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山脉横贯卡提克大陆中东部,大致是南北走向,连绵数千里,横跨数个国家,是一条重要的地理分界线。约克小镇就坐落在灰色山脉脚下。
约克小镇隶属于拉卡公国,说是小镇,其实只有两百来户的人口,而且位置偏僻,交通不便,没有什么出产,整个小镇被群山包围,只能靠一条山间小路与外界连接。镇子上很少有外来者,这里似乎已经被世人遗忘——除了收税的时候,拉卡公国的贵族可不会放过一个铜板的税收,再偏僻的地方该交的税也得交,不该交的税有时候也得交。
这里虽然资源短缺,土地贫瘠,但在乱世中被人遗忘未必是件坏事,能够远离各种战乱已经是很幸运的事了,整个小镇就这么过着自给自足的清贫却平静的生活。
在小镇上一直流传着一个故事,在镇子的东边,靠近森林的边缘地方有一个小院子,那里住着一个可怕的女巫,据说她会用人的心脏熬制长生不老、永葆青春的魔药,或者用人血配制剧毒的毒药和可怕的瘟疫……总之,那个女巫喜欢用人,特别是小孩子制作各种各样稀奇古怪而恐怖诡异的东西,是个邪恶而可怕的家伙。
慢慢的,邪恶女巫成为了镇子上的一个怪谈,通常被家长用来吓唬不听话的小孩子,但也没人真的因为这个怪谈而逃离这里。
……
清晨的阳光刺破黑暗,透过暗灰色窗帘上一个烧焦的洞照进了屋子里,细小灰尘在这束光中翩翩起舞,那个传说中可怕而恐怖的女巫伸展着身子,用手捂着嘴打了个哈欠,从床上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
呆呆的坐了一会儿,眼前的一切从模糊慢慢变得清楚,女巫才从睡梦中彻底清醒了过来。
这是个只有十平米左右的小房间,墙就是直接裸着的夯土,没有任何的修饰粉刷。房间内的陈设也很简单,靠着墙角的是一张单人床,床头还放着一个椅子,窗子下面是一张桌子,上面散乱的堆着一些书和粗糙的莎纸,桌子看起来也是有年头了,桌面上有好几道粗细不一的裂纹,好像已经满是暮气的老人的脸一样。
看着自己熟悉的房间,女巫小小的松了口气。她昨天晚上做了个梦,具体的细节一睁眼就忘了,只记得自己在梦中很劳累,很痛苦,但有时候也很幸福。那种人生随流水漂泊的感觉很不好,无奈、坚持、抗拒、挣扎,这让她的内心感觉很疲倦,甚至难以为继。
不过还好,那只是个梦。
还是这种平稳的生活让人舒心啊!真是奇怪,梦中的自己为什么要离开这里,出去外面闯荡呢?女巫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奇怪的想道。
女巫刚想下床,突然又停住了,昨天梦境中纷繁的景象已经把她的脑袋充满了,差点儿忘了早上的例行功课。
女巫看向床头的椅子,在这个四条腿不齐,还需要石头垫一下才能平稳放置的椅子上有一个小玻璃瓶,用软木的塞子塞着,里面是大半瓶浅绿色的液体。
女巫把那个玻璃瓶拿了起来,抖动手腕晃了晃,这种看起来有些奇怪的绿色液体并不粘稠,反而清清爽爽的,她有些迟疑和犹豫,但没办法,这是自己的选择,无论如何也要走下去。
女巫拔出塞子,深吸一口气,猛地把瓶子里的液体灌进了嘴里。
绿色的液体通过喉管流入胃里,好像一个深寒炸弹一样直接爆裂了,女巫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感觉自己好像被丢进了漂着冰凌的格里斯河里,甚至来不及将瓶子放下,她的整个身子开始不由自主的剧烈颤抖起来。好在这种痛苦的经历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女巫迅速钻回了被窝里,蜷缩成一团,用被子紧紧裹着身体——虽然没什么用,但至少让心里好受一点。
寒冷,如隆冬时节灰色山脉山顶里肆虐的暴风雪一样刮进了她的每一个骨头缝里,随之而来的还有痛苦,极度的痛苦,她似乎能听到那些寒风化为的小刀一下下的刮着自己骨头的咔咔声。强烈的痛苦让她整个脸部肌肉扭曲起来,趁自己的意志还算清楚,她随手拿起枕巾塞进自己的嘴里,以免在剧烈的疼痛下咬断舌头。
过了有半个小时,那种强烈的痛苦才慢慢的消散,女巫僵硬的舒展着紧绷的身子,躺在床上大口的喘着气。
太痛苦了,虽然每天用痛苦药剂来磨砺灵魂是一种有效的提高精神力的方法,但这个过程实在太痛苦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选择,自己已经过了学习魔法的最佳年龄,要想成为真正的魔法师,就必须接受这种磨砺,这是自己选择的道路。
