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吴秋遇依旧每日练功,将“降魔十三式”使得越发纯熟。那几招原来不能用的,也多少克服了些的阴影,渐渐能使到一定程度。休息时便和师父讨论医道,济苍生也乐得教他。吴秋遇始终对师父的藏书和山上的怪味充满好奇,但是师父不说,他也不敢问。
师父又要上山。这一次,吴秋遇使出追风架子,绕道先藏到巨石后面等着。果然济苍生来了,只见他取出一片金黄色的树叶,轻轻含在嘴里,快步向山上走去。吴秋遇心中疑惑:师父这次含的树叶是黄色,上次是紫的,为什么每次还不一样?
又是大约一炷香的工夫,济苍生回来了,吐出嘴里的树叶,大步走下山去。吴秋遇惊讶地发现,师父吐出的叶子竟又是紫色的。他心中疑惑,但不敢耽搁,急忙又使起追风架子,绕道先跑了回去。济苍生回来的时候,见他气喘吁吁地正在打拳,只道他练功卖力,满意地点了点头,走进山洞。
自从发现了师父上山的秘密,吴秋遇便一直心痒,急欲一探究竟。正苦于没有机会,机会便来了。粮食吃完了,师父要下山采购。济苍生临走嘱咐:“师父下山买米。你好生练功,记得去道观喂喂鸽子。”吴秋遇高高兴兴地应了,掩饰不住内心的狂喜。济苍生看了他一眼:“你高兴什么?如果不好好练功,看我回来怎么罚你。”说罢,便拿着两条空口袋,下山去了。
吴秋遇在山洞里一通翻找,终于在那本《百草玄经》中找到了两片黄色的叶子。大喜之下,他带着一片叶子就往山上跑去。
来到那块巨石前面,吴秋遇将叶子含到嘴里,试探着继续向前走去。他每走几步,就小心感觉一下自己的状况,以免再发生中毒昏倒的事。这次师父不在,真要倒了,可没人能救他。越往前走,草木越稀少。乱石之间的杂草,七零八落,只有光秃秃的茎杆。少数几株树木也都干裂发黄。往前走了四五十步,气味已然很浓,自己仍然没有不适的感觉,看了嘴里的叶子确实可以解毒。吴秋遇彻底放心了,快步往前走去。猛然他脚下一绊,低头看去,不禁大惊失色。踩到的竟是一具骸骨!
一惊之下,嘴一张,树叶掉了出来,恰好飘落在骸骨旁边。吴秋遇急忙闭住呼吸,过去抓起树叶,放进嘴里,也顾不得脏与不脏。他刚才胡乱一抓,除了放进嘴里的树叶,还抓起了一块硬物。打开手心仔细一看,竟是一块玉佩。“秦长老?”他猛然想起,当年北冥教的秦长老腰间也挂着这样一块玉佩,急忙丢在地上。他怎么会死在这里?两条脱臼的手臂,证实了他的猜测。吴秋遇心头一颤:想不到,当年师父饶了他一命,他竟然死在这里。
刚才树叶从嘴里掉出,吴秋遇已惊出一身冷汗,恐怕再生不测,便不敢久留,继续快步往前走去。说来也怪,又走了二三十步,那怪味竟然越来越淡,到后来竟闻不到了。吴秋遇暗自欣喜,一口气又跑了几十步,心想离得更远些才保险,没想到反而又闻到了相同的怪味,他急忙退了回来。
取出嘴里的树叶,只一看,便大惊失色。那树叶已然变成了紫色!他清楚地记得,师父进来时含的是黄色叶子,出去的时候就变成了紫色的。师父会把紫色的叶子随口吐掉,说明叶子变紫以后就没用了。现在叶子已经变成紫色了,自己怎么回去呀?
