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
夜风清凉,但这个在黑暗中行走的人,却周身透着一股凄凉之意。
身为荆襄国王家主族四爷的王天衡,悄无声息地从家族的后山禁地潜回了后园阁楼。
自从六年前家主之位争夺失利后,王天衡遭受囚禁,原本不过四旬出头的他,头上平添了多簇白发,看上去比实际年岁还要苍老许多。
不过,随着王天衍家主之位的日益稳固,与几个兄弟之间的关系反倒逐渐缓和起来,就像如今对于王天衡私自走出后山禁地,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相信假以时日,借个适当的由头,王天衡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出后山禁地了。
然而此时的王天衡眉头紧皱,神色凄恻,悲痛的心情全都写在了僵硬的脸上。
原来在傍晚的时候,王天衡从送饭的护卫那边得到消息,自己的女儿王若曦死在了木兰围场!王若曦资质上乘,悟性纯佳,十八岁筑基,可谓是前途无量,乃是自己最优秀最得意的女儿,怎么就死了?怎么能死了?
王天衡的内心怎么也不肯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闻听消息的当头,直接就昏了过去。
王天衡脚步沉重地走进灵堂,一步一步地靠近堂上的棺椁,两手颤抖着扶上棺沿,伸首望向棺中静静躺着的王若曦尸首,在眼眶打转的泪水再也噙不住,如断线的珠子,滴落而下。
“曦儿……”王天衡老泪纵横,跪坐在了棺木旁边。
灵堂之内,回响着王天衡的阵阵悲噎声。
此夜的灵堂四周,空无一人,想来应该是家主体恤照顾王天衡,特意遣散了仆人、护卫,把这最后见女儿遗容的时间留给他。
这时,一串沙沙的脚步声,从灵堂门口的方向传了过来。
正在悲伤中的王天衡闻声,抬头往门口看去,只见一个魁梧的蒙面大汉,右手拎着两个黑色的包裹,徐徐地走了进来。也不知包裹里装的是什么东西,一路还时不时地往外滴着有些粘稠的液体。
“你是谁?”王天衡霍地起身,两眼直盯着蒙面大汉,满脸戒备。
蒙面大汉森然不语,只是将手中的两个黑色包裹往地上一扔,包裹顿时往外散开,露出了里面的物什,竟是两颗血淋淋的首级!
王天衡凝目看清两颗首级的面容,登时身子一个趔趄,脚下一软,趴爬在地。
“旷儿!旺儿!”王天衡心内震痛,不由失声喊道,眼眶直涨得通红,没想到自己的两个儿子竟然都遭了毒手!
蒙面大汉两手交叉着,木然地看着地上伤心的王天衡,若有所感。
“还我儿命来!”一日之内,痛失三个子女,纵是铁打的人也扛不住!悲愤交加的王天衡骤然起身,不顾一切地朝着蒙面大汉冲杀而来。
蒙面大汉身子一偏,避让而过,反手一个肘击,重重地打在王天衡的背上,登时将王天衡打得口喷鲜血,跌趴到了地上。
“父债子偿!”蒙面大汉的声音显得沙哑暗沉,右手缓缓地拔出长剑,“你早该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为什么……”王天衡捂着后背,艰难地站了起来,虽然蒙面大汉在刻意压低声音,但精明的王天衡还是从话语间听出了一点端倪,满脸狐疑和惊异地看向蒙面大汉,“竟然是你!王……”
然而蒙面大汉并未给他时间,直接长剑纵挑,一剑刺穿了王天衡的喉管。
王天衡痛苦地不甘地倒在了地上,两眼圆瞪,死不瞑目。
蒙面大汉将沾染鲜血的剑尖,在王天衡尸首的衣服上擦拭干净,这才回剑入鞘,施施然地往灵堂外走去。
又是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
夜风萧瑟,但这个在黑暗中行走的人,却周身凛然一股肃杀之意。
荆都城西郊,一处寂静的宅院,一道黑色的身影悄悄地从院墙上跳了进来。
只见黑影身法轻捷,步履谨慎,一路从外院,摸到了厢房窗前。
突然,从窗内急速射出一道薄刃,在黑暗里根本不辩方向,从黑影的脸面险险地贴飞而过,旋转着,插到了廊下的柱子上。
“何方鼠辈?”屋内传来一个阴沉的声音。
“‘双面螳螂’唐天,岐南国唐家堡叛徒,身背人命一百七十六条,年夏自岐南流窜进入荆襄,其项上人头,价值赏银十万!”黑影不快不慢地说道。
“哼!这些年来,想杀我唐天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可惜就是没有人成功。”屋内的声音再次悠悠传来,“你是第一百七十七条!”
话语甫落,窗内再度射出两道薄刃,紧接着,一个瘦削的身形破窗而出,挥着手上的两片手刃,快速地砍向黑影。
黑影灵活地后仰避过薄刃,借着身子往后倾倒之际,顺势拔出手中长剑,一式“平沙风起雁”从下往上,撩砍而至,相互拼了一记,强大的冲劲让两人各自向后倒退了数步。
唐天一连退到窗台边,胸中气劲一挺,仗着双手手刃,上下齐攻。
黑影身法迅捷,接连过招,让其微微摸到了几处破绽,趁着一记狠招对拼的倒退,直退到了廊前,脚底一踮,携剑朝前一挥,一招“秋风扫落叶”打出,乘着扫风起劲,一招“随风潜入夜”,刺中了唐天的肩膀。
正自跃身中的唐天被这一剑倒抽,身子登时从窗台边摔进了屋内。
黑影正待抢身入屋追击,忽然惊觉身后似有一丝风响,赶忙游身腾挪,往窗台上一跳,险之又险地避开了。
只见自己刚刚站着的青砖,被打得四碎散开。
原来身后不知何时,竟然又冒出了一个唐天!
