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金陵城内,周府附近的坊市,都开始传说一个消息:
周家大小姐周娥皇实在是红颜薄命啊!原本去岁年底,还曾被钟皇后看中,想要纳采问名;盘算看看有没有和她八字相合的皇子可以般配。燃?文小说 ??? ?.?r?a?n?w?e?n?a`谁知后来一病不起,如今已经奄奄一息了!周太傅也是病笃乱投医,听说信州龙虎山的张天师善于诊治各种先天不足之症,于是就上赶着让人送女儿去清修治病,权当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哎呀,听说那周大小姐也是当世罕有的绝代佳人啊,竟然红颜薄命至斯么?着实令人感慨啊!”
“谁说不是呢,都还没那个公子王孙受用得到,便要便宜了阎王爷了么。”
各种各样的市井俚语之间,周府上一支足足七八辆马车构成的车队便顺利出城南下了。钱惟昱来的时候,只有一辆车,其他人都只能徒步,为了不着眼,拉车的还是驴子。如今既然有当朝太傅的名头可以扛着,便是用上十几匹高头大马也是没人可以说什么了。
只不过么,既然是顶着周宗的旗号,而且说是要去信州龙虎山求医的,所以钱惟昱一行人倒是不好直接从南门出城后经牛头山直奔石臼湖了——因为那里毕竟现在已经是吴越国的领土了,你打着周府派去信州的车队旗号,好歹也要功夫做足,不好一下子就穿帮不是?
幸好,既然如今扛了大旗,便是多走点路也不会有危险,于是钱惟昱在出发前和周宗合计了一番:此行从金陵城的西门出去,然后直奔长江边,沿江而行约摸七八十里,到采石矶后租些渡船,溯流至池州上岸,再缓缓南行——周宗虽然以太傅头衔致仕了,但是依然有诸如宋齐丘之类的宿老以他为眼中钉,说不定会有人暗中盯梢周府的车队,故而离开金陵百里范围之内时,最好不要有什么异动。
……
一行高头大马拉着的豪车,从金陵西门出城,缓缓行了七八十里,到得采石矶时,正是花了一整天的时辰——其实,这也是周娥皇病情刚刚和缓所致,因为这个年头的马车缺少减震装置,行车太快,病人自然受不了。
钱惟昱见天色已晚,便一边让众人在采石矶就地投宿一夜;一边命顾长风和一个周宗派来的得力家人一起,出面去寻合用的渡船,好提前一夜下了订钱,来日一早,便上船赶路。
虽然在周府的时候,钱惟昱已经表现得颇为敢作敢当,但是在离开周府之后,立刻又恢复到了谦逊守礼地谦谦君子之态。一路上,钱惟昱安排蒋洁茹和周娥皇同车,也好服侍她的病情,周娥皇还额外带了一个贴身侍婢一起,三女独占一辆最好的马车。而他自己,则在另一辆旁边的车上规规矩矩地待着。
“周姐姐,这便已经到地头了呢,奴奴扶姐姐下去吧。小心一些。”随着马车停稳,蒋洁茹先打起帘子瞅了几眼,确认马车是直入一家高档客栈的内院、周围没有闲杂人等,这才温言请周娥皇下车。
“姐姐小心杌子,出门在外的,也不好太讲究。奴奴却是小门小户的出身,从小也见识过些寒苦。”蒋洁茹歉然地扶着一个红木的小杌子,给周娥皇下车时垫脚,在周府这几日,蒋洁茹也是见识了周家的讲究奢华,平素上下马车若不是奴仆跪地让主人踩着背脊上去,那么好歹也要垫一个锦墩。只是如今出门在外,不好太张扬,所以带的东西一切从简了。
这一日来,周娥皇在车上也是和蒋洁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了许久,虽然她肺疾未曾根除,不耐多说话,好歹也把蒋洁茹的身份家世、和钱惟昱的交往经历都套了出来。蒋洁茹心中是拿周娥皇当大妇一般敬重的,她自个儿性子又温婉和顺,所以两女初日的交往还算融洽,下了车的时候,周娥皇便也已经直呼蒋洁茹妹妹了——
其实,自从周娥皇知道蒋洁茹在钱惟昱身边贴身侍奉了一年半,依然守身如玉之后,便已经觉得认下这个妹妹似乎也不算一桩坏事。
当下,周娥皇捏着蒋洁茹的柔荑,一边由她自己的心腹侍女掺着,缓缓下了马车,回首说道:“姐姐也没妹妹想地那般不曾出过远门。约摸十年之前,嘉敏还未出世,姐姐大概也还只有如今嘉敏这般年纪。那时家父被宋齐丘攻讦构陷,由枢密使降为镇南军节度,姐姐也曾随家父去赴任。江州、洪州等处也都曾去得。那几趟,哪一遭不得从这采石矶直至池州地界过。”
