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行军。步行的队伍如蜿蜒的长蛇看不到尾端。骑兵被派出一小股先行,探路并清扫阻碍,剩下的行进在军队两侧。辎重队安置在军队中央,受全军保护。大小物资装载在一辆辆牲口拉动的木车上,车轮转动,偶尔碾过一颗小石子,整个车身也为之振动。
海伦娜抱住膝盖,蜷缩在车上。她把身体夹在小大箱子与坛罐之间,像是刻意隐藏了自己,头发略显零乱,眼中还残留有恐惧。
昨晚她被人找到时,海伦娜躲在营地角落里发抖,整整一夜没有一句话,恐惧到忘记了会说话。一夜后,情况稍好些了,但精神状态依然很不乐观。
货车上的乘客不仅有她,另外还有一名小青年,棕色头发,套着雕花胸甲,他不是士兵,也不是普通军官。货车四周围着队骑兵,那些人是他的卫兵。
“真的什么也没看见吗?”马戈盯着已被盘问到瑟瑟发抖的海伦娜。
汉尼拔已经把调查杀死八名士兵、放跑俘虏的罗马奸细的事让马戈负责。马戈心里有很大的抱怨。汉尼拔总是交给他些微不足道的任务,之前是寻找失踪的小汉诺,那件事因没有找到而不了了之了,现在又摊上这等事,他厌恶了。当初极力争取与汉尼拔同行可不是为了干这些,他想上战场,只有在战场上才能证明他的价值。
眼前这个少女极可能是昨夜血腥事件的唯一目击者。她去现场的时间与事件发生时很接近,她最有可能看见那个阴险的奸细,甚至与他擦肩而过。可现在,这个女人说她什么也没看见。她在说谎,马戈从她的神色上就看穿了她的谎话。
海伦娜不敢注视马戈,她自认身份有别,而且害怕对视,眼睛是最容易坦露实情的了。海伦娜不停地摇头。
“我可以告诉你,包庇那个家伙有什么样的后果。你会被抽得皮开肉烂,血肉模糊,然后与野猫、猴子、毒蛇一起装进口袋,丢进海里。”马戈威胁说。这样懦弱的小姑娘,只需要吓唬几句她就会开口了。
但海伦娜依旧摇头。这让马戈立刻皱紧眉头,如果她是奴隶或是犯人,早就拳脚相加了。
“够了!别再问了!她会被逼疯的!”附近有人大喊。那人想靠近货车,但马戈的卫兵把他推开,让他无法靠近。
马戈看了来碍事的人一眼。“士兵,回你的队列去!”他对黑发的异国少年说。
海伦娜听见他的声音,迟钝地抬头,看向为她说话的人,眼里有了一丝希望,像是在无尽的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微弱的光。
听到马戈要盘问海伦娜的消息,陈志立刻赶来了,但他仍旧晚到了一步,海伦娜本来就不佳的精神状况在马戈的逼问下更加严重。
陈志才不会听从马戈的命令离开,他以一种士兵不应拥有的态度对高级军官质问:“你认为吓唬一个已经受到严重惊吓的女孩是件理所当然的事吗?即使她把所知道的都告诉你,你得到你想要的,你也不会有美名,不过是个不择手段的家伙而已!”
“放肆的东西,居然敢这样和我说话!我这样做也是为了不再让人受那奸细的伤害!”马戈愤怒地站起来,给了卫兵一个眼色。一名卫兵挥动马鞭抽向陈志,但陈志接住了落下的鞭子,反而顺势把卫兵拉下了马。马戈更加怒不可竭。
同样在附近注视着的小汉诺冷静地观察着事态发展。他穿着奴隶的肮脏的粗布短衣,用泥污弄花了脸,除了那双比奴隶柔软细嫩的手,他们没有区别。他不能靠太近,马戈的卫兵都认识他,即便有乔装也不能冒险。
即使没有得到指示,肥胖的奴隶总管也看得出小汉诺要他做什么。胖子笑呵呵地走了过去。“阁下,阁下!马戈阁下!为了女获释奴和雇佣兵生气值得吗?”边说着,他凑到了马戈身边,与青年耳语。
马戈愤怒的态度有了好转,怒火压下去了。“我听说过你。”他对陈志说,脸上居然有了笑容,“别人叫你‘小阿基里斯’,作战勇猛,正直敢言。尽管你立过军功,又被不少将军看重,但也不能因此傲慢无礼了。你是个令人敬佩的战士,今天我原谅你。”
马戈说完跳下货车,卫兵牵来他的坐骑。“让姑娘休息一下!明天我会再来。”他与他的卫队离开了辎重队。
陈志立刻跃上货车,在零乱杂物中抱住了海伦娜。海伦娜此时眼眶再也圈不住泪水,紧紧抱住少年,出声抽泣。
小汉诺也靠近了货车。“海伦娜,你一定看见了什么,对?”
