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死的悲鸣渐渐变得小声了。王玉婷这才驱使坐骑载着她进入村子。黎明的曙光现在还斗不过熊熊大火,猛烈吞噬房屋后,它们更加精力旺盛,对着渐明的天空张牙舞爪,显示它们凶残的威严。
“抓住桑东了!”火红房屋间有人大喊起来。
几名卡彼坦尼亚战士也不能完全制住身形魁梧的酋长,他们妄图用绳子绑住他的胳膊,可手持绳索的人在狂暴扭动的身躯前根本无法靠近。有人跳上酋长背脊,弯曲手臂勒住他的脖子,却被桑东酋长抓住,就像从肩上扔下沉重的麻袋,掷出几米之外。更多人赶来帮忙,才终于把顽抗到底的俘虏按住,将他死死压在地上。
被压紧四肢的桑东酋长动弹不得,他吃力地活动着还能勉强运动的颈部,喉咙里发出急促粗喘,上仰的眼珠瞪住向他缓缓走来的两人――莫里与安巴利。
“要捉住这头黑熊还真不容易,我一直希望能有件黑熊皮制成的外套。”莫里无意中抚摸上右肩的伤口,拜桑东所赐,他张弓搭箭时险些痛晕过去。
脸紧贴地面,浓密的黑胡须上沾满泥土,桑东以这样狼狈的模样出现在敌人面前,羞愧与耻辱让他无地自容。如果能站起来,他恨不得一口唾沫吐上莫里那张得意的脸,“莫里!你竟敢藐视神明,在夜晚发动攻击!你竟然残杀无力反抗的女人和孩子?你的名声将会与黄狗拉出的大便一样臭!”
“难道你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对待老酋长卡曼和他的族人的吗?做凶残的坏事时,应该想到总有那么一天别人也会同样对待你!”安巴利理直气壮地回答。
桑东呼出的鼻息更加粗犷,他扭动身体,想站起来,压住他身体的战士们不得不使出更大力气,他们几乎将全身扑倒在桑东身上,才能制住黑熊般的男人。
“莫里,过来!我要和你决斗!”桑东狂暴地咆哮,光是吼声就足以使制住他的战士们颤抖。他那野兽般的目光同样没有放过莫里身边的安巴利。“你!你也一起来!我与你们两人决斗,无论输赢我的命都会留下,但是如果我赢了,立刻给我停止屠杀,放过不会对你们构成威胁的孩子和他们的母亲!”
这是酋长的最低要求了。他自知成为俘虏自身难保,充满恨意的敌对部落不会放过他,但至少应该尽力保护部落的血脉。
莫里挂着笑意的脸上浮现出嘲笑般的无奈,他摇摇头,拒绝了桑东的要求。“十分抱歉,我不能答应你的无理请求。虽然你的行为让人生出几分敬佩,作为骄傲的卡彼坦尼亚男子汉理应接受一位酋长最后的挑战,可是我不能这样做,因为我已经无法兑现承诺,即使你赢了,我也没有权力命令他们住手。”
“为什么?卡彼坦尼亚的莫里也会胆怯吗?”
