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回京
夏宇这一刀力量很大,力劈华山一般向下斩去,落在地上却没有产生什么巨大的响声,好像是刀砍在了棉花上一样。
但是,让人奇怪的便是,这样没有在地上留下一丝痕迹,没有一丝震动的的一刀,却让这座小镇上的那些已经残破不堪的民宅纷纷垮塌。
整个地面好像是在进行着一种低频的震动,人站在上面却没有任何震动的感觉。但是,酒徒停在地上的遗骸却开始迅速地腐朽,甚至可以说是一种风化,很快的就变成了一堆近似黄沙一般的事物。这时一阵微风飘过,这些事物便随风消散,消失无踪。
看着这幕画面,宁缺想起多年前在荒原上打开天书明字卷时引发的天地异象,才明白杀死酒徒对这个世界意味着什么。
夏宇明白,这是因为,此时的酒徒早就已经算不上人类了。
其实桑桑也明白,因为她本身就在这个境界之上,而夏宇如今也只是接近这个境界。
酒徒不是普通的修行者,是大修行者,是夫子、佛陀、轲浩然、观主这种级别的人物,甚至于,大修行者这四个字也不准确。
他和屠夫两个人从远古一直活到了现在,早在佛陀之前便已经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上.
千年之前的夫子观主一代以及数十年前的轲浩然一代其实都是他的后辈,他和屠夫才是这个世界上真正的传奇,甚至也可以称之为传说。
他已经活了无数年,并且似乎将永远这样活下去。直到今天他这样死去。
按理说,屠夫也应该和他是一样的境界,死后却没有发生这样的变化。其实在某种程度也可以说明,酒徒的境界已经在屠夫之上,他早就已经接近了昊天,只不过,一直的胆怯让他没有去感悟昊天的境界,甚至于,他一直都不知道他自己曾经和昊天离得多近。
可惜,如今,他还是死了。
屠夫死了,但那还在人类的范畴,所以给夏宇的感触并没有多深,但是,如今,看到酒徒死去的样子,夏宇悟了。
或者说,是明白了那个他一直没有迈过去的境界和他现在的境界之前的区别,以及自己为什么没有迈过那道门的原因了。
同样的,夏宇又想到了自己此时此刻还在天上的老师,不知道,夫子还算不算的上人类,毕竟,夫子也达到了这个境界,甚至在这个境界中走的比酒徒还要远,他才是这个世界上离昊天最近的人,嗯,境界上,不是肉体上。
肉体上,和昊天最近的那时宁缺,都负距离了。说起来,夏宇觉得昊天这个名字起的很好,昊嘛,给了宁缺很好的预言。
话题回到现在,夏宇不再胡思乱想。
他抬起头看向宁缺和桑桑。
“去土阳城,要快。”
宁缺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理会此时身上伤势同样很重的张三李四,因为他知道夏宇会留在这里,处理这一切,而此时的他最重要的便是赶时间。
他没有耽搁任何时间,带着桑桑,骑着大黑马便离开了小镇,以最快的速度向西方的土阳城奔去。
之所以要去土阳城,便是因为土阳城是大唐东北边军的驻地,那里也有着一座传送阵,怎么算,此时要回长安,并且还要赶时间的情况下,去那里是最快的。
这一次的传送没有出什么意外。此时正值半夜,土阳城将军府后方一座不起眼的宅子里,正散播着一道清光,天地气息一阵扰动,片刻后,又恢复了平静。
夏宇知道,宁缺他们安全回到长安了。
事实也确实是这样的。
此时的长安城,皇宫之中。
在皇宫深处那座不起眼的小楼里,也在散播着清光。
皇宫之中突然出现天地元气的波动,而且许久没有动用的传送阵启动了,自然会被人察觉到。收到警报的大内侍卫以及天枢处官员,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小楼,确认传送阵已经开启过,却没有发现任何消息。
当得知消息的李渔以及如今的唐王李琥珀来到这里后,看到了一根被折断的羽箭,便明白了这里发生了什么,他们的心也安了下来。
因为,书院的顶尖战力中的宁缺回来了。
书院在这场人间的战争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书院中的人在赶赴唐国各地的时候,一直都会留下一个强大的人守护这座城,以前是宁缺,后来他走了。然后是夏宇,后来,他也离开了。
之后这座城便没有足够的力量去守护了。
如今,宁缺回来了,那么,这座城便安全了。
远在宋国小镇的夏宇看向此时躺在地上的张三李四,不由的摇了摇头
“你们两个还能动吗?你们小师叔回到长安了,我也就没有事了,现在我应该要赶快赶回长安才是。”
张三有些不好意思,想要抬手摸摸脑袋,才发现自己很是疲倦,不由的苦笑道
“十二师叔,我们两个身上的伤倒是不重,就是有点累。”
夏宇有些无奈
“伤势不重还不知道过来扶我!”
