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万成站在栏杆旁,喝完水晶杯里最后的一口酒,正准备去后面的密室,就在这时,门外又进来一个脸色苍白眼神冷漠的陌生人。
这人走路的姿势奇特而怪异,先是左脚跨上一步,然后右脚贴着地面拖着跟了上来。
李万成并不认识这人,他唯一确定是,这个人以往绝对没有在这里出现过。
大多数做生意的人都有一项很特别的本事,能凭一个人的穿着,判断出这人的价值。
这本来就是人与生俱来的几种特长之一,只要稍加训练就可运用得炉火纯青。
就连一只狗也都学会了以衣着取人,所以一看到穿着破烂的乞丐,就连最温顺的狗也会追上去大声的吠叫。
人只不过将这项特长发挥到了更完美的境界而已!
这人也是一身的黑衣,但李万成只不过看了一眼,就确定他这身衣服的总价值绝不会超过五钱银子。
这种人走到哪里都不会很受欢迎,只适合那种路边的小摊,高档消费的地方根本就不是这种人该来的地方。
大多数人的眼睛都是随着服饰和银子转动的,穿得起质地华贵衣服的人自然不会太穷。
有钱的人,只要马屁拍的恰到好处,就算是一只铁公鸡,多少也会拔下几根毛来。
对于一个穷鬼来说,情况自然就不太一样,就算你跟在他屁股后面,也不见得会有什么好处落到你头上。
并不止李万成一人看出这人的寒碜,就连那些店伙也都看的出,所以并没有一个人上去招呼客人。
但李万成也并没有打算将他驱逐出酒楼,因为这人神情太冷,浑身就像是包裹在一团冷气中。
李万成看了一眼,就在心里告诫自己:没事最好不要去惹他。
这人还有一个奇怪的特点,就是手里握着一把漆黑的刀。
这人的眼神也就像是他手里的刀,锐利而冷酷,走进来后眼睛四下扫了一眼,被他目光扫过的人就觉得心里一阵阵发毛,不由自主的底下了头,然后就一直盯在黑竹竿身上。
黑竹竿就像没有看见一样,还是低着头喝酒。
这个奇怪的陌生嘴角带着冷笑,在黑竹竿附近找了个位子坐了下来。
还没等他坐稳,忽然间,只听得“咔嚓”一声响,一张上好红木做成的椅子,竟然被他生生给坐烂了。他皱了皱眉,好像快要摔倒的样子,用手去扶面前的桌子,只听得又是“咔嚓”一声,一张最少值二十两银子的红木桌子,也凭空裂成了无数块。
李万成皱了皱眉,他已经看出来这人是来找麻烦的。
“难道他也是王重生从外地找来对付我的高手?”
李万成并不是个白痴,开酒楼银子当然大把的赚,可有些顾客一旦醉了酒,就喜欢打架闹事,所以他也养了很多打手。
何况他的银子已经多得数都数不清,可他却绝不肯拿一分出来布粥施饭,当然也会招来更多人的嫉恨,身边若是没有一帮子人,那日子想必也不会是太舒服的。
但他的财富也并不是凭空掉下来,所以他还有不少的仇家,所以他身边始终围绕着一群人。
这些人的武功也许算不上太好,但俗话说得好,好汉架不住双拳,双拳难敌四手。
这些人经常寸步不离的跟在他的身后,就像是他的影子一样。
此刻,这些人都已经怒火冲天,摩拳擦掌,只待一声令下,就会冲上去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李万成却用手势制止了他们,他已经看出,这人不是他手下所能对付得了的。
他并没有看错,他的眼光一向很好,开店开了这么久,别的没多少进步,但眼光还是有的,这也是他一向引以为自豪的.
开店的人绝不肯吃亏,否则岂不是要喝西北风?
他是个生意人,并且是个很精明的生意人,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一本万利,投入的每一分银子,都希望能有十倍百倍的回报。
三万两银子这并不算少,可以对这世上绝大多数人来说都绝对是天文数字,甚至可以压得死几头牛,虽然他日进斗金,这只不过是拔了跟大腿毛,但有时想想还是难免会觉得有些心疼的。
“你要我的钱,我就要你的命。”从别人口袋里抢银子总是想对比较危险的。
只不过谁也不能说他是错,因为大家各取所需,彼此心甘情愿。
而这人手里握着刀,并且显然不是吃素的,一旦有人受伤,他还得掏费药钱,虽然他的银子已多得几辈子都花不完,但绝不肯花费在这种无谓的事情上。
李万成是个聪明人,他眼珠子只不过转了几转,立即就想出了一个十分妥帖的法子。
黑竹竿既然已经来了,何不乘机让他试试?看看是不是值得那三万两白花花的银子?
何况这陌生人也许并不是来找他的,因为这人的眼睛一直有意无意的打量着黑竹竿。
黑竹竿还是低着头,慢慢的喝着酒,对周围的一切都视而不见。
但这陌生人偏偏要就是来找他麻烦的,坐烂了两张红木桌椅后,居然走到黑竹竿面前,用命令的口气:“起来!”