“磨砺精神”,听起来挺高深莫测的,其实原理很简单。
这世界上当然有可以作用于灵魂的药剂,但那种药剂的原材料都是极其珍稀的,甚至连最有权势的魔法师也不能长期服用,不是买不起,是根本买不到。而且即便这种由珍稀药材制成的药剂对灵魂也是有副作用的,做某个大型实验的时候偶尔服用还可以,长期使用的话会造成灵魂的萎靡,这是不可逆转的损伤。
后来魔法师发现一些强烈的刺激也可以让灵魂变得坚韧——比如说痛苦,于是就有了这种“痛苦药剂”,痛苦药剂不会直接作用于灵魂,而是作用于身体,唯一的作用就是引发痛苦,用痛苦来磨砺灵魂。
感觉痛是身体的一种保护机制,是因为肌体出问题了,身体才会将疼痛信息传递给大脑,因此痛苦药剂带来的强烈痛苦对身体也是一种极大的负担,虽然可以通过药物的调配将药剂对身体的实质伤害降到最低,但如果长期服用的话,身体依然会变得很虚弱。这就是为什么古典派魔法师的身体状态都不怎么好,而且因为每天要承受这么一番酷刑,导致古典派魔法师的心态往往也不怎么正常,经常会有魔法师因为服用痛苦药剂而疯了,剩下的就算没疯其实也差不多了。
对身体的摧残和心智的影响让现在主流的学院派魔法师已经放弃了使用痛苦药剂来磨砺灵魂,而是在魔法资质的挑选和日常训练的安排上下功夫。
但魔法学院可不是那么好进的,除了天赋的要求外还要有人脉的推荐,而我们的女巫只是偶然得到了一份残缺的魔法师传承,能走上魔法师的道路已经很幸运了,再多的安逸就不敢奢求了。
缓了足足一个小时,女巫才从床上爬了下来,结果脚一沾地,双腿一阵酥软无力,差点儿没跪在地上。这就是痛苦药剂带来的副作用,而且因为她现在穷困潦倒,即便是简单的痛苦药剂所需的药材她也无法配齐,几种稍显贵重的药材她是用其他草药代替的,这更加深了药剂带来的副作用。
女巫扶着墙慢慢的挪到了靠窗的桌子旁边,坐在椅子上后抹了下额上的冷汗,随手拿了块黑面包塞进嘴里,拿起桌子上自己昨天做的魔法笔记开始翻看起来。这种强烈的虚弱会持续一小时左右,这段时间正好可以复习一下昨天的学习。
这个魔法笔记本是她自己用大张的莎纸裁剪出来的,边缘都是毛边,显得有些参差不齐,但这毕竟是自己第一本魔法笔记,她还是用一片柔顺的羔羊皮装成了一个封面,打开封面在扉页上,有她认认真真的写下的名字——丹妮卡·风语。
丹妮卡是个孤儿,是十年前被一个老药师在采药途中从森林里捡了回来。刚刚领回来的时候,她呆呆傻傻的,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记得了,那时候她大概五岁。
从此以后,丹妮卡就和老药师一起生活,老药师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抚养者,或者说他根本没想到要抚养这个孩子。
最开始,老药师每次做好饭后就直接自己吃了,并没有意识到家里只有一个木碗,一套餐具。看着老药师淡漠的表情,丹妮卡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自己去找了一个类似椰果的果实,刨开后自己做了一个碗,找了个小木片当作自己的饭勺。每次在老药师吃完饭后,看还有没有剩下的,有的话自己就可以吃饭了,没有的话就只能饿着了。
老药师对待她的态度称之为虐待都不过分,丹妮卡也只能默默忍受着,艰难的一天天的活下去,虽然老药师并没有限制她的自由,但离开了这个乖僻的老人和这个充满草药味的房子,她还能去哪儿呢?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丹妮卡发现如果自己有打扫卫生,收拾房间的话,中午或晚上的时候就会有剩饭,如果自己只是出去玩,什么家务都没干,一整天就只能饿着。
饿着的滋味不好受,为了活下去,只有五六岁的丹妮卡每天拿着比自己高两倍的扫帚扫地,因为太矮够不着只能踩着凳子擦着桌案,幸苦劳累一整天来换取每天中午、晚上的两顿剩饭。
看丹妮卡做事麻利而轻快,老药师开始允许她对一些药材做粗处理,也许是为了更好的利用这个劳动力,老药师还费了点儿心思教会了她这个世界的通用语的读写。
老药师不是个耐心的人,在写错一个词就要被踹一脚的情况下,丹妮卡学的很快。
