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贴近地平线的天空边沿才刚刚开始泛白,王玉婷已经穿戴整齐,准备出发了。她从未这样早起过,今天的忽然“勤劳”与昨夜的失眠有很大关系,整夜脑子想的全是如何敲诈到更多酬金,以及拿到大笔酬金后如何挥霍的美事。双眼皮下的乌黑眼珠一夜转个不停,以至于疲劳的双眼已被血丝包围,还未照镜子,王玉婷已感到眼皮有些浮肿了。不过金黄的铜镜表面打磨得并不平整,没能印出她熬夜后的丑态,为清晨换来了没有尖叫的宁静。对着镜子,随便用乳白色的梳子整理下零乱的头发,短发就是这样方便,不用为它花去太多时间。王玉婷只觉得手里的短梳用起来很顺手,刮过头皮时,梳子令头部异常舒适。她最初竟以为梳子的材质是塑料,但很快否定了这一荒唐想法,之后便实在猜不出这柄白色梳子是什么制成的了,但假如她知道这是用象牙镂雕而成,一定会将它放进背包里,然后向安娜特的仆人索要把新的。
天色还早,安娜特宅院里的奴隶们还没起身。王玉婷可是算准时机的,趁着人们仍在睡觉,正好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去。行李并不多,常带在身边的黑色背包必不可少,里面放着她从现代带来的物品;其次便多出根用布条缠绕严实的节杖――昨夜捡到的“意外之财。”
由于缺乏阳光的普照,整个世界仍沉浸在深蓝色的色彩中,白色的柱廊透着微蓝,水池是黑色的,水面偶尔在晨风的推动下泛出少许波光。草丛里的蟋蟀唱了一整夜歌谣依然不知疲倦,放开嗓子继续天亮前的最后大合唱,多亏它们,才使宁静的庭院不至于冷清到死寂。王玉婷大胆迈出她的第一步,跨出房门,迅速窜过光线朦胧的柱廊。院里果然没有人,她可以放心大胆地直奔计划中的出口了。不过,事情的发展不会尽如人意的。一扇敞开的门立刻止住了王玉婷的步伐。竟然有人起得比她更早!
那扇敞开的房门又偏偏是安娜特的卧室。侍女们还在睡梦中呢,主人已经早起了?王玉婷谨慎地靠近议长女儿的房间,幽暗的屋里没点灯,床榻上的金色被褥整洁地平放着,就像没人使用过它们。安娜特不在屋里。王玉婷听见了加快的心跳声,这意味着她随时会在院中撞见最不愿现在见到的人。床榻旁的梳妆台上有东西吸引住了王玉婷敏锐的目光,桌上打开的盒子里有光芒射出。珠宝盒――这是王玉婷的第一反应。她很快在光芒吸引下畏首畏尾地潜入屋里。
盒里的东西果然没令她失望,黄金项链上坠着红宝石项坠,一圈小钻石围绕四周,映着微弱的晨光,发出七彩光芒;粗细不一的雕花金手镯数对,整齐地放在项链旁边;另有各类样式的宝石耳环,以及镶嵌翡翠的戒指。王玉婷忍不住惊喜,轻轻叹出一声“哇”!而后拉开背包拉链,将盒里的首饰一件不落地倒进自己包里,全当是路费!但她依然不肯就此收手,自己已是决定一去不回的人了,为什么不多拿些呢?
想到这里,王玉婷勤快的小手不自觉地上下搜索起来。房间里所有能开启的地方全被她搜了个遍,但安娜特的贵族生活实在过得俭朴,除去刚才的首饰竟没什么能让王玉婷感到值钱的了。失望之余,却在墙角的红漆矮柜里找到一个上锁的盒子。放珠宝的盒子是打开的,而这个盒子却上了锁,里边一定放着比金银首饰更值钱的东西。左右摇一摇,有东西碰撞着盒壁,在里边晃动。王玉婷凭着她的“财富逻辑”,已认定里边的玩意儿价值非凡,碍于砸锁时会发出噪音,于是她将盒子塞进背包,心满意足地溜了出去。
踩踏着沾满露水的青翠草叶,天色太早,大门一定是关闭的。王玉婷向着昨晚让自己溜回宅院的那面墙跑去,她记得那里有张木凳,是负责园艺的奴仆藏在那里用于休息的,她正好可以借着它翻出墙外。
突然,花园里传来喊声,“谁在那?”是个女人的声音。
眼角余光中,一位白裙侍女站立在花园一旁蜿蜒的石板小径上。王玉婷不敢答应,加快速度,冲向目的地。那面墙已轮不到容她慢慢攀爬了,假如侍女喊叫,她的行踪会立刻暴露。挥动手臂,手中的节杖越过红墙,飞向墙外的街道。王玉婷借着冲刺的速度,右脚踏上园艺工的矮凳,纵身一跃,手掌触摸到墙顶,看似纤细,却很有力气的双臂吊住身体,收缩的肌肉把整个身子往上拉扯。
“是玉婷小姐吗?”侍女不确定地问道。很快,她身后传来一声责骂,发出骂声的是位年老的妇女。
王玉婷熟悉这个老女人的声音,她是安娜特身边的老奶妈。王玉婷只好自认倒霉,或许宅院里的人昨夜与她相似,同样彻夜未眠。她不敢回头,顺着上跃的力道翻出墙外,逃之夭夭了。
“你这挨鞭子的!叫什么?你难道不知道会打扰到小姐吗?”傲慢的老奴仆仗着主人的信任向年轻者摆出架子。
年轻侍女不敢顶嘴,低下头,像躲避发臭的乞丐般,转身跑开。
