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迦太基城十里远的荒地上搭建着雇佣兵家属们的营地。一条不知名的小河静静的从她身旁流过,破烂的帐篷迎着晚风,在深蓝色苍穹布景下凄凉地摇摆。
王玉婷睁开双眼,从梦中醒来了。梦里出现的赵弄潮又令她怀念起21世纪。假如赵弄潮在,一定会为她想办法,也不至于落得这样窘迫。自港口与王重阳失散后,就开始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由于害怕遇见守城士兵,所以不敢进城,直至天色渐晚,见到远处矮小的帐篷,才抱着试一试的心理,来到这乞丐住的地方。她的脑中浮出现代社会的种种娱乐方式,她想看电视,想上网,想吃零食,想……现在,就连在河边明媚的阳光中骑脚踏车也已成为一种奢求了。
床前挂着块灰色的粗布,把狭窄的帐篷分成两部分。王玉婷坚信,那块布最初一定不是灰色。看不见的布墙另一面有两人在对话,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女人名叫桑德拉,王玉婷可是费了好大功夫才弄清“桑德拉”是个人名的。帐篷的女主人桑德拉是位典型的希腊妇女,皮肤白嫩,体态丰韵,头发自然微卷,脸上总带着善意的微笑。四天前,在河边遇见无处可去的王玉婷,善良的她就把她带回家了。坐在对面的男人是她的丈夫,两人已聊了一整夜,仍不知疲倦。住在桑德拉家的四天中,王玉婷一共见过这个男人三次,他总是天黑后才来,黎明前却要离开,手里提着剑,身上套着简单的护具,令王玉婷想起港口见到的战士。王玉婷裹进被里偷笑,她霸占了桑德拉的床,害他们不能入睡。笑着笑着,又睡着了……
再醒来时,天已大亮。睡懒觉的习惯不管何时何地都是无法改变的。绷直身体,伸出痛快的懒腰,又得面对无聊的一天了。
桑德拉正在晾晒衣服,那是她的工作。王玉婷认为她是洗衣工,每天从一个只有男人的地方收来脏衣服,洗干净后,再送回去。她的侧脸在阳光中露着朴素的美,很像博物馆里的古希腊雕像,王玉婷差点看呆了。
她也有帮过桑德拉干活。桑德拉的善良使白吃白住的王玉婷有些过意不去。最初那两天,帮忙洗衣服。王玉婷可是头一回干这种事,仅用两只手指拈起衣角,另一只手捏住鼻子,以阻止难闻的男性汗臭传进肺里。其实没那么臭,她太夸张了。把衣服扔进装满水的盆中,用木棒搅拌两下,然后直截挂上晾衣绳。水滴立刻如瀑布般顺着衣服轮廓“哗哗”流下。紧接着,她就会看到桑德拉停下手中的工作,把湿漉漉的衣服从绳索上扯下,重新漂洗。王玉婷也曾学着桑德拉的模样,在河边洗衣,可不幸的是,衣服漂走了,为此害得桑德拉陪理又陪钱。此后,桑德拉不再让她帮忙,只是在送衣时,才会允许她为自己分担些重物。
一位孩子敲击着铜盆,跑过王玉婷身边,震耳欲聋的“当当”声吵得她厌烦,另一群孩子跟在他后面,尖声叫着,乱跑乱跳,他们从一个帐篷绕到另一个帐篷,像猪崽一样在穷困中出生和死亡。王玉婷讨厌他们,因为他们肮脏,说不定头上还有虱子。她思索着离开这里的方法,从贫穷的渔村再到这个连村落都谈不上的地方,自己什么时候才能算个头?她望向远方,来时路上城市巍峨的城墙浮现出脑海,那里或许是个不错的地方。
天刚黑时,王玉婷悄悄出发了。
小酒馆里飘出葡萄酒的气味,来自世界各地的船员们高声哼哼着酒鬼的歌谣,相互搂抱,踉踉跄跄地走着。几个流浪汉在角落里掷骰子,从厨房里冒出的滚滚油烟夹带油炸野味的浓烈香气,不禁使他们眯起眼睛来。更多的食客边吃边闲谈,谈论家常小事或国家大事。
“听说了吗?马戈已经被释放了。”小胡子男人贪婪地吮吸一口杯中的红色酒液。
坐于他对面的青年不以为然:“早听说了。马戈是什么人?关不住的,元老院敢得罪汉尼拔吗?看!汉尼拔什么话还没说,不就乖乖放人了?别看两个党派斗得很厉害,其实胜负早就见了分晓。我们年轻人才是国家的希望,而汉尼拔更是青年一代的表率。我相信,只有他才能再创迦太基的辉煌!”
“小孩子,不懂就不要乱讲!”年轻人的话引起另一张餐桌上的老者的不满,“什么才是迦太基的辉煌?迦太基不是靠战争建立的,更不需要用将军的功勋来装饰!她的繁华和财富是我们的祖先用智慧和勤劳一点一滴地积累起来的。而积累的前提是和平,战争只会带来消耗!”
“和平也必须由战争来守护!”年轻人摆开架势,似乎欲与老者辩论一番。“想想罗马人是怎么凌驾于我们头上的?她在大海北端犹如饿狼,时刻盯住我们的财富。我问你,我们用什么才能赶跑这匹狼?用金子、银币在砸向她吗?闪光而没有威胁的‘金属片’只会助长她的贪婪。”
“你懂什么是战争吗?你感受过城墙下攻城军队如巨浪席卷而来时的恐惧吗?你听到过鲜血喷出亲人的身体时,他所发出的最后的惨叫吗?你可曾知道,富足的迦太基仅为前次与罗马人的战争就花光国库里所有财宝的事吗?战争是头可怕的野兽!”
