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蓝衣人是识得孟轻寒和沈双飞的。
他的人长得好看,声音居然也和女子一样娇柔好听,但却不急不徐,更显得优雅有礼,显然出身大户人家。
白马公子说了一句话,又紧紧的闭上了嘴巴,继续修他的指甲。
沈双飞却叹了一口气,道:“只可惜我不是你家的公子。”
蓝衣人微笑着道:“公子为何叹气,可是有什么想不开的事?”
沈双飞摇着头,叹道:“像你这样的书童,既能替主人分忧,又能出谋划策,怎奈偏偏是别人的,我为何不叹气,我怎么会想的开?”
孟轻寒这才知道,原来两人竟是老相识。
蓝衣人回头下了一着棋,这才转身微笑着道:“公子今日可曾下棋否?”
沈双飞道:“不曾。”
蓝衣人自嘲地笑了笑,道:“公子心中有事,自然不能心静,怎还会有心情下棋,在下这句话问得实在多余。”
沈双飞也笑了,道:“已经被你们逼得狗一样四处逃窜,吃嘛嘛不香,喝嘛嘛无味,简直就是坐卧不宁,连睡觉都得半睁着眼睛,担心一个不小心,人头就被你们割了下去,那里还有你们这份闲心在棋盘上争天下?”
蓝衣人似是没有听懂话里讥诮的意思,还是满面笑容,道:“公子说话不尽不实,在下可是听说公子这许多日子以来,都是陷在红粉阵中,难以自拔,又何必欺我?”
沈双飞笑笑,也不否认,却问道:“你家公子呢,近来可曾下棋?”
蓝衣人下了一着棋,这才回过头来,淡淡笑道:“我家公子也不曾下得棋,只因管辖的地盘越来越广,事情也委实太多。”
孟轻寒忽然道:“你贵姓?”
蓝衣人道:“孟大侠不要问,在下实在不好意思提及姓名。”
孟轻寒道:“为何不好意思?”
蓝衣人摇着头,叹着气,缓缓道:“因为我只不过是个小小的棋童而已,既没有孟大侠的快刀无双,也没有沈公子的风流倜傥,我有什么资格在两位面前提名道姓,没得辱没先人,还是不要提及的好。”
孟轻寒的眼睛亮了,追问道:“棋童?谁的棋童?”
蓝衣人又回头下了一着棋,这才淡淡道:“棋童的主人自然就是公子了。”
孟轻寒目光闪动,道:“公子?逍遥公子?你家公子是不是就是逍遥公子?”
蓝衣人含笑不语,既不否认,也不承认。
孟轻寒刀一样的目光直视着他,道:“你家公子现在何处?是否就在这附近?”
蓝衣人不答,却曼声而吟:“公子逍遥,翱翔九天。”
他微笑着道:“公子自然就在人间天上。”
孟轻寒不再问,沈双飞却看向白发老人,道:“那么剩下的这位道长是?”
南宫熬笑着介绍道:“这位就是这里的大观主……”
下棋道人本来一直专心致志看着棋盘,此刻忽然转过头来,接过南宫熬的话,冷冷的道:“老道姓方,道号百斩。”
这道人一头白发,下巴上颌却光秃秃的,也看不出究竟多大年纪,声音却偏偏比冰还冷,两眼回首顾盼之际,炯炯生威,显然也是个惯于发号施令之人。
沈双飞皱眉道:“姓方?方百斩?道长莫非就是昔年方外三剑之一、武当护法木叶道长?”