老太婆撇了撇皱巴巴的,早已掉牙的嘴。这时,她听见远处有人在叫她的名字,老太婆的听力已大不如以前,但对主人的召唤却一向灵敏。安娜特在叫她,这可是不允许耽搁的事。
老奶她驼着背,跑步到达偏厅门前时,衰老的身体已气喘须须。“小姐,老太婆听从您的召唤赶来了。”
半掩的房门里露出一个长裙女人的身影。“索西娅,我好像听见侍女的叫声。出什么事了吗?”安娜特躲在门后问道。灯光透过半开的门从房里射出,议长女儿的身体挡住了视线,使人看不到里边的景象。
“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懂事的孩子踩到死老鼠,吓到了而已。请放心,有我为您守着。”
“原来是这样。没什么事了,你走。”
驼背的老奶妈更加弯曲她的背脊,向主人行礼后退下。安娜特轻轻关上房门,回到光线明亮的厅堂中。“诸位,我们继续。”她对房里的客人们说道。
不大的房间里坐着十来人,都不是陌生面孔,除去安娜特身旁的青年军官,昨天这群人才来拜访过。
仅仅一夜,卡兰巴尔议员衰老的脸上又增添出几条焦虑的皱纹,老头儿身体向来不好,熬夜更使他的咳嗽声时断时续地在屋中回响。他喘出几口粗气,吃力地说:“刚才安娜特小姐开门时,我才发现黎明女神已经离开她的卧榻,为世界带来光明了。各位,争论也到了该有结果的时候,难道你们之中就没人能想出对付汉尼拔的对策?我们现在很危险,汉尼拔很可能已得到写给哈斯德鲁巴的密信,上边有我们的签名,仅凭它,哈米尔卡的儿子就有足够理由逮捕我们。你们不着急吗?你们愿意眼睁睁看着汉尼拔一步步清除阻碍他的势力,独览大权?你们……”
“尊敬的卡兰巴尔议员,难道只有你一个人懂得着急?我才是最着急的人!”打断卡兰巴尔说话的人是安娜特身旁的军官。城防军的马戈指挥官从坐榻上跳起来,他委屈地紧皱眉头,像背负着天大的冤屈,“请万能的巴勒为我作证,只有他知道我在整件事件中是多么的无辜!汉尼拔抓走的是我的信使!请注意,是我的信使!为什么让我的信使送信?我一番好意提醒你们,可你们却陷害我!这下可好,汉尼拔不仅会铲除你们,就连我也会被连根拔除,元老院在伊比利亚的力量一夜间土崩瓦解,对巴尔卡家族来说将是场伟大的胜利!”
“马戈将军,难道整夜时间也无法令你冷静吗?或许你应该出去,清凉的晨风会使你头脑清醒的。”说话的是另一位议员,年过中年的安提贝尔,“假如我记得没错,刚才是我们的城防军司令第七次重申自己是‘无辜’的。马戈阁下,您真是无辜的吗?你以巴勒的名义发誓就不怕神对违誓者的惩罚?你敢说自己从未有过取代汉尼拔的打算?别在自己人面前说谎,我们曾一起谋划阴谋,现在更是共患难的伙伴了。”
“安提贝尔,我敢断定你是积极赞同拉我下水者之一。本来我们可以保留一部分力量,就是在你们‘同患难’的意识下才全让汉尼拔消灭了!有时我不得不想,汉尼拔是怎么知道会议内容的?他为什么会知道我们以联名信联系哈斯德鲁巴的方式,以至早有预谋地派人拦截信使?或许我们之中有人已投向汉尼拔,做了可耻的叛徒。”城防军司令的目光烙上每位议员的脸,使他们浑身不自在,就像自己成了怀疑对象。
议员们尴尬时,安娜特说话了:“尊敬的马戈阁下,我请求您的原谅,命令您的信使送信的事,其实是我的主意。因为你是可靠的朋友,您能冒险带来消息已证明您对国家的忠诚。我从迦太基远到而来,除去陪伴我的奶妈,身边没有可信任的人,诸位议员也没有熟悉伊比利亚的随从跟随,所以擅做主张,借用您的信使送出这封紧急的密信。不过为您惹来麻烦实在不是意料中的事,这是所有人都不曾想到的意外。”
“既然是安娜特小姐的意思,那么――我也无话可说了!”马戈泄气地回到坐榻上。
安娜特继续说道:“其实马戈阁下的话我也是赞同的,汉尼拔似乎清楚地了解我们的一举一动,我们之中一定有人向汉尼拔通风报信,为了今后的行动,有必要查出这个人。”
“在举行捍卫迦太基神圣利益的房间里竟存在这样的人?真是国家的不幸!”卡兰巴尔议员的拐杖再次激动地敲打地面。
“但现在已经晚了。汉尼拔得到了签有我们名字的信,很快就会采取行动。”安提贝尔议员忧心忡忡地说。
议员们惶惶不安起来。从得知信使被捕后,至今没人能想出对应良策,他们开始担心汉尼拔的卫队会不会随时冲进宅院,逮捕他们。安娜特感到有必要安抚不稳定的情绪了。
“诸位议员,请不要惊慌,你们难道忘记元老院的力量了吗?你们有迦太基至高无上的元老院的支持,汉尼拔至少不会动用武力。而且我们讨论的仅是最坏的状况,可事实上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密信已落入汉尼拔手中,一切只是猜测。关于这点可以询问城防军的马戈阁下,我们的城防军司令在军队里的门路可比在座各位要广得多。马戈阁下,您一定知道些‘内幕’?我说得对吗?”