在教会丹妮卡通用语后,老药师开始给她安排更多的任务,这些处理药材的任务并不能换来更多的剩饭或者一件可以保暖的衣服,唯一换回来的是一个学习的机会,老药师允许丹妮卡在他配制药剂的时候在旁边看,当然,老药师不会讲解,更不会回答她的问题。
那时候的丹妮卡虽然还很年幼,但也知道一个人要想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就必须有所依仗,虽然每天的家务劳动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已经是很重的负担了,但她仍会尽量挤出尽量多的时间来学习药剂的配制。
这样的日子过了八年,丹妮卡劳累的生活在某一天发生了巨大的变故。
那是一个晴朗的秋日,老药师像往常一样背着药篓和药铲出去采药了,太阳落山时他还没有回来,好在那时候丹妮卡已经会做饭了,总归不会饿着自己了。
第二天,老药师依然没有回来。
丹妮卡在住处等了三天,最后实在等不下去了,把房门关好,去老药师经常采药的地方去找他。结果在一个山崖下,丹妮卡发现了老药师残破的尸体,胸腹都被野兽啃咬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个血淋林的脑袋还算完整。
看着老药师的尸体,丹妮卡愣住了,久久没有缓过神来。他就这么死了?这个给自己带来恐惧、欣喜、饥饿、寒冷和知识的老人就这么死了?尸体还被野兽啃咬的七零八落的。
丹妮卡用石块和树枝挖了一个小坑,把老药师的尸体收拾了下埋了进去,也没有立坟,只是将地踏平了。虽然没办法和其他职业者做对比,但至少在丹妮卡看来,老药师已经比镇子上最强壮的猎手要厉害多了,只要他能够灵活使用配制出的药剂。这么一个强大的药剂师隐姓埋名躲在灰色山脉的山沟里,恐怕也是有很多难言之隐吧,现在他已经死了,一切的故事就随风消散吧。
回到住处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丹妮卡烧了点儿开水,把一些菜叶子,一小勺的盐和一小块风干的腊肉扔了进去,快煮好的时候掰了些黑面包进去,这就是自己的晚餐了,就在刚要吃饭的时候丹妮卡突然想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约克小镇土地贫瘠,靠耕作根本养活不了这么多人,镇上居民经常需要到旁边的灰色山脉去打猎。上山打猎是件很危险的事,除了可能在和野兽搏斗的时候受伤外,灰色山脉的原始森林可不欢迎任何外来者,烟瘴、毒虫更是防不胜防,镇上经常有人因上山打猎而受伤。
虽然说老药师对药剂学的研究方向并不是治病救人什么的,但毕竟对药理还是有些了解的,一些不是特别严重的外伤、毒伤之类的是可以处理的。作为方圆上百里唯一一个可以治疗伤病的人,按说老药师在镇子上应该有很大的威望。但事实恰好相反,老药师并不是个古道热肠的人,他的性格相当的刻薄,任何来向他求助的镇民都需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要不就是需要倾家荡产的巨额诊费,要不就是替他去悬崖峭壁或者经常有猛兽出没的危险地带采摘草药。正因为如此,虽然老药师陆陆续续的一直有为镇民看伤治病,但他在镇子上的口碑相当的恶劣,只不过碍于他是个职业者,镇民们只能忍耐着。
但现在,老药师死了,镇民们已经压抑了数年的愤怒会不会直接宣泄在自己的身上?丹妮卡看着手里的那一碗浓汤,自己历尽艰辛才活了下来,难道让那些愚昧的镇民给活活打死吗?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约克镇东边靠近森林的那栋房子里住着一个邪恶的女巫这个消息才慢慢流传起来,丹妮卡努力的在外人面前表现出自己的歹毒和邪恶,并且散播出去说自己喜欢用人的内脏来熬制魔药。
这个流言带来的恐惧成功压制住了镇民的愤怒,“邪恶女巫”丹妮卡和约克镇就这么相安无事的共处了三年。
当然,丹妮卡编造的谎言也只能骗骗小孩子罢了,真正在外面闯荡过,见过世面的人不会被这种拙劣的谎言而骗到的,他们之所以不戳穿这个谎言只是因为没有足够的利益驱使罢了。
现在,维系了三年的平静要被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