老道尚未答话,南宫熬已经大笑着接过话,道:“你的剑法虽然未见得有多高明,但眼光倒还是不错,这位正是当年的武当第一护法,‘一夜百斩’的木叶道长。”
他虽然是在解释,言辞里却偏偏带着威胁之意。
萧雨衣脸色忽然间就有些发白,不由自主的倒吸着冷气。
她听说过这人。
早在三十年前,这人就是和峨眉的铁冠和尚、海南飞鱼道长齐名的方外三大剑客之一。
昔年百晓生做兵器谱,只因这三人是方外之人,不理红尘之事,所以榜上并无他们的排名,若是算上他们,只怕兵器谱上前十的高手还要重新排列。
据说这人想要杀人时,不管你是大人是小孩,还是男是女,上天入地也非要杀你不可。
这老道出家本来法名木叶,只因出手狠毒,手下多伤无辜,被武当掌教驱逐出武当,他非但不以为耻,反而自鸣得意。
又嫌木叶这法名太娇柔,恰好又在江湖上混出这么个诨名,干脆改名百斩。
这么样的一个人,虽然时隔多年,年纪或许已老,精神体力或许大不如前,可是剑法内力却一定更胜当年。
看来逍遥公子果然神通广大,连这种方外之人,都能搜罗到手上。
沈双飞苦笑道:“多年前就听说过道长脚踢南海三魔,一剑荡平雁荡七连寨,其后却影迹于山林,这次出山想必是一鸣惊人,打算做下惊人之举了?”
百斩道人头也不回,淡淡道:“三十年前侥幸不死,归隐于山田,老道只以为世上再无人识得,想不到居然还有人晓得老道的来历底细。”
他说完这句话又低头去看棋局,可是他只不过瞧了一眼,手上拈着的棋子就‘叮’的一声落入棋盘中。
他却忽然衣袖一拂盘上棋子,满盘棋子皆乱。
他反而叹了口气,道:“果然是当今一代国手,棋艺非老道所能望其项背,贫道甘心认输了。”
蓝衣人很是惊讶,道:“道长这一着虽然下错,却只不过是因为被人分了心神而已,尝有可救之处,道长何故就此认输?”
百斩道人冷眼看了看孟轻寒,道:“一着下错,满盘皆输,何况下棋正如对剑,本该心无二用,可是贫道却已心乱如麻。心乱则急躁,如何能算得上是高手,这局棋不用继续下去,也是输定了。”
蓝衣人微笑着站起身来,道:“心乱时的确不宜着棋,也不宜用剑,心乱时很多事都适宜去做。”
百斩道人淡淡道:“这世上的事大多也都是这样子,若要做好一件事,就该专心致志,千万不能被外来任何人事分神。”
蓝衣人微笑着道:“幸好道长着棋时虽然三心二意,对剑时总算还能一心一意。”
百斩道人抬手轻抚腰中长剑,淡淡道:“也幸好如此,所以老道至今还能偷生苟活于人世,否则早在三十年前就已经是别人剑下亡魂了。”
他面上有得色,蓝衣年轻人居然也还是微笑,毫无一丝紧张神色。
小小棋童已能如此镇定,逍遥公子又当如何?
是不是比传说中的更加可怕?
蓝衣人忽然将手上一枚棋子轻轻放入棋盘,又含笑拱了拱手道:“两位再坐坐,下棋最耗体力精神,在下此时已是精神不济,请恕不能奉陪两位,先行告退一步。”
孟轻寒的眼光从白马公子的手移到他的脸上,冷冷道:“为何不再坐坐,等我们办完事?”
蓝衣人叹气道:“这里本来清净优雅,怎奈两位舞刀弄剑,满身杀气,扰乱道观清静,偏生小可胆小如鼠,早已吓得是战战兢兢,已是无心下棋,道长着棋也无心,既然这里无棋可下,在下为何还留在这里不走?”
孟轻寒冷冷道:“你只下棋,不会用剑?”
蓝衣人微笑道:“在下不像这位道长,小可的一颗心只有在棋盘上方能安静,对剑时一颗心却乱如春草,怎敢自夸用剑,何况在当世几位大家面前,岂非班门弄斧,贻笑大方?”
