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只美丽的夜莺,为了爱护这朵美丽的鲜花,竟不惜日夜守候在她的身旁,用美丽的歌喉陪伴着这朵美丽而又孤独的鲜花。”
“可是,春去秋来,天气慢慢的变了。天凉了,天更冷了,鲜花也凋谢了。夜莺伤心了,日夜啼哭,眼泪落下。泪干了,眼枯了,滴下的是鲜血。于是,月缺花残花凋零,夜莺也投石而亡。”
沈双飞说完故事就笑,这当然不是开心的笑,竟然就像那只啼哭的夜莺,要多凄凉有多凄凉。
他笑道:“这故事好不好听?这故事美不美丽?你喜不喜欢?”
美人没有做声,她听得入了神。
她喜欢!
这故事虽然很短,也并不一波三折,她面上的神色却随故事的深入而变幻多次,有欢悦忧愁,也有痛苦悲伤。
她也已经开不了口,她的眼睛红了,就像两颗红色的葡萄,两颗晶莹剔透的泪珠,珍珠一般挂在她长长的睫毛下。
她的声音已经哽咽,这虽然不是花开雨下的季节,她却已经梨花带雨。
烛光还在风中摇曳,她的泪花却在烛光中闪动。
美人的呼吸声轻,风也轻轻,烛火在轻晃,弦声低沉幽怨,仿佛也在如泣如诉。
这一切仿佛都在催人泪下,她的泪珠挂在长长睫毛上,却还未落下。
美人轻弹泪花,凄然道:“这故事真美,真动人,可是也未免太伤感了些!”
“你错了!”
沈双飞忽然大笑起来,道:“死,其实很简单,也并没有你想中的那么痛苦、可怕,只要死得其所,死得心安,死得有价值,死又何妨?”
美人还未作答,她又痴了。
她仿佛也似在仔细琢磨这句话,朦胧的眼看着朦胧烛,朦胧的烛闪着朦胧的火,她的泪珠轻弹,也还未干透。
自古英雄多寂寞,自古红颜多薄命。
女人是水,本来就是娇嫩柔弱的,她本来就是多愁善感的。
一句简单的话,一个简单的故事往往就能让她们忧伤感动。
沈双飞忽然轻舞手中鲜红的剑,五弦在响,弦声低沉却满是忧伤。
人世间本来就到处充满了不幸和哀伤,为何还要凑这哀伤的音乐来赚人眼泪?为何不让自己过得快乐欢悦一点?
烛光昏黄,夜色幽暗,也不知这深沉的夜色中,究竟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苦涩心酸。
他挥舞着手中剑,他的人随着五弦起舞,仿佛也已经醉了,脚下也开始踉跄。
淡淡的烛光下,美人也舞,淡如云月的衣裳飘起。
人美、歌声美、舞姿更美。
歌声到了这里又是一变,变得说不出悲壮凄凉,让人听了,就忍不住热泪盈眶。
凄凉悲壮的歌声在夜空中回荡:
大风起兮云飞扬,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低沉的弦声,悲壮的歌声,美人纵然还在舞,她的面前纵然还有鲜花美酒,可是她已经无心去欣赏,也无心去品赏。
她虽然勉强忍住悲伤,泪,却已经滴落在自己那淡如云月的衣衫上。
可是,再凄凉悲壮的歌声也始终未能使得一个人抬起头,也未能打动一个人的心。
——这世上仿佛已经没有什么能打动他的心。
他的眼中没有他们的鲜花美酒,耳朵里也没有听到他们的歌声,他的人看来也就像是铁打的。
他的心也一样!
纵然千里冰山已经在这歌声中融化,却远远还不能融化他的人,也未能融化他的心。
孟轻寒还是静静的坐在那个角落里,连姿势都没改变过,他的眼睛始终只看着他的刀。
好像除了他的刀以外,他再也看不到别的,也听不到别的。
——只要他不想听,他就一定不会听得见,只要他不想看,也就一定不会看得见。
在他的眼中,这世上所有的一切都好像和他无关。
——他的世界里没有别人,只有他自己。
他的眼神冷漠得就像冰,却比冰更寒,脸上也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看来就像戴了一个坚硬冰冷的面具,又好像这才是他真正本来的面目。
歌声罢,五弦却还未停,余韵也未曾衰,窗外的夜色却仿佛更深了些。
屋里虽温暖如春,窗外的寒气却更浓。
在这边陲小镇,这方天地就显得更加的寂寞寒冷。
今夕有雾。
乳白色的雾随着风飘进了进来,在烛光的照射下看来就显得更轻更淡,然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也不知是化作了无形,还是变做了水滴。
这时远处更鼓突的又是一响,已是三更。
更鼓声轻,不紧不慢。
断断续续的更鼓声,在这低沉的夜色里,听来就像是那催命的钟声,一下一下的敲在人的心坎上,随着人的心弦颤动,就像时刻在提醒着别人死亡。
更声只三下,鼓声刚落,沈双飞忽然挥手、开口,只说了一个字。
“走!”