原来,夏宇身上被他一直压制的伤势,在杀死酒徒时用过那个后手后边爆发了,此时的他甚至都不敢轻易的去活动自己的身体。
张三这时才发现夏宇的身后已经满是鲜血,很是惊讶
“十二师叔,你这,,,”
夏宇没好气的说道
“你们小师叔着急回京,我也着急让他回去,这也就算了,但是,你们这么多人难道没有人知道我的功法只能恢复念力,不能恢复伤势吗?”
此时的长安,雁鸣湖畔,宁缺手上紧紧的握着惊神阵的阵眼杵,眼中满是纠结
桑桑站在宁缺的身后,手中拿着一个用柳条编成的小凳子,对宁缺说道
“哪怕……写出那个字,我会死。”
宁缺的嘴角有些苦涩
“我总觉得,不应该是这样。”
桑桑说道
“就算我愿意帮你,我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帮你。”
宁缺说道
“我清楚情况。”
桑桑看向他,问道
“然后?”
宁缺回头,看向桑桑,他真的很纠结
“没有任何人有资格要求你去死,哪怕所谓的为了整个人类,我更没有资格说出那句话,所以,没有然后。”
没错,此时的宁缺真的很纠结。他和桑桑说的便是那个字,那道符,那道颜瑟大师给他的遗言中留下的那个字。
那个字很大,大到他即便有了惊神阵的帮助,依然很难写出来,遥远的西荒与东南海畔,更远的寒域雪海,都太远了。
都说人类的思想有多远,便能走多远。可是从来没有人想过,思想这种事物本身就极缥渺,想要让它去到遥远的地方,是多么困难的事情。
但是宁缺知道,在许多年前,他初识的时候,做的那个梦,那片沧海,其实便是这个世间。他同样知道,他当年之所以会做那个梦,便是因为他当时怀中抱着桑桑。
如果有桑桑的帮助,或者,他能够把自己的念力,传到天涯以及海角。
但是,他不知道该如何的开口,因为,写出那个字,桑桑真的很可能会死去。
所以他纠结。
其实对于宁缺来说,长安城是安全的,即便观主来到这里,也无法做些什么。
但是,事实真的是这样吗?这场战争还远远没有结束,无论是观主与大师兄的战斗还是唐国和西陵的胜负,都很重要。
他不是不知道夏宇此时身上的伤势有多重,说是将自己的两个师侄交给夏宇,其实何尝不是让张三李四保护夏宇将他带回长安呢?
