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的天空
寂寞的国度
流浪的风儿要去往何处
我的心里一片迷雾
见不到来时的归路
卖花少女清唱小曲,花篮里刚采集的鲜花还挂着晶莹透亮的露珠。露水沿着花瓣往下滚落,与别的珠体汇集成更大的水滴,从粉红花瓣尖端飞落地面,消失在河畔青草嫩芽的间隙中。
巴格拉达河静静地流淌。由西南部山脉流出,汇入地中海。它的入海口位于迦太基与乌提卡两城之间,东南方是迦太基,西北方则为乌提卡。
少女停住美妙的歌声,远方杂乱的马蹄声、跑步声打断了她的音符。她抬头远望,草地彼方,平坦的大道上,蜿蜒的队伍犹如长蛇一般在曲折道路上前行。骑兵们手举节杖奔跑于队伍前端,他们似乎要赶着去某个地方,把大队人马远远甩在身后。另一队骑兵速度较慢,尽量配合着后边步兵的速度。最前面的骑士高举军旗,后面的同伴里,身披深红披风的年轻人特别显眼。女孩脸泛红晕,英俊的贵族小青年总能在少女们的心海中击起波纹。不过她很快回到现实中,那不是她能得到的,她现在该做的是尽快到城里,把篮子里的花卖掉,鲜花掉起价来,比巴格拉达河里游动的鱼还要快。
靠着路边飞驰的马车很快赶上了拖沓的行军队伍。王玉婷从车窗里探出脑袋,连日赶路的疲惫对她没有丝毫影响,依然新奇地注视着窗外的一切。士兵们一排接着一排迅速往后退去,她在他们中寻找熟悉的父亲的身影,可是马车速度太快了,她还没来得及看清他们的面孔,他们已经缩小为小人国里的小不点儿。
王玉婷非常意外自己竟能同行。昨日清晨,还在天花板上绘满蓝色海豚的舒适房间中熟睡的她被安娜特身边的老女人从被褥里拖了出来,一群侍女奔进房中,两三人负责侍候穿衣,另一些女仆则迫不急待地端上早点,把带着温热的柔软糕点一块块送进她的嘴里。侍女为她套上凉鞋,仅仅几分钟便使王玉婷穿戴整齐。空闲出来的手想要抓块点心,可是早点们却随着离去的侍女一同离开房间。紧接着,她被塞进马车,大呼“绑架”的她看见同车的安娜特后,立刻安静了。上次她不也是被这样强行拖进车里的吗?招待她的女主人把她带回了父亲身边。虽然她是怎么找着王重阳的,王玉婷至今仍未想明白,不过这位富有的女士总能带给自己惊喜。事情的发展的确没让王玉婷失望,原以为过些日子才会与桑德拉一同去往伊比利亚,没想到竟能与军队同行。
看着冲着窗外愉快地挥手的小女孩,安娜特反而皱紧眉头。向汉尼拔请求同意让她随行时,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对方一定会提出条件。可万万没想到汉尼拔的条件竟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命她一个月内教会这位外国女孩基本用语,否则便将她“送回”迦太基。安娜特琢磨着,或许让聋哑人开口说话更容易办到。
属于汉诺家的由迦太基最富盛名的工匠制造的马车很快超过雇佣军漫长的行军队伍,绕到他们前边去了。送信的信使早已派出,接到马戈急信的乌提卡官员们恐怕早已诚惶诚恐地守候在城门外,迎接首席元老最疼爱的女儿的驾临。
马戈讨厌马车里那位总爱对国家大事发表个人看法的女人,不完全因为她不按女人的常规办事,更因为她是巴尔卡家族的死对头汉诺的女儿。尽管她很美丽,马戈也承认她的智慧,但“汉诺的女儿”,这一项身份足以令马戈把她全盘否定。他为汉尼拔的决定懊恼,不明白兄长为什么会答应这个女人的要求,难道他没有想过安娜特会是元老院安插的眼线吗?虽然反对,但这是命令,不得不服从。
乌提卡距迦太基城不远,作为西北非地区第二大城市,迦太基鼎盛时期的繁荣景象在她身上烙下了深深的印记。这里有帝国强大时的象征――可容纳数百战舰的巨大港口。第一次布匿战争时,迦太基大部分战船就是从这里驶出,硕长木桨搅动海水,驶向大海彼岸的西西里、撒丁尼亚、科西嘉……
安娜特象征性地接见前来迎接的乌提卡重要人士们。身旁有人为她介绍,每提到一位不知什么职务的官员、微不足道的市政议员时,安娜特总会谦逊地首先行礼。满头银发的老女奴连自个站立都有些力不从心了,却依然得掺扶娇贵的小姐,也不知是谁扶着谁。
大腹便便,浑身油脂,外加一脸淫笑的地方议员让王玉婷看得恶心。她庆幸自己没跟着下车,不然近距离对视一定会让她胃里翻江倒海。她佩服安娜特,居然还能允许他们吻手!假如换上自己,恐怕早就把这群貌似贪官的家伙统统活埋了。
安娜特回到车里,老女奴立刻送上散发香气的白巾,高贵的小姐连擦拭手背的小动作都令人值得一学。王玉婷偷笑起来,她差点以为安娜特真不讨厌“肥猪”的口水呢!