光棍的眼睛不容沙,都是雪亮的。
只手凭空碎裂坚硬的红木桌子,这种功夫别说没有见过,就连听都没有听说过,不少客人的两条腿已忍不住开始弹起了琵琶,已有一大半悄悄的溜走了。
但黑竹竿毕竟不是普通人,还是端坐不动,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这陌生人皱起了眉头,又再重复了一遍,并且加重了声音:“起来!”
黑竹竿还想假装没听到,可这人的声音实在不小,听在耳朵里就像打雷一样。
黑竹竿只好慢慢的抬起头,道:“旁边有空位子。”
酒楼很大,这时客人又都溜走了一半,空位子的确很多。
但这人偏偏就看中他的位子,道:“我知道。”
黑竹竿又低下了头,缓缓道:“你还是要这个位置?”
这人道:“不错。”
黑竹竿道:“坐着比站着舒服,我为什么要站起来?而且我比你先来,为什么要让你?”
这陌生人冷冷的道:“因为我喜欢你面前的这张桌子和椅子。”
这人说话实在无礼,这人实在欠教训。
李万成自己也并不是个很讲道理的人,但就连他也觉得应该将这人拖出去打五十大板。
他知道黑竹竿绝对不会是好欺负的,这人这次只怕是捅了马蜂窝了。
黑竹竿不再说什么,脸上却也没有一点表情,只见他慢慢的放下酒杯,慢慢的伸出手,慢慢的拿起放在桌子上的灰色包袱。
他做任何事,好像都是慢腾腾的,但李万成知道,像他这种人平时都是这个样子,但只要一出手就迅如闪电。
包袱里显然是他杀人的武器,很可能是一柄剑或者一把刀。
李万成站在楼上,俯首看着楼下,心跳也比平时快了一倍,双手紧握,眼里闪着兴奋的光。
近年来已经很少有事能让他兴奋起来,甚至就连女人也很难提起他的兴趣。
每当回到家里,看到那些嗷嗷待哺的娇妻,他有时就牙痒痒的,恨不得她们一个个通通消失在眼前,唯一让他还觉得刺激的就是杀人。
可是这一次,他失望了,眼里的光很快就熄灭了。
黑竹竿低着头,拿着他的包袱,慢慢的走开,找了个更偏僻的角落,慢慢的坐了下来,就像是只受了欺负的小狗一样。
他的一向小心谨慎,绝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当然不能在这许多人面前出手。
这人连谢也没有,稳稳的坐在那里,一副心安理得的模样,就好像这本来就应该是他的位子。
李万成忽然道:“今日小店提前打烊,除了有事情找我的除外,各位最好请便。”
他说的虽然很客气,可谁都听得出这是逐客令,于是,一些胆大的,想看热闹的也不能不走了,大厅里忽然就只剩下三个人。
这陌生人这才转身瞧向楼上。
他的目光就像刀,给人的感觉却远比刀锋还要冰冷锐利得多。
李万成只觉后背肌肉一阵阵发紧,但一转眼看见黑竹竿,胆子立马就大了起来,俯首看着这陌生人,突然道:“阁下可是有事情来找我?”
这陌生人道:“你就是这里的掌柜李万成?”
李万成点点头,冷笑道:“如果你是王重生找来杀我的,你就找对人了。”
这人也冷冷一笑,道:“如果你想找人去杀王重生,也找对人了。”
李万成很是意外,道:“你?”
这人慢悠悠道:“难道我不像杀人的人?”
李万成道:“我看得见你手上有刀,倒确实像是杀人的人,你和王重生有仇?”
这人淡淡道:“杀人并不需要一定就要有仇恨。”
李万成道:“那你杀人是为了什么?”
这人的目光慢慢移到手里的刀,道:“为了高兴,高兴的时候,我通常都会找个人,用他的脖子来磨磨刀。”
李万成又上上下下看了这人几眼,他活了四十八年,通常情况下也是不讲道理的,做事但凭自己喜怒哀乐,却从未想到这世上居然有人比他更不讲道理,道:“高兴你就杀人?”
这人面无表情,淡淡道:“不高兴的时候,我也会找一两个人,砍两个人头来躁躁脾气。”
李万成忽然也高兴了起来,眯着眼睛道:“请问能有些什么事让你高兴起来呢?”
这人拍拍腰包道:“我花银子比赚银子还快,口袋里早就一贫如洗。”
李万成道:“所以只要给你银子,你什么事都愿意做?”
这人道:“只要几万两白花花的银子,通常都很容易让我高兴几天了。”
——他高兴的时候,喜欢用别人的脖子来磨刀,不高兴的时候,也喜欢砍一两个人头来消消气。
李万成眼睛里也发出了光,道:“我能让你高兴几天,你今天就去替我杀了王重生?”
这人淡淡道:“我来的时候,就已经打听过了,据说你是个很有钱的人,想必不会是个小气鬼?”
