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婷在最后一份文件下署上自己的名字,由于至今没能研究出这三个汉字应怎样用腓尼基字母拼写,所以她依然保留汉字签名,然而这种文字的写法在迦太基人眼中却如同埃及象形文字般难懂,加上王玉婷书写潦草,三个字像一根线条的弯曲复杂组合。下属们办事时总是无法确认长官的笔迹,必须拿出从前的签名反复核对,似乎是随便什么人只要画出弯曲的线条就能冒充长官签名。
将文件整齐地放于桌角,王玉婷开始收拾东西,今天的工作结束了。她从打着补钉的背包里掏出一只盒子和一面铜镜。盒里装着首饰,她把木材商波米尔卡赠送的蓝宝石项链戴上脖子,对着铜镜扭动腰身,左右照了照,然后取出一对耳环在耳垂上试了试,她似乎不太满意,把它们扔回盒子,又换了一对。
盒里的任何一件饰品的价值都抵得上一名骑兵队长一个月的饷钱,对于统兵官没做多久,军需官的职位刚上任的王玉婷来说,她根本没钱置办这些奢侈品。然而这些东西没花上一分钱,不断有人向她送礼,而她也同样对送礼抱着来者不拒的态度,因此很快致富了。她甚至有些感激汉尼拔,给她安排了这么好的职务,使她有时候竟会开玩笑地想,要不要给这位将军包份红包,以示感谢呢?
门外突然传来喧哗,有粗鲁的男声在门外吼叫。王玉婷有些生气,在军需部,不管什么身份的人对她总是和气的,居然有人敢在她的门前无礼大叫。她放下首饰,要出门去训斥那些无礼的家伙。
还未来到门旁,那扇门却被外面的人用力踢开了。那股力量中充满了怒气。王玉婷被吓了一跳,但很快她的心中也充满了对踢门者的愤怒。
门外进来几名卫兵,接着是一位棕色头发的青年军官。这个人的容貌王玉婷很熟悉,更加激起了心中的愤怒。“原来是老熟人,好久没见了。”她压抑住怒火,绷紧的面部肌肉拉出笑容。
年轻的军官没功夫与她陪笑,怒气冲冲地大声质问,“该死的军需官,你怎么工作的?”
“尊敬的马戈阁下,是什么使您的心灵被愤怒占据?”首席军需官的助手达巴尔的胳膊里夹着几份文件,他不慌不忙地进到屋中。
“达巴尔,把他给我赶出去!”王玉婷向她的助手命令。
曾经代理军需官一段时间的助手达巴尔在军需部已工作十年了,他并没有急着执行长官的命令,只是轻轻往前走几步,来到王玉婷身旁。“马戈阁下,我们的工作有疏漏吗?”他客气地问。
马戈的怒气不会因为一两句得体的礼貌而消除,他的指节敲打着桌面,不耐烦地训问:“骑兵马场养马的饲料还没有运到吗?那里的长官告诉我说,他的申请已经提交好几天了,什么回音也没有!你们怎么做事的?要等到我们的战马无力奔跑,无法载负我们勇猛的战士时,才会有所行动吗?”
“怎么会这样?如果是骑兵马场的申请我们不会不批准。让我帮您找找。”助手达巴尔的语气里总算有了一点儿急迫,不过他的动作依然不紧不慢,以耐心对付急躁的人。他的双手在零乱的文件堆中慢悠悠搜寻起来。
王玉婷“哼”出一声不屑,“马戈阁下,你不是海军的军官吗?怎么连骑兵的事务也得管呢?战船不够你管吗?或者说你也被调任了职务?升官,还是降职?”
马戈的嘴唇微微抽动,刚要回应这位下级军官的轻蔑,王玉婷又一次开口堵住了他的话,“既然不是你管辖范围中的事,就不要多管闲事了!滚回去,到水里玩你的小船!”
“这是你对一名长官的尊敬吗?”马戈愤怒地大喊。
王玉婷立刻瞪大了眼睛,张大的嘴吸进冷空气,一时说不出话了。这句话是她从前常用于训斥马戈的,那时她还是马戈的长官,现在马戈却反而用它来训斥她了。
“找到了!找到了!在这儿呢!一定是送文书的家伙不小心把它弄到了地上,我会查出这个不小心的人是谁,必须严惩!”助手达巴尔从桌下拾起一份文书,来自骑兵马场的申请掉到了桌下,没被发现,以至于耽误了审查。这份文书被找到的时机也是非常适时宜的,恰好打断了两名长官的对峙。
达巴尔助手立刻把文书送到王玉婷面前,“玉婷阁下,快签字!”铁笔也送了上去。
王玉婷看了一眼文书,极不情愿地皱紧眉头,推开了达巴尔握笔的手。“不签!”她怒瞪马戈,“不管谁来催,我都会签,但马戈除外!”
“如果军务因为这件事被耽误了,你将负全责!”马戈的怒气已经不可抑制,只有仅存的对军官身份的顾忌还起着保持理智的作用。
“留着你的小报告去对你哥哥说!你已经害我做不了统兵官,这个军需官做不做也无所谓!叫你的哥哥来撤我的职!”王玉婷跳上桌面,索性就这样坐在桌上了。
王玉婷的痞气让马戈恼怒,却一时找不出什么词汇反击。什么也不怕,不受威胁的人他还真没办法对付。他的目光汇集到桌上坐着的王玉婷身上,无意中,突然发现了女军需官身边的木盒。盒子没被完全盖上,盒口的缝隙里蓝宝石项链露出了几颗透明的珠子。
“这是什么?”马戈快步来到桌前,掀开盒盖,色彩各异的宝石立刻显露出来,“你怎么可能有这些东西?你的饷钱是多少?”他紧握住蓝宝石项链,这条项链的样式虽然非常朴实,不过宝石的品质和打磨工艺是相当上乘的。
看着对头手里握住自己的心爱之物,王玉婷握紧了拳头,“给我放下!那是安娜特的东西,我借来玩几天而已。”
“你说谎!这些是商人们赠送的礼物,你受贿了!我会揭发你,它们就是证明!”