“不,我只是不想让你失望。我已经不是领导者了。”
桑东为莫里的话吃惊。围观酋长的战士们突然向两旁退让,人圈从中间分开,让出一条过道。安巴利与莫里望向缓缓走进人群的人,目光中流露敬意。桑东尽量将头上抑,以看清来人。有两人骑着马向他走来,一位是黑皮肤的努米底亚人,另一位还是个半大孩子,秀气的面孔稚气未脱,短头发配上精致五官,既像少年,又像少女。
“我们睿智的领导者在这儿。她有着大巫女的先知先觉,如同猛禽的凶猛与冷酷。她是神的宠儿,胜利的制造者。现在我们全听命于她,智勇双全的高贵小姐是我们的首领。”莫里一反常态地用赞美词汇介绍起王玉婷来。
王玉婷还未来得及细想莫里的变化,桑东仇恨的眼光立刻把她吸引住了。难怪莫里忽然变得殷勤,他把桑东的憎恨转嫁到了她的头上。幸好眼前的大汉被压制着,否则他一定扑上来把她拽下马,然后一拳打死。
趴在地上的桑东突然大笑,那笑声回荡村庄,就连空气也跟着颤抖,没人打断他的笑声,直到酋长用完气息,只剩下急促的大喘。“袭击是你策划的?”酋长扭曲着凶悍的面部表情问道。
王玉婷点头。
抽搐的笑渐渐变了味,桑东把脸紧贴泥土,似乎想要将头钻进土里,反抗的力量消失了,手掌握住一把湿土,背脊和话语开始颤抖,“没想到我和我的族人竟会毁灭在一个小丫头手里……”
“世界上你想不到的事还很多,杀光别人全族的时候,你没想过会有人报仇?”马背上的王玉婷俯看地上的男人,这个高大的曾想杀死自己的酋长如今匍匐在自己面前,她有种新仇旧恨一起报的快意。
“不,迦太基的尊贵使者。杀死卡曼全族并不是我的意愿,是阿克果的意思。这是他的命令,袒护迦太基的部族都应被消灭。如果我拒绝照做,也会被消灭的。”
“阿克果?”王玉婷已多次听说过这个名字,听说是某个大部落的酋长,袭击商队,弄得王重阳至今下落不明的也是这个家伙。王玉婷对他没有丝毫好感。
桑东继续说:“小姐,迦太基人想要击败大酋长,就必须消灭他,他的部落是大酋长的主要力量。尊敬的小姐,如果你不介意,能否叫他们放开我?至少让我摆脱现在的屈辱姿势。”
王玉婷挥手叫捉住桑东的战士放开他,反正他已经逃不掉了。酋长坐起来,活动两下筋骨。“仁慈的小姐,假如您愿意,我会用一些您感兴趣的情报交换余下族人的生命。”酋长冷静地向胜利者请示。
“好啊,那我们就听听。”王玉婷用眼神向两位助手暗示。莫里与安巴利相互对视,最终由安巴利向其余人转达暂停屠杀的命令。不过此时部落里仍幸存的居民已所剩无几,许多杀戮者已经开始休息,只有少数人还在村落四处搜寻。
“你快说!”
“是。这是我无意间听见的,有关大酋长的阴谋……”桑东看看左右,“小姐,我能否靠近些?我要告诉你的将是个大秘密。”
王玉婷显现出顾虑,直觉告诉她让这个凶悍的家伙靠近会有危险。“小姐,不用担心。有我们在,他不敢危害你。”莫里劝她放心。王玉婷最终默许桑东靠近。
“是什么阴谋?”她问道。
“关于……”桑东微抬起头,上仰的眼珠直瞪向马背上毫无防备的王玉婷。
女孩的惊叫突然穿透大火漫延的村庄。
桑东冷不防出手抓住王玉婷的衣襟,像制服野兔般把她按在地上。他忽然攻击,毫无预兆,四周护卫的战士还未来得及反应,他们的首领已被敌人制住。桑东首领敢于在这么多守卫眼前攻击,已是抱了必死的决心。酋长像困境中发狂的熊,把王玉婷摁住的一下刻,立刻从护腿中抽出匕首,对准地上的仇人狠插下去。他只管往下捅,恨不得连同刀柄也要插入对方身体。王玉婷无法反抗桑东的蛮力,只见到他手中闪过白光,随后腰部巨痛,喉咙惨痛地喊叫,“死”字立刻从她脑中蹦出,软弱的侧腰中刀,必死无疑了!