“如此说来,倒是奴奴小觑了姐姐,幸好姐姐宽宏大量,不曾与奴奴计较。”蒋洁茹陪着小意儿,一吐小香舌,故作娇嗔地对周娥皇略略撒娇了一下。
周娥皇虽然心气高,但是毕竟不是善妒,属于那种吃软不吃硬的。旁的出色女子这般对她软语温言、伏低做小,也颇让她有了一股女中豪侠之气被激发出来,当下大包大揽地搂着蒋洁茹说道:
“妹妹,在姐姐面前,以后可不得再自称‘奴奴’了,你我便是姐妹相称即可。姐姐还常常感慨嘉敏虽然聪慧灵窍不亚于姐姐,可是毕竟年岁还小,不解少女心事,有些体己话儿也不得人说。如今有妹妹这般年岁的,又一般知书达理,见识明断,可不是老天爷要咱们姐妹相识么。”
蒋洁茹暗暗松了口气,知道自己算是过了最重要的一关。毕竟她可不是钱惟昱那般的穿越人士,也不可能知道历史上的周娥皇,对于陪着小性儿对她谦卑有礼的李煜宠嫔黄宝仪也是非常容让的。蒋洁茹对周娥皇的认识,一方面是靠着钱惟昱平素一鳞半爪的描述,另外就是靠着这几日的悉心观察了,她也观察到了周娥皇的冷傲,所以决定赌一把,该给的面子也都给了,果然让周娥皇对她彻底失去了芥蒂。
两人手拉着手进了宿屋,洗漱用膳之后便已经将近亥时了,这便准备歇息。可是就在此时,守在院外的周家侍卫仆从似乎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随后又短促地平复下来,让差不多准备宽衣的周娥皇有些诧异。
她们住的,是采石矶渡头最高档的一家客栈,而且是包下了整个院落的,倒也不虞有闲杂人出没。周娥皇便扶着蒋洁茹撑起身子,想要出去看看出了什么状况,蒋洁茹本想代劳,劝说周娥皇还在病中不宜操劳,却突然听闻一个少女的声音破空而来。那声音尖细而轻微,只是在那里喊着“姐姐,姐姐,带妹子一并去龙虎山吧。”
“是嘉敏!”周娥皇一听到这个声音,就惊骇得再也坐不住,立刻匆匆跑下楼去,心虚气喘地四处张望,便见到了一个可爱无敌、身段纤柔玲珑的小萝莉、摆脱了周家那些护院侍女,向着自己冲过来——这不是自己的亲妹妹周嘉敏,还能是谁。
“周二小姐怎么也来了?太傅难道便不会担心么?”蒋洁茹这一次的反应还没有周娥皇快,在周娥皇已经搂住嘉敏之后,这才匆匆赶到一旁,出言劝慰。
“姐姐今早出府的时候,人家便记了姐姐的马车,又知道姐姐一行的路线,便让翠儿姐姐雇了一辆车一并跟来了——姐姐,妹子一辈子都没出过远门,眼看着这北兵打来了,妹子虽然该留在爹娘身边尽孝,可是姐姐便忍心把妹子一个人留在金陵城么。”
“翠儿你这死丫头,回去看不让老爷执行家法把你给杖毙了!怎敢带着二小姐如此这般涉险?如今天下不太平,你们两个女子不带护卫私自出城,要是遇到歹人可如何是好!”周娥皇出声痛骂了一顿那个名叫翠儿的婢女,一边又搂着周嘉敏扑簌垂泪,似乎还在为妹妹的疯狂举动担惊受怕。
“婢子不敢!”那个唤作翠儿的婢女立刻跪下给周娥皇磕了头,求饶道,“实在是二小姐听说大小姐走了,万分不舍,今日两顿饭都不曾吃。死缠着婢子说,她生下来便与大小姐作了一处,十年来不曾分离,如今大小姐远去异国,不知此生何时才能相见。若是不带着她来寻大小姐一并,她便绝食饿死在家。婢子怕二小姐出事,这才不得不冒险如此,还请大小姐责罚。”
周娥皇听了这番言语,还能有什么说的?所幸妹妹并不曾真个有事,这便让人暂且把翠儿压下,又吩咐了个随从,赶回金陵城报信,好教父母知道妹妹去向,免得急坏了周宗夫妇。
另一头,蒋洁茹听说周嘉敏今日为了得以出门居然靠闹绝食的手段,便带着周嘉敏上楼去,重新整治了一番席面,给嘉敏慢慢充饥。周娥皇料理了报信的事情之后,也回房探视妹妹情况不提。
吃饱喝足,放下碗筷,漱茶净手之后,周嘉敏又腻到姐姐怀里一阵痴缠:“姐姐,妹子不比你见多识广,还去过江州、洪州。妹子生来,长到十岁,便不曾离得金陵城三十里。此番去龙虎山,有着姐姐姐夫关照,还能有什么意外?正好也遂了妹子出门游历的心愿呢。”
“看姐姐不烂了你这小蹄子的嘴,满嘴尽是胡吣些甚么!谁是你姐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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