孟轻寒冷冷看着他,道:“你若一定要走也无妨,留下你杀人的右手来,我放你走。”
蓝衣人连看都不再看他一眼,面上也毫无一丝惧色,微笑着道:“既然这里无棋可下,小可就已非走不可,孟大侠就算要割下小可人头,小可也还是一样要走。”
别人说上一句,他往往要说上七句八句,只听他继续说道:“在下可是听说孟大侠从不杀手无缚鸡之力之人,孟大侠要杀在下,在下只好双手奉上人头,只是在下生怕孟大侠觉得杀我这种人,杀得毫无滋味之至。”
他说走就走,微笑着站起,全身上下并无一丝戒备,施施然的从孟轻寒身边走过,一直走到门口。
他知道孟轻寒不会拔刀,任何人都可以在他无防备的这一瞬间杀死他,可是孟轻寒不是任何人,孟轻寒就是孟轻寒。
孟清寒虽然一刀在手,可他居然没有出手的意思。
只因他是来救人,并不是赶来杀人的。
蓝衣人走到门口,忽又回头微笑道:“前程飘渺无望,两位多多珍重!”
百斩道人看着他缓步离开,忽然叹气,道:“看来这一局他又走对了,果然比我高明得多。”
南宫熬微笑道:“他是走对了这一步棋,可是道长今天的这一步却完全走错了。”
百斩道人道:“为什么,我错在哪里?”
南宫熬道:“错的也不是道长,错的是孟轻寒,所以我相信他一定会非常后悔。”
他微笑着,接着道:“若要杀人就不应该错失机会,可他是孟轻寒,孟轻寒怎么能杀无戒备之人?所以道长现在要走,也还来得及。”
百斩道人居然毫不动声色,淡淡道:“就算我此时要走,只怕也已经来不及了,因为你我就是血洗七彩山庄的人,他们又怎能放过你我?”
南宫熬看着孟轻寒,嘴里直叹气,道:“这么说来,我们岂不是非死不可了?”
百斩道人冷冷一笑,道:“只怕也还不一定,他们手上虽然有杀人的剑,我们手上却有救命的人。”
南宫熬道:“道长说的是柳青青这个女人,我们要她何用?”
百斩道人道:“我们要她也没什么用,只想和他们交换一样东西,只要这样东西到手,我们立马放人。”
南宫熬道:“什么东西?”
百斩道人淡淡道:“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宝贝,只不过是魏家的七彩凤凰针……”
萧雨衣忍不住道:“七彩凤凰针可不在我们手上。”
南宫熬仰天打了个哈哈,一张刀疤脸却毫无一丝笑意,道:“你当我们三岁小孩么,魏家的人已经死绝,魏凤鸣死时只有你们在身边,那么一件宝贝,他不交给你们还会交给谁?”
沈双飞叹了口气,道:“你们确定七彩凤凰针真的就在我们手上?”
南宫熬冷笑道:“我们若是不确定,又何必这么大费周章?”
沈双飞居然不再否认,道:“不错,七彩凤凰针的确就在我们身上,但要我们就这样拿出来,只怕还做不到。”
南宫熬狞笑道:“难道你真的要我在那位柳姑娘身上砍上个那么三刀五刀,你才肯乖乖听话么?这位方大观主怜香惜玉,不舍得下手,可我南宫某人可是一向不懂得这些。”
他这一笑起来,脸上的刀疤就像蚯蚓般的扭动着,就算地狱来的恶鬼也绝没有他凶狠丑恶。
无论什么人,都应该看得出,只要他说出的话,就一定会做的到。
沈双飞冷冷道:“我看得出来,你的确会说到做到,你本来天生就是这样的人,你的血本来就是冷的。”
南宫熬一点惭愧之意也都没有,冷笑道:“你总算还不是太笨。”
沈双飞道:“我的确不是很笨,可只要我们拿出七彩凤凰针来,你们当真肯放柳姑娘走么?”