海伦娜只是哭泣,没有回答。“她说没见过,那就是没见过了。”陈志替她做出回答。小汉诺不敢再问了。
“对不起……”海伦娜的哭泣更加厉害,“我想活……我的心愿还没有完成,我不想死……”
陈志紧拥住她。
又是入夜。王玉婷打了个呵欠,疲惫到躺下就不愿再移动身体了。今天大军渡过了伦河,在一个名叫阿维农的地方扎营。一路上凯尔特人的骚扰不断,这些野蛮人活像把他们当作仇人,打退一波,接着又是一队。王玉婷累到再没有提剑的力气了。即使到了夜晚也不能完全休息,以随时应付偷袭。
听说在阿维农东南方有座小城叫马塞利亚,罗马执政官和他的军团就驻扎在那里。两个地方挺近的,一日路程。王玉婷从不认为他们会输,两个军团才一万人,迦太基军的人数是罗马人的好几倍,傻子才会输。
四周很安静,附近的帐篷大多是空帐篷,王玉婷不知道人去哪儿了,他们跟从前见到的那些空帐篷主人一样,不知道被调派到哪去了。安静的环境催人入睡。
不过就在她快睡着的时候,被吵闹赶走了睡意。
陈志没有任何预兆,冲进了帐篷。
“你不知道这里住着未婚少女吗?”王玉婷裹住毯子,看见闯进的是陈志,怒火迅速膨胀。
王玉婷故意刁难,其实她早就习惯了与男性在一起的军营生活,根本不会在乎这些礼仪。
陈志被这样的问话弄得有些手足无措,但让他感到不自在的却是另一种难以启齿的羞涩。“帮个忙好吗?”他的突然到访果然是有重要的事,“海伦娜,海伦娜生病了……”
昨天找到时除了惊吓过度以外,没有其它症状的海伦娜才一夜不见就病倒了,着实让王玉婷觉得不可思议。见到海伦娜时,她果真躺在木板搭成的简易床上,漂亮的面孔上挂满汗珠,仆人的毯子很薄,因此盖了三床毯子,但即使是这样,她的身体依然微微颤抖,似乎感到寒冷。
“怎么会这样?”王玉婷摸了摸海伦娜的额头,发烧了。
“我也不清楚,得到消息时她已经这样了。离开时明明好好的。”陈志回答。他懊恼,或许离开是错的。
“她本来就受了惊吓,今天又受到马戈逼问,而且不知为什么,她的内心很痛苦。压力太大了。”帐篷里的小奴隶说。
王玉婷看向这个多嘴的奴隶,他穿着打布丁的粗布衫,脸上粘满泥污,但仔细看,泥污下隐约可见细嫩皮肤。王玉婷端详着那张脸,她确信在哪见过这家伙。“你……”她指着小奴隶的脸,“你是……怎么是你?你怎么会在这儿?”她认出了他。
小汉诺用手指抹了抹脸上的污泥,“我在哪儿似乎与你没关系!”
“我知道了,你是偷跑出来的。”王玉婷坏坏地笑了。她展开床边的干净衣服,“好啦!你们都出去,我要给海伦娜换衣服了!”
“等等!”王玉婷又叫住了正要离开的两人,“顺便叫军医过来。”
“没用的,军医不会来。”陈志失落地说,他早试过了,“受伤的士兵已经让他们忙不过来,他们没有义务给仆人看病。”
“我看你这个笨蛋当好人过头了!你不会用拳头和剑吗?”王玉婷不屑地蔑视一眼。
“陈,这次我和你一起去。”小汉诺说。
两名男性离开后,王玉婷解开海伦娜的衣带,为她脱下汗湿的衣服,换上干净的。
海伦娜睁开眼睛,看见为她换衣的王玉婷,泪水又一次充满了眼眶。“小姐,竟然要您来侍候我……”她内疚虚弱地说。
“没什么。其实自从你每天去我的帐篷帮忙后,已经有人挖苦我是‘假贵族’。我哪想冒充什么贵族啊!”王玉婷笑着说。
海伦娜勉强挤出笑容。
她沉默了,看着忙碌的王玉婷,眼角滑下泪珠。“你们都是好人。陈志、汉诺阁下,还有小姐您,你们都是好人。”
“第一次听见有人说我是好人。”王玉婷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脸上不经意滑过一笑。
王玉婷为海伦娜套上干净衣服,可她的手却被海伦娜握住了。海伦娜的手心如火一般滚烫。
“对不起,或许我不应该为了自己的性命,而让好人置身危险中。”海伦娜的眼中泪光闪烁,“小姐,我应该告诉您的。您最危险,必须知道。昨天夜晚,我看见的那个人是……”
“队长!”帐篷外突然传来明达斯的喊声,“队长,你在里面吗?”
“我在。你小子千万别进来,不然我挖掉你的眼珠子!有什么事?”
“没别的。大家听说海伦娜病了,很担心。我代表他们来看看情况怎么样了?”
“不严重,只是发烧。医生很快就会到。”
“是明达斯?”海伦娜胆怯地把目光偏向帐篷出入口处。
王玉婷点了点头,没察觉她的神色变化。
“他在外面?”海伦娜的声音在发抖。
“是的,就在外面。刚才不是在说话吗?”王玉婷觉得她这一问是多此一举。发烧烧糊涂了!“对了,海伦娜。你刚才想对我说什么?”
“不……没……我……”海伦娜微抖的身体更厉害地颤抖了。她的嘴里含糊地吐出几个词汇,然后就是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