安娜特的话令马戈有些不知所措,城防军指挥官的舌头忽然打起结来,“不,不!安娜特小姐。内幕?哦,什么内幕?我不知道!其实……其实是这样的,我收买了几名狱卒,让我的信使通过他们向我递话,可是事实上,到现在我依然没收到任何消息。我甚至怀疑那些贪婪的狱卒用我的钱整夜躺在女人怀里,把我的托付忘记了!”
马戈的说词使得议员们发出轻微笑声。
“或许您应该回去看看,他们并不知道您在这儿,有可能把消息送到您家了。”
“美丽聪慧的安娜特小姐,你的话很正确。我也是该回去了。如果有新消息,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城防军的马戈离开了放有金色坐垫的坐榻,他稍稍整理下袍边的折皱,面向议员们,“再见各位!我出去时会替你们留意下四周,说不定巷口里埋伏着汉尼拔的卫兵呢!”他发出笑声,如同刚才议员们的讥笑一样。
忽然,院子里传来奴仆们的喧闹,他们的声音阻止了马戈踏出门口,有女人在大喊,活像出现了不明身份的入侵者。房里紧张的人们更加警觉起来。
安娜特谨慎地打开房门。“索西娅!索西娅!”她的喊声再次唤来步履蹒跚的老太婆。
老奶妈迈开小短腿,以她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赶到安娜特身边。“小姐!不好了,有小偷!小姐,有小偷!”她一边跑,嘴里还一边嚷着,“小姐,今早整理房间的侍女发现您房间里的首饰盒是空的,所有首饰不翼而飞了!还有……还有……”老太婆的目光瞥进屋里,议员们全看着她,她只好欲言又止。
“对不起,失陪。”安娜特向客人们告退。
主仆两人穿过浸沐于清晨微薄晨光中的柱廊,避过其余仆从的视线,来到无人的花园角落。
“就这里,索西娅!现在你可以告诉我‘还有’什么了吗?”
“是的,小姐。非常不幸!”老奶妈焦虑的脸上,深沟般的皱纹已挤到了一块儿,“除去被偷走的贵重珠宝,还有……还有就是……您存放印章戒指与元老院文书的盒子也一同丢失了!”
老太婆颤抖的声音传入安娜特耳中,安娜特张开口,想说什么,却又出不了声,她瞪大的漂亮眼睛甚至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忘记了眨眼。“真的?”半晌,喉咙才发出弱小的单词。
“以所有可以作证的神的名义发誓,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我找过好几遍,它的确失踪了!”
“是吗?这下麻烦大了……”安娜特斜靠墙壁,她生平第一次感到头脑空白的无助感。
王玉婷恐怕一辈子也不会想到在她“大捞一笔”后,安娜特的宅院里发生了什么事。此时的她正挽着父亲的胳膊穿梭于新迦太基城赶早集的人流中。王重阳从面包店里买下两个刚出炉的热气腾腾的圆形大面包作为父女俩的早餐,空腹一夜的王玉婷几下就把它吞进了肚里。
昨夜,回到兵营的王重阳向居阿斯与其余队友打听出了哈斯德鲁巴的所在。哈斯德鲁巴是哈米尔卡的第二子,目前正在卡彼坦尼亚指挥军队镇压野蛮人的暴动。他们的目的地因此就是卡彼坦尼亚了。不过王重阳仍将一个小小的疑问藏进了心底――既然收信人是汉尼拔的弟弟,为什么汉尼拔会派人拦截信使呢?
父女俩从集市东端漫步到西端,穿过店铺云集的商业街,向南游走,没走多远又改为往东,然后北上,最终又回到集市边缘熟悉的面包店门前。
望着朝向不同方向缓慢移动的人流,有句话王玉婷不得不说了:“爸爸,问你件事。”
“什么事?”
“卡彼坦尼亚怎么走?”
“这个……”王重阳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