李万成笑得更开心,道:“我本来就不是小气的人,小气的人也赚不了大钱。”
这人目光闪动,道:“那么,只要你能让我高兴几天,我保证你想杀的人,绝活不过下月初一。”
李万成皱起了眉头,叹着气道:“能让朋友高兴,我也觉得很荣幸,只可惜这次你好像来迟了一步。”
这人皱起了眉头,道:“这么说来,你已经找到别人来做这件事了?”
李万成微笑着点点头,用眼睛瞟着黑竹竿。
这人冷冷的眼光一扫黑竹竿,道:“如果你找的是这个人,那么你就找错了,因为死人是杀不了人的。”
李万成斜眼瞧着黑竹竿,道:“难道他是死人?”
这人淡淡道:“纵然还没死,也和死绝没什么两样。因为只要是人,就有几分脾气。”
泥人尚有三分土性,只要是人,就绝不会左脸挨了人家一巴掌,还将自己的右脸凑上去。
李万成当然也不是个能受得住气的人,自然明白这点,忍不住道:“他应该怎样做?”
这人道:“他应该杀了我。”
李万成长长吸了一口气,道:“你们又没有仇,又没有人付他银子,他为什么要杀你?”
这人道:“因为他若不杀我,我就抢不了他的生意,就没有银子拿,也就会很不高兴,说不定就会去找王重生。”
李万成道:“你若是去找王重生,就会让王重生提防着他,他要想下手就很难了,说不定你和王重生还会做桩交易,他还会付你几万两银子,让你杀了他。”
这人道:“不错,说不定还会来杀你,因为你非杀王重不可,王重生要是还想活着,也就非杀你不可。”
李万成叹了口气,道:“所以我若还想好好的活着,就得让他杀了你?”
这人道:“他不杀我,我就杀他,只有这两个结果,由不得他选择,只可惜死人是不会杀人的。”
李万成叹了口气,目光转向黑竹竿,道:“他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黑竹竿还是垂着头,慢慢喝干杯中的酒,缓缓道:“我没有听见。”
李万成叹道:“你为什么不听?难道你看不出来他是找你麻烦的,你为什么还不去杀了他?”
黑竹竿道:“因为我不高兴,我不高兴时,就算有人来求着我杀他,我也不会动他一根寒毛。”
李万成道:“好,我答应你,只要你杀了他,我就会让你高兴。”
黑竹竿缓缓道:“这个容易,只要你付我银子,我立即就会动手。”
李万成一拍巴掌,道:“好,我是爽快人,你说吧,想要多少?”
黑竹竿将自己的手放到桌面上,道:“五万两,一分不少,少了一分我就不干。”
李万成吃了一惊,道:“你知不知道五万两是多少?杀王重生只要三万两,杀他你开口就要五万两?”
黑竹竿道:“不错。”
李万成更吃惊道:“为什么?”
黑竹竿缓缓道:“因为王重生不知道我,他却知道,而且看得很清楚。”
李万成吐出一口气,道:“所以你能暗算王重生,却不能暗算他?”
黑竹竿点点头,道:“而且他手里还有刀,手也很稳。”
李万成道:“手稳又怎样?”
黑竹竿道:“手稳的人,也一定能练得出一手很快的刀法,所以我冒的风险也比较大。”
李万成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的手也很稳。”
黑竹竿淡淡道:“我不但手稳,嘴也同样稳当。”
李万成道:“这么说来,你还是有把握能杀死他?”
黑竹竿道:“当然有把握,否则你为什么不找别人,偏偏要找上我?”
李万成吐出口气,道:“好,你杀了他,我付给你五万两。”
黑竹竿并不买他的帐,道:“老规矩,先给钱,再杀人。”
崭新的银票,一千两一张,一共五十张,开的是大通钱庄的票行,大江南北随时可以兑现。
黑竹竿已经数过三遍,用手指蘸着口水,就像是一辈子没见过银子的人一样,数得清楚后再用一块手帕包好,收到腰里系着的荷包里。
自己的血汗钱总是会比教珍贵,也会更懂得珍惜,虽然他很少流汗,可是却经常流血。
血,当然比汗更珍贵。
这人也不着急,稳稳的坐在那里,冷冷的看着黑竹竿,脸上连一丝表情也没有。
李万成却看着黑竹竿微笑,道:“你一天就赚了八万两银子,想必你很有钱?
黑竹竿将荷包紧紧的系好在腰间,这才淡淡道:“并不算太有钱,可也还不算是太穷。”
李万成的眼睛更亮了些,盯着黑竹竿的腰包,道:“你为什么不把你的钱都存在我这里?”
黑竹竿不答反问,道:“我为什么要把钱存在你这里,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李万成道:“我可以付你利息,你存上一年,我给你五分息,你应该知道这已经是最高的利息了。”
他微笑着接着道:“八万两银子放在我这里,一年下来你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纯赚四千两,你要是存上十年就是四万两,难道这笔账你算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