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光线昏暗,一双苍老的手点亮油灯,火光照亮了满布皱纹的脸,老太婆一手拿稳油灯,一手挡住行走时扇起的吹向火苗的风,迈着小步伐缓慢来到桌前,把灯放下,而她自己坐在了桌旁的矮凳上。这家简陋的旅馆里家具不多,除了一张窄短的床和一张桌子就只剩下这几条矮凳了。
跳跃的火苗照亮了老妇人面对的青年男子,他的头发在火光下如同金子般闪闪发光。
老妇人露出老年人时常有的和蔼笑容,对面前的男子说:“您的密探还是那样消息灵通。您怎么到我这儿来呢?我的智慧已不再适合这个时代了,就连小姑娘也把我当作骗财的巫婆。听说您攻陷了萨干坦,挑起了战争。现在您应该把精力用于对付罗马人才对,他们与您父亲在世时相比更强大了。我还听说您与迦太基的长老会相处很不愉快,在目前的情况下这可不是好兆头,当心出征的时候他们给您背后捅刀子。您还把吉斯科赶走了?是的,那孩子的确不讨人喜欢,与他父亲一样令人反感,但这样做除了得罪你们的长老,还有什么意义呢?我知道您担心一旦您率军出征,哈斯德鲁巴无法压制吉斯科。可是您没想过吗?您太爱护两个弟弟了,他们将永远长不大,不要什么事都为他们做。”
“您比我的密探更加消息灵通呢!”汉尼拔打断了老妇人近乎自言自语的不绝的对话。
老太婆立刻停止了话语,笑容变得有些惭愧,“人老了,除了爱叨唠,没有别的爱好了。特别是长期独自旅行,没有人陪伴会学得很寂寞,一旦在城镇中停下,总想找个热闹的地方,多听听多看看别人在干什么。”
“正是因为多听多看才使您比别人拥有了更渊博的智慧。”
“将军阁下,您是在称赞我这个上年纪的人吗?”老妇人笑了,裂开缺牙的嘴,“现在请您告诉我您的目的!假如我们闲聊太久,那些被您的卫兵赶走的客人恐怕会对我生出怨恨了。”
“任何怨恨请让我一人承担!没有人会责怪伊比利亚伟大的女祭司。”汉尼拔谦逊而恭敬地说,“我希望曾经见过神迹的塔尔奎尼珀夫人能给我指示。”
老祭司眯住了双眼,仿佛是在笑,弯弯的眼缝中却又闪露出明白了某种事理的狡黠。“是什么让不信神的汉尼拔将军需要一位神的仆人的帮助了?”老妇人说,“尽管我是一个不住神殿,不称职的祭司,但既然您愿意向我询问,我自然会倾尽所有智慧为您解答。”
老夫人的回答像是使汉尼拔安了心,迦太基的将军缓缓地说:“昨晚我做了个梦。梦中的自己在无际的白色大地上向北方行走,前方高耸入云的山峰挡住我的道路,当我发愁不知该怎样前进时,一位英武的天神出现在山脚下,他带领我上山,我们走了很长时间,站在世界最高处俯看渺小的大地。真是个奇怪的梦,请您告诉我,它是否预示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的确是非常奇怪的梦。”老夫人和蔼地笑着,她保持着笑容,闭上眼睛,进入了睿智的思考。没多久,夫人睁开眼睛,乐呵呵地说:“尊敬的将军,这个梦似乎不是昨天才做的,对?”