没有解释,没有多余的话,就只有简简单单的一个字。
这个字就像是神话传说中的那句魔咒。
忽然间,五弦停,歌声罢,就连那轻舞的美人也已不再轻舞,风声也停止了下来,所有的动作都已似乎在这一瞬间停止,除了他自己和角落里的孟轻寒,所有的人也忽然间就全都走了。
她们来得迅速,去得却更快捷。
只有那仿佛被剑刺中心脏的美人还在频频回首,她虽然并未中剑,可是心中的伤却更深,她的眼又红了,她的泪珠又将落下。
可沈双飞的神情更坚决,他连看也不都再看她一眼。
美人只好贝齿轻咬红唇,她的泪终于落下。
泪,落在地上,就像散开的珍珠,她轻跺脚下小蛮靴,终于一步三回首慢慢的远去了。
夜色深沉,马车声又已远去。终于,连最后一丝声响也已经淹没在这深沉的夜色中。
现在,杯中仍然有酒,酒杯却不在手。
沈双飞的手上只有剑,鲜红的剑。
鲜红的剑鞘也不知是用什么染红的,红得就像是血,在烛火在照耀下,反射出来的光却明亮似星,亮如宝钻。
他的手却苍白,苍白的就像是死去鱼的肉,甚至隐隐还能看到手背上青色的筋脉。
屋子里只剩下几盏灯火,昏黄的灯火照着他发亮的眼睛,他发亮的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却看着他手上的这把鲜红的剑。
他的嘴角却渐渐弯起,却绝对不会是笑,那是一丝嘲讽。
等到嘲讽退去,他忽然抬起头,用他那双发亮的眼睛笔直的盯着孟轻寒。
他的人纵然已经醉了,可是他的眼睛没有醉,他的心也还没有糊涂。
他的眼睛就像刀,却远比比刀更冷,也比刀锋锐利得多。
孟轻寒还是静静的坐在那个角落里。
他不闻、不动,也不看,也根本就像是不知道沈双飞在盯着他。
他的手上却还是紧紧握着他的刀,这把刀也从来未曾离开过他的手。
这是把奇怪的刀,刀鞘漆黑,刀柄也漆黑,除了黑,再也没有其他的装饰,甚至就连刀把上也没有系上最基本的红绸。
在这之前,大概人们没有见过这样的一把刀,在这以后,人们大概也不会有。
刀鞘上刻着些杂七杂八的奇怪的符号,那看来就像是来自诸天神魔的诅咒。
这并不是一把象征着吉祥的刀,但却是他的手,他的脚,甚至于他的生命和灵魂。
这只因他生命中的岁月已在刀锋下悄悄溜走,他的欢乐只属于这把刀,痛苦与忧愁也只因有了这把刀。
握刀的手很廋削,手指却很长,指甲修剪得却很短,手很干净。
这双手并不太适合捏着一把刀,拿着一只笔或者算珠也许会更适合,但却是江湖上最有价值的一只手之一。
手苍白,苍白如透明,苍白得甚至已接近死亡,那就像是死鱼的肉或者说是棺材伸出来的死人的手。
沈双飞忽然站起,拔剑出鞘。
但听“呛”的一声,剑作龙吟,他双手捧着剑,却开始往前走,恭恭谨谨的将这把剑捧到孟轻寒的面前。
他双手捧剑,静静的站着,锐利的眼睛始终一眨不眨,冷冷看着孟轻寒,却不说话。
灯光昏暗,烛火摇曳,这柄出鞘的剑在烛光下看来仿佛就像是苍白的。
他远来,狂欢,他乱醉,又将这柄剑捧到孟轻寒的面前,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人与人的距离已经近了,刀与剑的距离也近了。
没有风,烛火却无风自动,刚才还充满了欢乐的地方,忽然间就充满了一股压抑的气氛,就连时间也似乎在这压抑的气息中完全静止不动。
现在,杀气已经近在眉梢,杀气就在他们的面前。
直到这时,孟轻寒才回过头来,他似乎也直到现在才看到面前的这个人和面前的这把剑。
他的瞳孔缓缓收缩了起来,一张毫无血色的脸仿佛也像是透明的,就连青色的血管也一根根清晰可见。
他回首抬头,两人的目光终于相遇,在空中相接,就好像爆出了一串看不见的火花。
但两人脸上都没有丝毫表情,冷冷的看着对方,都像在脸上带了一个面具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