加鲁冲上来,一拳揍上桑东高挺的鼻梁。一群人抓住桑东四肢,把他拖离王玉婷身边。酋长再次发出狂放的大笑,这次的笑声中饱含着复仇的快感。鼻孔中流出暗红鼻血,沿着嘴唇轮廓蔓延。“我就算要死,也得拉着你这个迦太基的小贱货陪葬!”酋长无畏的笑声让所有人胆寒。
加鲁抱住蜷缩成一团的王玉婷,她的手捂住腰部,上面竖立着明晃晃的匕首,身体痛苦地颤抖着。努米底亚人抬头猛看冷静站立着的莫里,这个距离两人最近的“护卫”竟然至始至终像块木头似的发呆。“你为什么不阻止?你为什么不阻止?”加鲁用他的喉咙所能发出的最大音量嘶吼。莫里依然十分平静,用波澜不惊的目光看向加鲁,回答说:“住口。你不能指望每个人都对突发事件及时反应。”他把疏忽归咎于突发事件。
首领遇刺震动了每一个人。安巴利从村庄角落里赶了回来,他看见了倒地的王玉婷,疯狂扑向桑东,给他一顿拳打脚踢。桑东依然在发笑,能有那貌不惊人的灭亡他的部落的狠毒女孩陪葬,他满足了。
桑东的笑声里突然混杂进不一样的笑声,纤细的声音只有少女才能发出。谩骂与吵闹的人们因这股诡异的笑而立刻安静了。
蜷缩在加鲁怀中的王玉婷突然笑出声来,她的肩膀上下颤动,不是因为疼痛,似乎更大的原因是因为她实在控制不住忍俊的身体了。“难怪你会被灭族?原来你连杀人也不会。”小巧的手扶上刀柄,紧握住缠绕布条的粗糙刀把,另一只手按住腰部,喉咙里“嗯”出一声,匕首拔出来了。王玉婷坐立起来,把凶器扔回桑东面前,匕首仍然明亮,没有红色,没有血。王玉婷取下绑于腰间的玩具娃娃,木偶胸口上多了一道丑陋的裂口。嘴角挂出一丝苦笑,无意间携带的尼米的遗物竟然救了她。
“宰了他!”
她指着桑东,歇斯底里地大叫。
听见她的嘶喊的卡彼坦尼亚战士们早已按耐不住,他们的仇恨必须得到发泄。第一个扑上桑东后背的人把他的短剑插入桑东肺中,酋长倒在地上,破裂的肺使他连惨叫也发不出。疯狂的复仇者们像饥饿的猎狗挣食垂死的熊,他们围住他,把身上携带的武器插入他的身体,然后连同血肉一起拔出,之后再插入……
王玉婷已经看不见桑东的身躯了,他被她狂暴的部下们围住。王玉婷只觉得眼前的景象像成群的蚂蚁围咬一条肥嫩的青虫,有点恶心。
莫里没有加入围杀桑东的行列,他看向遥远处看守幸存者的战士,“不留活口!”他发出命令。
……
胜利归来后,王玉婷将随同莫里向酋长报告情况的任务交给安巴利,她第一个想去的地方是已成废墟的卡曼爷爷的村庄。
村庄旁多出了许多土堆。他们离开后,活下来的人与附近部落的居民一起在那里埋葬了受害者。王玉婷在一座座土堆中寻找,按照掩埋尸体的人的指导,终于在墓地边沿找到了埋葬尼米的那堆湿土。加鲁在土堆旁边挖出小坑,王玉婷把野花种子撒进土里,然后轻轻盖上。
她拿出玩具娃娃,抚摸着人偶胸口上那道有些割手的伤口,裂缝很深,匕首差点刺穿玩具,扎进她的身体里。她放下木偶,让它平躺在土堆前。“点火!”她淡淡地对身旁的努米底亚人说。
火焰笼罩着玩具娃娃,像是场小型火葬,焚烧着一具缩小的尸体。火光照耀着没有生长嫩草的新土,微湿土壤中的水气反射出点点亮光。“虽然我不太相信什么冥冥注定、在天之灵,但有可能真的是你救了我。因此我要说……谢谢你……我很少对人说谢谢的。现在我把它还给你,希望你能收到。桑东已经死了,你放心,剩下的也逃不了,我一定会叫他们血债血偿。”王玉婷一边望着渐渐焦黑的木偶发呆,一边对着泥土里的人言语。她抬头仰望,天空中又是一片血红的夕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