吴秋遇苶呆呆站在那里,后悔莫及。虽然这里没有毒气,但是自己也出不去了。“师父回来见不到我,多着急呀!师父刚刚拿出去一本新书,一两个月是不会来了。他也肯定想不到我能来这里。我肯定要饿死在这了。我一时贪玩,这回连命都要丢了,还让师父白白着急……师父,我要死了,我对不你!来世,我一定还跟着师父!我一定好好练功!”他跪在地上,朝着自己来的方向磕了一个头,站起来,又将那“降魔十三式”打了一遍,算是对师父的报答。
他坐在石头上发了会呆,想不出任何办法,绝望地抬头望着白云苍狗,脑子里乱成一团。师祖爷爷,丁大哥,香儿,柳大叔,一个个曾经熟悉的身影在脑海中闪来闪去……“师祖爷爷,你到了西方极乐世界了吗?丁大哥,你的伤好了没有?香儿,柳大叔,你们在哪儿啊?”伤心处,他眼里流出热泪。
旁边有几块巨石赫然凸立。反正是闲着等死,还不如登到高处把这住了四年的大山好好看看。他攀爬上去,视野果然开阔。只见周围二三十步范围内草木茂盛,正是春天的光景。往外便树木干裂、杂草凋零,东西南北都是如此,足有四五十步宽窄,将脚下的一片绿洲与外面的山野隔绝开来。吴秋遇知道,那一定是怪味毒气造成的结果。他从师父的书上看到过,有些毒气能够令草木枯死。
这里能远远地看到道观的大殿。他心头一热,不禁想起刚上山时的情景。那时自己还是一个刚能顶到师父前胸的光头小和尚,如今自己比师父还高,头发比师父还长……猛然瞥见几十步以外秦长老的骸骨,想到自己很快也会和他一样,变成一堆骸骨,还要连累师父伤心,不由得悲从中来。
他神情恍惚,没有留神脚下,忽然一滑,便从石头上栽了下去。虽然明知会死,但他也不想这么快就死。情急之下,随手打出一记“轰摇地府”。掌力撞击地面,将他下落的力道消减了不少,勉强双脚落在地面。摔落时的惊慌,让他暂时忘却了生死。
稍稍平静了一下,抬头看到巨石侧面竟然有一个诺大的石洞。他一时好奇,便走了进去。洞口不朝阳,里面很黑。摸着石壁往里走了几步,明显感觉这里不如他和师父居住的山洞宽敞。再走几步,石洞竟然拐了弯。忽然眼前一亮,刺得他赶紧闭眼。原来石洞没有多深,几步以外的正面石壁上有几个大的孔隙,透进亮光,这里便亮了许多。
待眼睛稍稍适应了,睁眼观瞧。发现左首悬着一只红漆木箱,由插在石壁上的几根的铁棒托架着,箱子没有上锁。吴秋遇小心翼翼地打开箱子,里面都是书。上面好几本他都看过,甚至有的书上还有他弄脏的痕迹。他明白了:“原来师父的书都是从这拿的。”可是马上又有一串问题涌上心头:“师父为什么要把书藏在这?师父怎么知道含着那种叶子就不怕中毒?难道是师父设下的毒气,为了的也是守住这些书?”
吴秋遇翻来翻去,也找到几本没看过的书,暂时没什么兴趣,便放回了原处。忽然听到“咚”的一声,似是滴水之声,四下看了看,没有发现哪里有水,便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把书重新摆了,盖上箱子。“咚!”又是同样的一声,这一次可是听得清楚,绝对没有听错。静下心来等到又听了一声,终于可以确定,那声音来自透光孔隙的下方。亮光不能照到这里,又有刺眼光线在上方投入,这面石壁底下反而成了最暗的地方。
吴秋遇蹲在石壁底下仔细观察,隐隐觉得那里有洇潮的痕迹,声音倒像是从石壁里面传出来的。他伸手摸索,无意中摸到一个凹槽,手指抠进去,石头竟然轻微能动。他手上用力,将那块石头抽了出来,放到一边,石壁上露出一个方洞。
吴秋遇伸手往洞里摸去。洞里空空,上面什么也没有,向下便摸到了水里,那水又粘又滑。他犹豫了一下,继续在水里摸索,竟然摸到一大一小两件东西,像是坛子和瓷瓶。取出来拿到有光的地方细看。大个坛子上面有盖,并用胶泥密封。扁平的白色小瓷瓶,用木塞堵着瓶口。吴秋遇犹豫了一会,还是决定打开看看。
他小心翼翼地揭开坛口封泥,打开盖子,两手在身上蹭干净了,才去取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是一个红漆木盒,里面用黄缎子裹着两本书。上面一本很新,封皮无字,大致翻了几页,已经知道是本医书,上面记载着多种疑难杂症的治疗方法和一些药方,后面几十页是空白的,好像还没有写完。下面一本书,封皮微微泛黄,缺了一角,写着三个大字“五禽戏”,下方还有比较小的“华佗”二字,像是一个人名。书里的纸张倒比封皮干净得多。奇怪的是,这本书除了前面几页都是文字,后面那些页就没有几个字了,都是摆着各种姿势的小人,身上还标了经脉穴位。吴秋遇喜欢这个。他识字不多,看起密密麻麻的文字着实费力,现在有了这样一本图多字少的书,自然爱不释手。
