在了投枪枪身上,挥剑几下后,那个人转身跑向了别处。陈志握着投枪,握得很紧,他低头不看四周的人,那不轻不重的几剑里饱含着多少怨气。周围呐喊和鲜血,而他手持武器,却成了个无人理会的人。
元老们也是优秀的战士,但那毕竟是年轻时候的事了,即使有丰富的经验也弥补不了体力的局限,更何况他们人数上少敌人太多了,就算加上鲍鲁斯留下的少量卫兵也不足以同突然发动袭击的迦太基士兵相提并论。
许多元老很快被杀死。利略元老的大腿被矛刺穿,老人挣扎了几下,倒下了。高大的身躯挡住天顶的阳光,阴影头机耕附近的闪光利剑挥砍下来,元老瞪住利刃,预感到生命已到尽头。身边忽然有人影蹦出,木屑迸裂,那把剑砍断投枪枪柄后停止了。元老看见了一位黑发年轻人的背影。
光头雇佣兵的眼里冒着怒火,几个与他熟悉的士兵聚拢过来。陈志的目光扫过他们,立刻回避了。
“你在做什么?”居阿斯愤怒地吼叫。“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陈志无言。
“你站在哪一边?”光头队长怒吼着,声音比刚才更大。
“放过这位老人,我没有其它要求。”陈志轻轻说,他站在雇佣兵与元老之间。
“放过罗马人?你忘了海伦娜为什么会死了吗?”欧卡斯挖苦说。
陈志握紧拳头,指甲掐进了肉里。“这两件事没有任何关系。”他强忍着说,“我不愿身后的人死去,也不愿与你们敌对。如果还是朋友,就请当作没看见我们,放一条生路。”
“这哪像你说出的话?”王重阳突然说,“我从前认识的陈志遇上这种事一定会果断地背着这个可怜元老离开战场,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哪有这么多废话?变得跟女人一样婆妈。”
陈志瞥了眼身后的王重阳,他无法反驳,无法解释,他也感到自己的心在摇摆不定。“王叔叔,我可能真的与从前不一样了。我到了罗马,看见了从前没有见过的东西。心底憎恶的人也有让人敬佩的品质,而从前一直以为品德高尚的人,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害人的阴谋诡计,我竟然不会去阻止……现在,我却要被迫作出两难的决定,我没有中立的选择吗?”
王重阳感到真的有些不自在,这里陈志第一次称他为“叔叔”。他们两家素来有仇怨,虽然一同落难古代世界后关系没有从前那么僵了,但陈志对他从来都是直呼其名,或干脆没有称谓。想到海伦娜的死让他失落了很长时间,王重阳担心他根本没能走出悲痛的阴影。
高个的克雷塔斯碰了碰居阿斯的手肘,朝陈志身上使去眼色,居阿斯会意地往陈志身上看去,本已有些平息的怒火再次在眼底熊熊燃烧。
光头队长一把握住陈志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把它扯下。“你的确与从前不一样了。”居阿斯有力的手指捏住金戒指,仿佛要把它压扁,“这是罗马贵族的身份标志,不是吗?”
“那是……不!不是你想的那样!队长……”
“住口!”居阿斯重重将手中的金戒指扔在了地上,“从你离开军队的那天起我就不再是你的队长了。罗马让你感觉到伟大了,是吗?”
“不是的,队长。我会回来的,但我还有事没做完,等我结束了它,我将回到你们之中……”
“为一个已死的人完成心愿只是你想离开我们的借口!你从来与我们格格不入,谁都看得出你不会在我们之中长久地呆下去。即使有一天你回到我们中间,可谁还会相信一个戴过罗马戒指的人呢?”年轻的米尼斯大声说道。
“不对,你们误解了我。”陈志的声音没了力气,他低下头,自己默认了利略元老赋予他的贵族身份是事实。除了对元老好意的勉强接受,他并没有多想这样做有什么不妥,只以为完成海伦娜的遗愿后自己便会悄悄离开罗马,可没想到事情会拖这么久。
王重阳平静地看着这个自己曾经讨厌过的小崽子,突然在所有人面前表现出失去耐心的无趣感。“你的选择与我无关。看在过去的交情份上我不杀你,快滚!”中年人转身奔向战场。
雇佣兵小队成员们看着王重阳的背影不说话。
“滚!带上你的元老一起!”居阿斯紧跟王重阳。
陈志低着头,感觉到朋友们的目光如剑般锋利,刺穿了他的身体。围住你的人正在一个接一个地离开,如同在唾弃一个可鄙的人,不会再回来了。他蹲下身子,让受伤的利略元老伏上他的背脊,把元老背了起来。
利略元老没有插话,即使当陈志被误会为叛徒时,他也没有为他解释。元老至始至终安静聆听着这位年轻人与迦太基雇佣兵们的每句对话。
五百“凯尔特-伊比利亚人”从背后攻击了罗马人,他们从一个行列冲入另一个行列,向全线猛烈地攻击。
陈志背着一位老人缓慢地走向军营,以他的步行速度来说路途还很遥远。
“你似乎有人故事?”老人打断一路伴随的奇怪沉默,说。
陈志无言地行走。
“那是你的秘密,或许我不该问。”
“这个故事很长。”陈志突然说话了。
元老发出带着伤痛呻吟的浅笑声。“我正好得到了这样长的时间,可以为我讲讲吗?”
陈志又是一阵沉默,眼中翻滚出泪水,一滴一滴如同沿着脸颊轮廓流下的汗珠在下巴处飞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