百斩道人道:“我们本来也无意和三位作对,只要你们肯拿出七彩凤凰针,非但立即就可以带走柳姑娘,我们多少也还会有一些心意给三位压压惊。”
沈双飞冷笑,道:“我们若是真的拿出了七彩凤凰针,别说柳姑娘不能保全,只怕就连我们三人也不能生离此地。”
南宫熬大笑道:“看来你果然不太笨,这当然也有可能,可既然你们不肯拿出七彩凤凰针,我们又不愿意就这么放人,那你想怎么样?”
沈双飞道:“我也不想怎么样,只不过想找个人来斗一斗,杀个人来燥燥脾气。”
南宫熬故意叹了口气:“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着杀人,看来果然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却不知你想杀谁?”
沈双飞冷冷看着他,道:“我要杀的人也不是别人,就是你!”
南宫熬一点也不觉得意外,道:“为什么所有人都想着杀我?”
沈双飞厉声道:“这只不过是因为你实在不是个东西,要知道叛臣贼子人人可杀,何况你杀的人也实在太多了些。”
南宫熬面色不变,淡淡道:“你的这些大道理不用和我说也罢,我一向只懂得杀人,只知道谁的拳头硬,谁说的就是道理。”
沈双飞冷冷的道:“所以你才该死!”
南宫熬还是面不改色,悠然道:“我的确该死,想要杀我的人一向也不少,可我到如今还好好的活着,想要杀我的人却已经全都进了棺材。”
沈双飞道:“但是现在你已经活得太长久了,就连阎王爷也已经看不过眼,只怕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南宫熬悠然道:“死期,今天的确是死期,却不知到底是谁的死期?”
“你的!”
沈双飞冷冷的接着道:“只有死人才不能杀人,我要柳姑娘活着,就非杀你不可。”
南宫熬大笑道:“原来刚才我们说的话,你还没有听清楚。”
沈双飞冷冷的看着他,等着他说下去。
南宫熬叹了口气,看着木叶道人,道:“刚才我说了什么?”
百斩道人道:“刚才你说只要你我一见了血,就将那位柳姑娘脸上画几道伤口。”
他叹了口气,又接着道:“那么一位如花似玉的美人儿,若是脸上多了几道口子,只怕那位柳姑娘当真要痛不欲生。”
这话已经带着些威胁之意了,别说大姑娘对自己的脸极尽维护,就算是满脸雀斑的,也一样会寻死觅活。
南宫熬纵声大笑,道:“你还记不记得,这句话我是向谁说的?”
百斩道人看了孟轻寒一眼,微笑着道:“好像就是这位孟大侠刚刚放走的那一位年轻人。”
孟轻寒的手已经冰冷,心也冰冷,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忍不住就想呕吐。
他刚才本该杀了那蓝衣人的。
南宫熬冷眼看了看孟轻寒,笑得更残酷了些,道:“看他的样子,现在已经在后悔了。”
百斩道人轻抚手中剑,淡淡道:“就算后悔也无用,我早说了,若要杀人,就不应该错失机会,否则就一定会后悔,现在你总该相信我说的这句话了吧?”
南宫熬叹了口气,道:“只要还活着的人,就该记住你这句话,否则他迟早都会将自己的脑袋送给别人的。”
他转向沈双飞道:“现在,你是不是已经完全明白了我们的意思?”
沈双飞点点头,居然还能不动声色。
南宫熬道:“那么你总该知道了,今天究竟是谁的死期?”
沈双飞眼睛都不眨一下,冷冷道:“你的!”
南宫熬摇了摇头,道:“看来我刚才的话要收回来了,这人不但倔强得像头骡子,而且还蠢得和骡子有得一拼,到现在居然还不明白我的意思。”
沈双飞锐利如刀锋般的眼睛冷冷看着他,冷冷道:“不明白的是你。
南宫熬道:“哦?”
沈双飞道:“你们千算万算,可还是算错了一件事。”
南宫熬忍不住道:“我算错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