汉尼拔抿住嘴唇微笑着稍稍低垂下眼神,就像少年在智者面前被识破了小诡计。
“曾经我也做过类似的‘梦’。巍峨的雪峰下有一条通往天神住所的路,我数次经过路口,却总没能拿出勇气拜访神灵的住所。我想您并不是专程来问我这个老太婆那条路在哪儿,有许多从比我知道得更清楚。现在整个旅馆的客人都知道汉尼拔将军来拜访那位著名的大巫女了,用不了多久,市场里的人也会知道,无论多么真实的事到了那儿,立刻会变得叫人分辨不出。将军向大巫女问卜,而且是在战争时期,多么值得议论的谈资。”
“我的心事永远瞒不过您。”汉尼拔看着老妇人,如同看着令人尊敬的智者,“我需要舆论。迦太基将面临一场大战,必须让散漫的雇佣兵团结起来,一个接受神意的将军是个不错的身份,请原谅我对神的冒犯,尽管我不知道他是哪一位天神。”
“迦太基人的神、希腊人的神,还是伊比利亚人崇拜的自然之神,都无所谓。重要的是您正在做的事,踏上通往群山顶峰的道路,与天神一起俯看大地,近乎疯狂的想法。不过也只有您才能产生出这样的想法,出于现实需要,外表被沉稳与冷酷伪装,其实里边有着狂放炽热的心。我会帮助您的,就像从前帮助哈米尔卡那样,尽管我不能为您提供一个士兵、一匹马,但我会用还仅剩的这点名望给予您支持。”
“感谢您的支持。夫人,您要去父亲的墓前祭拜吗?我会派人护送您。”
老夫人笑呵呵地摆了摆手,“不用了,我会自己去。难道您害怕有人会刺杀我这个日子不多的老太婆?快回去!繁重的军务等着您。”
“请您保重身体。”汉尼拔站起身向老祭司告别。
他走向门口。拉开木门,一个人影突然从门外窜开,汉尼拔无法忽视这个偷听者的身影,偷听的家伙动作慌乱,身体娇小,像是个孩子。
当王玉婷听见汉尼拔向老巫婆告别时,她便四处张望可以躲藏的地方,但这条狭窄的走廊里连个障碍物也没有,她无处可躲。直到汉尼拔开门,她只得慌乱地想逃走。
“有客人吗?”老祭司塔尔奎尼珀迈着因年老而显得笨重的脚步来到门前。
王玉婷打消了逃走的念头,已经被看见了,逃跑还有什么用。她回过头,反而冲着另两人笑。
“又是你?”老祭司相当惊讶,“没想到你会再来见我。这次是想要摘下我的巫婆面具吗?”
王玉婷笑嘻嘻地说:“不仅有我,我的爸爸也想要见你。我们有些事需要向你请教。”
“夫人,请您的小客人进屋里坐!她似乎与您很有渊源。我见到她第一眼时已察觉她与我少年时期从您哪里听到的故事中的女性十分相似,建议您与她谈谈。”汉尼拔离开了两位女性身边。
“请进!”老祭司迈着缓慢地步子进入了屋内。
“那是十年前的事了。”塔尔奎尼珀老祭司面对父女俩的追问,缓缓说出了她的那位神秘导师的事,“当时我离开故乡,到世界各地旅行。路经意大利时,晴朗的天空中突然闪过一道蓝色亮光,还伴随着骇人的巨响,我以为是雷神的愤怒,可这时一个庞然大物从天而降,它用金属外壳保护全身,砸在了我的身边。我奇怪着遇上了怎样的怪物,但这只怪物的身体突然裂开,一位黑发女性钻出它的体内。”
“没错,是时空机器,那东西从来不好好着陆。”王玉婷听到这里立刻兴奋地对父亲嘀咕。王重阳赞同地点头。
老妇人塔尔奎尼珀听不清他们在低语什么,只见到中年男子向她作继续的手势,老祭司接着说,“她是位成熟、美丽,非常睿智的女性,而且具有预知未来的神力,她给我讲了许多将来会发生的事。嘱咐我如果今后遇上了一位外貌与她相似的少女,务必告知她警惕命运,但她却不肯告诉我,那位少女的具体命运是什么。”
“这些不重要!后来呢?她现在在哪儿?”王重阳急切追问。
“以后的事我就不知道了。我们在一个罗马贵族的庄园里住了许久,之后我离开了那儿,继续旅行,她那时依然住在庄园里。由于我没有固定居所,我们因此没有通信,她以后去了哪儿,是否仍作为客人住在那位贵族家里,已经不知道了。”老祭司的语气有着几分遗憾,“她留下了许多秘密。是什么人?从哪里来?我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
“你还记得那个罗马贵族的名字吗?”王重阳再次追问,这是条十分有价值的线索。
老祭司舒展开眉头,耸了耸浑圆的肩,“不记得了。但我记得那一长串名字中第一个是‘普布利乌斯’。”
普布利乌斯?王玉婷眨了眨眼睛,这是个很耳熟的名字。
“那么我们去找一个叫普布利乌斯的罗马人。”王重阳当即下了决定。
“我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你们真的是她的丈夫和女儿吗?”老夫人疑惑地问。
“如假包换!”王重阳像一个发现了连环凶杀案关键线索的侦探,难以抑住兴奋。他拉住王玉婷立刻往外走,似乎要赶着去实现他的计划。
“等等,可是……”老夫人想要叫回他们,但父女俩根本不会听从她,“可是她告诉我,她没有结婚,也没有女儿。”这句话对走远的父女俩来说已听不见了。
“爸爸,我们要去罗马吗?”
“当然!找罗马人首先必须去罗马。我们有线索,叫普布利乌斯,是个贵族,而且有庄园。”
“那么安娜特那边只有拒绝了。”
“找你妈才是大事。”
王重阳拍了拍女儿的肩,两人走出了狭小的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