“比狼更可怕?”
“比狼更可怕!”
小酒馆无聊的食客、酒鬼们已停住悠闲的吃喝玩乐,聚精会神地听起一老一少激烈的争吵来。听众们也被他们不同的观点分为两派,依照自己的喜好点头或摇头。
酒馆一则坐着两名女子。一位是花季少女,不安分的目光直投向争吵的方向;另一位年纪稍大些,不过也顶多二十来岁,她没有同桌女孩那像活泼,总是安静地坐着,就像希腊雕刻家手中塑造出的完美作品。收拾残羹剩饭的奴隶总会时不时地偷看上几眼,她真美,仿佛是女神的化身。丝绸般柔顺的浅棕色发丝犹如穿透树叶间隙的光束,就算没有靓丽头饰的装饰,一样光彩照人。白皙光滑的肌肤像是富家小姐才能拥有的稀罕物品,与朴素的装扮极不相称。修整整齐的指甲被涂成玫瑰红,那可是普通人家的女孩梦寐以求的高级化妆品。年轻女子专心地聆听着人们的议论,像位虚心的学生,把老师的教导句句记在心上。
年轻人与老者的争论已变为争吵。干瘦的老人激动地用拐杖敲击地面,快把酒馆地板捅破了。而年轻人假如没有旁观者的阻止,早已给上老头儿两拳。
“你们在干什么?”
洪亮的高音把嘈杂的人群震慑住了。酒馆老板娘摇摆着母象般的身体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她冲着客人们大喝:“谁要是敢在我的地方闹事,老娘就把他丢出去!”
客人们鸦雀无声。
“算了,别惹老板娘生气。来,我们喝酒!”“小胡子”拉住年轻人的衣角,“坐下,坐下!”
年轻人极不甘愿地坐了下来,满杯酒液两三口灌进肚中。老头儿“哼哼”两声,杵着拐杖一瘸一拐地离开了这个令人生气的地方。
老板娘坠着三重下巴的圆脸上露出笑容,又用她的大嗓门重新招呼起客人来:“孩子们,这样才对!到我这里来就得忘记烦恼与忧愁!今天,我拿出几坛陈年佳酿招待大家,希望大家喝个痛快!”
“要钱吗?”人群中有人拭探性地问道。
“免费赠送!”
人们欢腾起来。
酒馆又恢复了以往欢乐的气氛,不久前才发生的争执就像从未有过一般,人们聊着他们有兴趣,并能感到快乐的话题,比如赚钱、**和美女。
“索福尼丝巴不愧是迦太基最美丽的女人!这次去伊比利亚受天神眷顾,有幸见到她一面,哎――呀――万能的众神之父宙斯!当时我还以为美冠众神的阿芙罗狄忒下凡了呢!”水手绘声绘色地描绘着上次远航的最大收获。
“我到不觉得索福尼丝巴是最漂亮的。首席元老汉诺的女儿安娜特也是位美人。”驼背老男人绿豆大的眼睛中闪出猥亵之光。
赞同的啧啧声从他周围的另几位色鬼口中一齐发出。
“不过安娜特似乎至今还没有婚约?”
“是呀!都二十好几了!听说这位小姐从小立誓,只嫁当世英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假的!”驼背一口否定同桌们的猜测,“汉诺的女儿虽然美丽,可却是朵带刺玫瑰,这个女人天生对政治感兴趣。谁愿意娶个女演说家?整天对着你滔滔不绝地发表对国内外形势的看法,把元老院的辩论搬回家里,谁受得了?”
众人一阵哄笑。
静坐于一旁的美丽女子忽然站起来,扔下几枚小银币,一言不发地离开了。人们谈论着美女,却未曾发现一位美人刚刚离他们而去。
天以黑尽。夜色中的迦太基城并非漆黑一片。商业街的灯火总会燃到黎明,普通人家的油灯可能熄得较早,但富豪之家一到夜晚总有开不完的宴会,直到深夜依然是灯火辉煌的。
“小姐,我们回去吗?”女孩问向走在前边的年轻女子。
浅棕色长发的女子微微抬起头,卫城柏萨的黑色轮廓犹如一张剪影闯入她的眼里。“柏萨”,原意一张牛皮,想必与那位传说中的智慧无边的爱利萨女王有着关联,据闻那里就是女王用牛皮圈地的地方,也是迦太基发展的源点。
“回去!别让父亲等太急了。”女子回答说。
步行至平民住宅区。这里不像商业区的繁华,即便是夜间也人来人往。街道很安静,偶尔听见的一两声犬吠提醒着路人这里有人住,光线是奢侈的,只能借着门窗缝隙中透出的余光才能勉强看清道路。黑暗使女孩慌张了,她左顾右盼,不是认为有人跟踪,就是害怕暗影中藏着不良分子。两月来,连续有高贵的人死于非命,她虽然并不高贵,可也害怕这样的厄运降临到自己头上。女子并不害怕,她似乎是黑夜的女王,从容脚步声回响在街道两壁间。
忽然,伸手不见五指的小巷里窜出一个人影。雪亮的刀光在眼前闪现,身旁的女孩被黑发拦路人踢进小巷中,女子想叫人,刀却已架在脖子上,斩断了她想呼救的念头。微弱灯火中,她看清了不速之客的容貌――是位黑发黑眼,鼻梁不高,比自己更年轻的异国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