“那里又会有什么?”吴秋遇暂时放下手里的书,将小瓷瓶拿了起来。木塞一打开,顿时一股香气扑鼻而来,令他浑身清爽。轻轻捏出里面的东西一看,竟然是那种能抗毒气的叶子,黄色的!吴秋遇大喜。原来,扁瓷瓶里用药水泡着很多这样的叶子,都是黄色的。吴秋遇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这下死不了了,又可以回去了……
一想到回去,吴秋遇马上意识到,得赶紧把这里收拾好了,免得让师父发觉。他自己拿了两片叶子,一片自己回去要用,一片放回师父的书里,然后将瓷瓶盖好。实在舍不得那本《五禽戏》,便揣进怀里,只将封面无字的那本书原样包了,放回木盒里。用手蘸了那种粘滑的水,重新用泥将坛子口封好。看了看,跟原来差不多,只是封泥湿了,估计过几天就看不出来了。
一切收拾好了,吴秋遇走出石洞,高高兴兴地寻路往回走。现在他终于明白了:周围的怪味毒气是师父弄的,为的是守住石洞的秘密。看来这些书,或许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对师父一定很重要。
回到外面的巨石旁边,嘴里的叶子果然又变成了紫色。吴秋遇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另一片也从那里经过,会不会也变紫了呀?他急忙从怀里取出来,惊讶的发现,那一片还是黄色的。把叶子拿到眼前反复端详着,闻着叶片上那股淡淡的甜香,他忽有所悟:“两片叶子原是浸在药水里的。或许那药水能将叶子与毒气隔开,所以不会变色。而含在嘴里那片,药水在嘴里化掉了,所以才能解毒。”心中的疑团逐一解开,又得到了爱不释手的好书,不胜欢喜,便脚步轻快地走下山来。
师父还没回来。吴秋遇正好有时间将山洞里的一切也恢复原状。收拾妥当,忽然记起师父的吩咐,急忙跑去道观喂鸽子。济苍生当年带回来一对鸽子,经过连年孵化,如今已有十多只。不过,这些鸽子从未用过,师徒二人也不懂驯养,慢慢也就成了玩物,做不得信鸽了。济苍生见吴秋遇喜欢,又舍不得放走,便都养了下来。一只只都肥得很。
吴秋遇自得了那本《五禽戏》,便每日以喂鸽子为由,到道观里去,一面翻看,一面学着书里小人的样子,戏耍起来。这些动作颇为奇妙,轻灵活泼,欢快自然,远比跟着师父练武有趣得多。“降魔十三式”威力巨大,但稍显笨重。一套掌法总共十三招,反复打了几年,又始终没有派上用场,吴秋遇早已渐渐失去了兴趣。现在有了这套轻松的玩法,他自然受用得很,每天练习,越来越熟练,已经无需再看书,便找机会将那本书送回了暗洞。
此时吴秋遇还不知道,其实那本书根本就不是华佗的《五禽戏》,而是武林至尊翁求和留下的武功秘籍,是济苍生为了掩人耳目故意换了封皮。他当作游戏练的那套身法有个别名,叫“小腾挪”。
济苍生并未发觉,见吴秋遇已将降魔十三式打得纯熟,所欠缺的无非内力和临机应变的本事,便着重指点他内功修炼,也教他一些闪展腾挪的本事。吴秋遇在师父面前很小心,那些动作从不敢在师父面前展露,免得师父责怪他贪玩。不过他暗中练下来,身体竟然灵活了许多。济苍生只道是自己指点得法,颇为高兴,只盼着他的内功能够再精进些。
又是一年多过去了。吴秋遇已经十八岁。他的内功有了明显的进境,“小腾挪”身法更是用得灵活自如。
这一日,济苍生忽然找到道观里来。吴秋遇正在鸽群中玩耍,见师父来了,忙迎上去:“师父。”济苍生说:“别玩了,跟我回去收拾东西。明天一早下山。”吴秋遇一愣:“下山?师父,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要下山?”他已经习惯了山里和师父在一起的生活,而且香儿和柳大叔离开以后,山外便再无牵挂,因此对下山已经没什么兴趣。济苍生说:“我们先回去。路上我再慢慢对你说。”“哦。”吴秋遇撒掉了手里的高粱米,走到师父身边。
济苍生看着鸽群在庭院中自由漫步,也有几分不舍:“本来要养几只信鸽。可惜咱们师徒不懂这个,鸽子倒是越来越多,也越来越肥。呵呵。咱们要下山了,还不知几时才能回来。都放了吧,免得饿死。”吴秋遇心中虽然不舍,可是也没有别的办法。
师徒二人回到山洞,捡轻便的重要东西包裹了,打成两个包袱。济苍生又整理好已经多日不用的医囊,备了些应急的好药。师徒二人便早早歇了。
次日一早,师徒二人便离了隐居五年的山洞,往山下走去。吴秋遇不时地回头,将那山洞、道观,看了又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