同样,刚回到长安便将自己的一双儿女扔进青楼,都不是因为宁缺不负责任,而是因为他在着急,他着急写出那个字,只要他写出来,那么,这件事情,很可能就这样的结束了。
小镇上空那片绞动不安的云,像极了人类痛苦的脸。这张脸看着大地,看着人间的每一处,于是能够看到它的人,都看到了。
张三和李四在这座已经破碎的小镇上没有找到任何一辆马车,他们只好用木板制作了一辆简陋的木板车,靠人力拉着夏宇慢慢的向着长安走去。
夏宇此时不敢活动,因为他怕自己在活动身体,那些已经结痂的伤口再一次的裂开。
不仅仅是他怕,张三和李四也怕,所以,他们拉车走的很慢,很慢。
不过也幸好夏宇是一名念师,即便身体不能动,在遇到危险的时候,他的念力还是可以保护他们三个人的安危的。
另一边,贺兰城外的山崖间,观主与大师兄相隔数百丈而立,青衣已然残破,棉袄上更是有很多血迹,两天一夜的时间,足够发生很多事情。
在这片山崖里发生的这场战斗,没有旁观者,也没有记录者,不然,一定能够排进历史里的前五,无论是层次还是程度。
观主看着南方那片云,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酒徒居然真的死了。”
这对观主来说,很是震撼,因为他也是一个接近昊天的人,甚至他在某种程度上走的比酒徒还要远,所以他知道,酒徒死去是多么的不可思议。
就算是他,想要杀死昊天也要借助天书的力量,即便是杀死昊天在人间的分身,他也是想办法让昊天虚弱到了极致才动手的。可想而知,当得知酒徒死去这件事的时候,观主是多么的震惊了。
大师兄也看向小镇的方向,笑了笑,没有说话。
对于大师兄来说,他从来都是相信自己的师弟们的,就像当年,夏宇说,我们要设计杀死屠夫,大师兄便按照夏宇的安排去做了,二师兄也那么做了,他们根本不会去想这件事情如果没有做成回发生什么,因为,他们一直坚信着自己的师兄弟们。
观主转身望向大师兄,说道
“他们回了长安,你不需要再拦我。”
大师兄还是没有说话,而是抬起了握着木棍的那只手,将木棍再一次的再次横在眉前。
大师兄拦主观主是为了让宁缺二人回到长安,甚至都开始燃烧生命拦阻。按理说,如今宁缺他们安全了,他不需要在这么做了才对,可是,他却还是这么做了。
观主也很是疑惑的问道
“为什么?”
大师兄回答道
“老师看过七卷天书。”
观主沉默了,片刻后,才抬起头看向大师兄,叹了口气
“看来你知道我想做些什么。”
“关键是,我知道您想怎么做。
仔细去想大师兄这句话便能明白其中的意味,便能懂得其间隐藏着的很重要的一些信息。
长安城或者可以帮助宁缺战胜观主,却无法阻止观主夺取桑桑的神格,夫子看过七卷天书,知晓道门的一切秘辛,其间自有道理。
观主若有所思,然后消失了。
大师兄紧随其后,也消失了。
大师兄和观主来到了世界最北边的那座雪峰之上,那里是这个世界最北边的位置。从这个世界任意地方向北走去,最后都会走到那座雪峰下。即便数年前的一颗陨石如流光般落下将这座雪峰断成两截,它也是这个世间最高的那座山。
世间最强大的两人,在世间最高的山峰上战斗,真的非常合适。
观主的剑映着满天星光,来到大师兄的面前。这把剑很美丽,令人眼神迷离,看不出是怎么来的。
即便是大师兄也不行。
所以,大师兄没有去看。他握着木棍,就这样简单地向前刺出,也是瞬间,棍头便已经来到了观主的身前。
观主收回刺出的剑,天下溪神指一指指出,挡住了这凌厉至极的一棍。
棍挡住了,棍意却在继续向前。然后,观主头上的插在道髻上的乌木叉便断了。
观主满头的黑发随意的散在肩上,随雪风而舞,赞叹道
“李慢慢,今后谁还敢说你慢?”
人的名字向来是要有意义的,而且往往都和人本身有着一些联系。比如宁缺,比如桑桑,又比如二师兄君陌。
大师兄叫李慢慢,自然是因为他很慢。他说话行事的节奏很缓慢,他走路很慢,就连修行也很慢。他用了整整十七年的时间才不惑,完全不能和师弟师妹们相提并论。即便之后的他三个月便洞玄,当天傍晚便入了知命。
李慢慢就是这样一个人,起始极慢,然后极快,走的极慢,却世间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