马车在当地官员殷勤地带领下驶进乌提卡城门。寓所已经准备妥当,某位财务官自愿献出豪华大宅供议长的女儿暂时居住。他可花掉不少银子才争取到这一资格的,目的还不是为了博得汉诺好感,得到升迁机会。
随后赶到的雇佣兵待遇就相差许多。一天一夜的行军已使士兵们疲惫不堪,他们在城外支起帐篷,等待新命令。队长们选出代表,要求长官发放些口粮,因为他们已被饥饿缠绕,随身的干粮所剩无几了。
乌提卡肥头大耳的市政官拒绝开仓发粮。他的理由是,由于收成不好,城市储备粮已经低于规定水平。马戈派去的军官们没一人能打动他,直到马戈亲自出马,把冰冷的剑刃架上他肥厚的脖子时,市政官终于变得通情达理了,同意发放些小米,不过禁止雇佣兵入城,因为他们总是带来抢劫与偷窃。
“你们看!还有沙子呢!”欧卡斯捧着刚领到的劣质小米,轻轻抖动手掌,米粒与渗杂其中的沙石立刻分成上下两个不同的世界。
埋怨与咒骂立刻此起彼伏,不少人大声喊叫,表示不愿意吃这样的食物。可没过多久,喧哗之后又是无可奈何的宁静。
“谁看到卡拉那斯了?”晚餐前,居阿斯清点小队人数,发现唯独缺了卡拉那斯。
队员们纷纷摇头。最后才加入进佣兵小队的卡拉那斯总是行踪飘忽,从营地里忽然消失与出现已成他的惯例。
“没人知道吗?”居阿斯稍稍失望,卡拉那斯的失踪他已习以为常,没有最初时的吃惊了,“他最好别溜进城里,已经下禁令了。要是这次被抓住,没人救得了他。”他坐下来,热腾腾的小米粥端上他的面前。
“你好,可爱的马戈。我们又见面了。”身着戎装的小胡子男人一见面就给马戈一个热情拥抱。乌提卡海军司令哈密尔卡接到马戈密信,立即秘密潜入城中与马戈会面。
“哈密尔卡,我记得叫你别带随从的。”马戈眼角余光扫过哈密尔卡身后几名强壮的护卫。
“这有什么?他们都是我的心腹。你不是也带着随从吗?”
哈密尔卡话中所指的是跟着马戈一同到来的神秘男子。深灰色斗篷将他的身体裹得严严实实,硬朗的脸部轮廓藏于斗篷阴影下,黑影挡住了大半张脸。哈密尔卡猜测着他的身份,斗篷却突然展开,黄金发丝蹦出暗淡的斗篷,与路边的灯火闪出同等的光辉。
“汉……”
哈密尔卡刚发出一个音符,他的声音立刻被汉尼拔的禁声手势阻止。“情况马戈已经告诉我了。带我去看看‘他们’的‘杰作’。”汉尼拔对他说。
乌提卡城南下可到迦太基,往西则有通往努米底亚人国家马利西亚的商路;而港口正对着大海彼岸的西西里小城利利卑,使其拥有从阿非利加驶向西西里的最近航线。便利的交通与重要的地理位置使它成为冒险者的天堂,鱼龙混杂的复杂环境又使得囚禁犯罪者的监狱向来人满为患。不过今日的监狱却变得安静了,不再有受刑者痛苦的呻吟,也听不见委屈的鸣冤。自从几天前的惨案发生后,活着的犯人已被转移到别处,留在这里的仅剩下台阶上凝固的暗红血块,还有弥漫于空气中的霉臭与刺鼻血腥味。
卫兵点燃火把,火光照亮脚下一小块路面,点点血斑紧贴粗糙石面,如同石头天生带有的斑纹。石梯上的发黑血迹早已凝固,却保留着流动形态,从石梯上层拉出细流,往下层台阶蔓延。石梯尽头的景象让人震惊,石墙、天花板,四处可见喷溅的鲜血,连成串的暗红圆点依照大小次序排列成弧线,血液像泼出去的污水,干涸后留下难以清洗的痕迹。囚室矮小的木门上留有被利器劈砍的悲惨伤痕,每一间牢门被破坏的囚室里同样血迹遍布,偶尔角落里还能看到尚未清理干净的发臭内脏。
恐怖画面延伸至监狱深处,最后一间拥有破损牢门的囚室是个例外,里边没有血迹。这里是关押半月前被捉住的刺杀迦太基议员的刺客们的地方。嘴硬的刺客受尽酷刑也不肯说出幕后指使者。年老的刺客头目由于上年纪的原故,经不住折磨,死掉了。现在,他们的沉默得到了回报,他们逃走了,或者说是被救走。
从情形看,应是外边营救的同伴杀死守卫,然后挨着囚室寻找他们,一旦发现进错牢房,立刻杀死见过他们模样的囚犯。上百条人命就这样让他们这样糟蹋了。
“我已经封锁消息,对外称有犯人得了麻风病,不得已才转移囚犯。市政官与市政议员们害怕染病,所以他们至今不敢调查真象。”哈密尔卡向汉尼拔解释说。
汉尼拔点点头,称赞他做得好。
环顾囚室四壁,它与自己在迦太基呆过的地牢没什么两样,凹凸不平的石砖,杂乱的草垫,布满折皱的肮脏破布,所有的囚室全是一样装饰。
“我已经派人查看过好几遍,没发现什么疑点。”
汉尼拔没有对海军司令的结论做出回应,他的目光在牢房里移动,无意间望向头顶。汉尼拔脸色沉下去了,顺着他的目光望上去的马戈与哈密尔卡同样报以惊骇与不安。低矮的天顶上歪歪斜斜地排列着用鲜血书写的拉丁字母――“以朱庇特的名义起誓!汉尼拔,我们后会有期。”
“洗掉它们。别让我们的对手看到了。”汉尼拔裹紧斗篷,退出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