“一条项链能证明什么?我已经说过了,它们是安娜特的。如果你硬要把它当作证据,我会让安娜特去给汉尼拔解释,顺便控告你在我的地方闹事,影响军需部正常工作。”
汉诺议长的女儿安娜特与王玉婷的关系虽然未公开,但与这两个女人有过接触的人都能看出她们有一种同盟关系,只是女人间的同盟不那么引人注目和使人提防。马戈不喜欢这位喜爱窥视政治的女贵族,不过他也明白与安娜特发生冲突是不明智的,这个女人太狡猾,她使人防不胜防,而汉尼拔也没有向他明确表示过她是他们的敌人。
马戈没有立刻反驳她的话,沉默了一会儿。“我会抓住你受贿的证据,!迦太基的监狱随时为你开放!”马戈重重放下手里的项链,“记住,骑兵马场的需求必须马上满足!”他转身带领卫兵大步走出了房间。王玉婷对着他的背影扮出鬼脸。
助手达巴尔露出一丝无声的冷笑,捧着一叠文书来到王玉婷身旁。他始终表现得不慌不忙,似乎是面对一件非常平常的事。“军需部时常会遭遇这样的情况,马戈已经不是第一次到这里喊叫了,还有比他更暴躁的人。每个人都希望自己需要的东西能尽快到手,不用理会他们,我们做自己应该做的事。”他说着,把手里的文书交给了王玉婷,“这些是将军们的卫队近期需要的物品。请优先处理。”
“将军的卫队我们也要管?”王玉婷粗略翻看了他们的要求,大多是需要更新装备的申请,她立刻将它们扔回桌上,“现在各部门的物资非常紧缺,哪有时间和人力满足他们?还得优先?”
“请务必优先,他们是将军身边的人。”达巴尔善意地提醒。
王玉婷刚与一位将军身边的人吵上了一架,气依然憋在肚子里。她沉默了一阵,平缓气息后说:“从前的长官是怎么做的?”
“将军们的需求必须满足,如果不能全部满足,也可以暂时满足一部分。从前希米可长官遇上类似情况时,以吉斯科将军的要求优先考虑,其次是汉尼拔将军,然后按照职位高低排序。”
“等等!我记得汉尼拔的职位比吉斯科要高,为什么吉斯科却要优先?不合常理。”王玉婷发出疑问,这位前任军需官如果不是议会的爪牙,那就是脑子有问题。
军需官的助手达巴尔轻轻地笑了,似乎是嘲笑小女孩的无知,“恰恰相反,希米可长官是追随哈米尔卡的巴尔西德党人,他做了四十年军需官,睿智与经验任何人也比不了。军需部地方很小,但责任范围相当大,吉斯科将军很早以前就有把军需部控制在他手中的打算,不过他找不到撤换希米可长官的理由。希米可长官知道他的野心,但照顾他比照顾自己的派系领袖还要周到,吉斯科无话可说。而汉尼拔将军明白他的行为是为了维护派系的利益,不仅没有生气,也没有追究他偶尔的贪财,让他在这个人人想做的发财职位上干了许多年,退休时,已是一位富豪了。”
“如果我知道有人想对付我,才不会侍候他!”王玉婷批准了将军卫队的请求。将铁笔随便放下,提起背包,急急忙忙地要回家了。由于遇上马戈的胡闹,她已经超时工作了。
“阁下,明天木材商波米尔卡会带来货物样品,与您商谈买卖。”达巴尔对长官远去的背影呼喊。
“知道了!”王玉婷远远地答应。
其实她哪里懂得分辨木材的质量,波米尔卡也知道她是外行人,看样品只是形式,真正的目的是相互商讨如何在生意里共同谋利。估计送来的样品也可能只是珠宝样品。
一想到商人波米尔卡财神般的白胖的脸,王玉婷竟然不禁偷笑。可她又突然想到了马戈的威胁,那小子极可能是认真的,如果让他收集到自己受贿的证据,恐怕真的会有牢狱之灾。上次就是太大意了,才受到他的“陷害”,这次必须提防。
王玉婷开始琢磨着对应马戈的计策。忽然街道的人群中闪过一个少年的身影,她有些眼熟,靠近了观察,发现那人竟是与汉诺议长同名的前任伊比利亚将军的儿子,在夜宴中相遇过的名叫汉诺的少年。
小汉诺也同样发现了她,立刻向她挥手打招呼。
他与汉尼拔有血缘关系,也算半个巴尔卡家族的成员,虽然没有担任职务,不过这样的身份已经十分引人注目了。他的出现打开了王玉婷的思路,对付马戈的计谋渐渐成形。
“我们又见面了!上次的晚宴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没能让你玩开心,我很遗憾。”小汉诺拉住王玉婷的手,抱歉地说。
“你一个人吗?”王玉婷看了看左右,搜寻着穿便装的卫兵。
小汉诺摇了摇头,“我自己出来的。千万别告诉汉尼拔将军,为我保守秘密。”他有些得意。
“我怎么可能出卖朋友呢?”王玉婷大义地说,“这样!明天你到军需部找我,我们接着玩,怎么样?”她趁机发出邀请。
听说能与仰慕的女英雄相处,小汉诺格外高兴,立刻答应了。
“明天一定要来哦!我等你,最好一个人来。”王玉婷离开时,又特地提醒了一遍。一转身,邪魅的笑容泛上少女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