黑影站在窗台之上,环顾左右,彷如身处镜面,左右两边,镜里镜外,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原来‘双面螳螂’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对双胞胎。”
“不错,在下唐地!”身后之人饶有兴趣地道,“你竟能躲过我的煞血一击,应该不是无名之辈,你到底是谁?”
“吾既是来收取尔等性命……那便自名……司命!”黑影言语平静,有如止水。
“不识抬举!”唐地闻言一阵恼怒,“二爷就先收了你的性命。”
说着,唐地强攻而至,锋利的手刃,刚猛的气劲,压得黑影连连后退。
没想到唐天是筑基期修为,而他的双胞胎弟弟唐地的修为,竟然是培基期。
黑影凭借灵活的身法,左右躲闪,尤其几次与唐地的剑刃相交,都没有讨到什么便宜。
另一边的唐天简单处理了伤口,再度携刃杀了过来。
黑影暗呼一声不妙,若让他们兄弟二人联手,恐怕今天真的是凶多吉少!当下脚底前掠,朝廊下跃去。
唐地紧追不舍,一刃再度杀到。
黑影狡诈地在石阶上一弹,身子回冲,一招“秋风扫落叶”扑面扫来,生生将唐地逼退数步。而后,黑影借着一扫之势,往后鹞子翻身,当空“叶落中霜天”,杀气凌然,气势如虹!
唐天原本肩膀就被刺伤,气力有些不济,携刃正在途中,怎料黑影瞬间迸发如此强大的杀招,躲闪不及,被当场一剑劈上,胸腹咕咕声响,血流如注,仰面倒了下去。
唐地见状,悲嚎一声,急冲而至,对着黑影一轮强猛的进攻,有若疯状。
黑影借着灵动的身法和剑招,连连卸下唐地的凶猛攻招,但在唐地的回环三重劈之下,黑影还是被逼入了墙角,退无可退,“哐当”一声,但见黑影的长剑被劈飞了出去。
唐地得此时机,抢步而上,正待一刃砍死黑影,突然,身形一顿,只见一道剑尖从自己的心口处刺出,却是黑影那柄被击飞了的长剑,不知为何竟能掉头飞回,从后面将唐地刺了个对穿。
唐地目眦欲裂,奈何身子再也使不上气力,颓然悲愤地往前直直栽倒。
黑影张开双手,气势一拔,似乎正在汲取力量,进行着境界的突破,俄顷,像是恍然大悟地兴奋道:“果然如此,斩杀境界高于我的修者才能反哺修为。”
声音里掩不住的欣喜!
深夜,无月。
王若离蹑手蹑脚地跳进院子,落地无声地钻回了自己的房间。
刚点上烛火,却是被面前的人影吓了一跳,只见父亲此时端坐在桌边,嘴里吹着气,正在喝茶。
“父亲!”王若离有些讪讪。
“去哪儿了?”王天洋转过头来,看向王若离,一脸严肃。
“孩儿……孩儿练剑。”王若离在父亲如利剑一般的目光注视下,话语微乱。
“练剑虽好,但也不要练到这么晚。”王天洋像是完全相信了王若离的话,站起身来,帮着王若离理了理衣领外衫,左手食指微不可察地从外衫纽扣处的一小块血渍上滑过,“细节要明晰,处理要干净,有时候决定成败的,往往是一些看似微不足道的旁枝末节。离儿,你虽机敏聪慧,但却常常细中带粗,美中不足,容易滋生纰漏。”
“父亲教训得是!”王若离心里一阵惭愧,“孩儿日后定当格外谨慎。”
“前几日荆襄宫试,王若曦几个死在了木兰围场;昨儿夜里,王天衡连同其子王若旷、王若旺一起死在了王家灵堂。”王天洋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道,“最近王家不怎么太平!你不要到处乱跑,免得遇到危险。”
“孩儿明白!狗急了还会跳墙,更何况主族接连死了五个人。”王若离点着头道。
“离儿,原来你已经猜到了不少事情。”王天洋闻言,有些意外地重新看了看王若离。
“孩儿希望成为助力,而不是累赘!”王若离满脸期待地看向王天洋。
“你的实力还不够。”王天洋微微摇了摇头,断然道,“为父让你进荆襄学宫,不仅希望你可以得到学宫的庇护,更希望你在学宫之中可以好好磨炼,将来能自己撑起一片天地,而不必如为父这般,谨言慎行,步步为营。”
“父亲放心,孩儿会静心在家等待荆襄学宫十日后的开宫典礼,定然不叫父亲担心。”王若离依言答道。
“如此最好!”王天洋淡淡道,“更何况,有的人十几二十年都等了,又岂会急在这一时半会儿。”
王若离听着父亲有些惆落的话语,心里更加坚定了想要变强的决心。
“说了会儿话,为父有些累了,回房睡了。”王天洋说着起身,朝王若离挥了下手,“离儿,你也早点休息。”
“好的,父亲慢走!”王若离暖暖地细声道。
“夜里蚊虫多,记得放下帐子。”王天洋唠叨着,徐步出了房门。
王若离看着父亲缓缓走出的背影,心里没来由的一片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