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还是那座小木屋,屋外的篱笆也还在,五颜六色的情花也依然开得正艳,就连从山上飞流下来的那一道泉水,也还是一样的甘洌清甜。
但是已经没有了人!
一个人也没有。
微风还是轻轻的在吹,四下的景物还是一样的那么迷人。
但若是没有生命,就算四下景物有若仙境,又有何用?
若是没有人来欣赏,这岂非也是毫无意义的存在?
那么它的存在是否还有这个必要?
屋子里打扫的还很干净,桌上还摆着三盘菜肴,两幅碗筷,锅里还有一锅粳米饭,甚至都还散发着热气,床单上孩子的尿还没有完全干透。
可是连一个人的影子都看不到!
他把这间木屋里里外外都搜了一遍,甚至连衣柜里,米缸里都彻底翻了个遍。
但他只找到他们的几根头发。
他们能去哪里?这里只不过是个贫穷闭塞的小山村,别说没有那些玩意卖,就算有,他们也都不是小孩子了。
他急得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不停的转来转去,转了二三十个圈子后,才突然发现一件事。
昨夜仿佛有雨,木屋门前的小路是湿的,地上却有很多脚印,脚印凌乱不堪。
这本是很明显的一点,但一个人在焦急的时候,往往就会将最明显的地方忽视掉。
是男人的脚印。
是谁来过了?
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的?
孟轻寒仿佛连站都站不直,这一次,他又错了……
他牺牲了最好的朋友,甚至连他的尸骨也找不到,萧雨衣也不知所踪,却换来了这个结果。
他为了一个人,却牺牲了两个人,这代价是否值得?
这个结果无疑是沉重的,惨痛的,换做是谁也无法接受的。
但他却连自己错在何处也不知道。
这种打击才是真的惨重。
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在一阵阵抽搐,就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魔手在揉搓,揉成了碎片,又仿佛有千万匹马在践踏。
“王重生……柳青青……”
他放声大呼,可是没有人回应他。
就连这村庄里本来的十几户人家也都一个不见。
并不是不见,而是没有还活着的人。
回应他的只有自己那颤抖得就像是河里捞出来的鸡一样颤抖的回音。
是谁出卖了他?是王重生?还是柳青青背叛了他?
他们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孟轻寒仰首问苍天,可是天却不应。
他俯首问大地,大地也无声。
他不知道要到那里才能找到他们。
他更不知道要到什么地方,才能躲过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
他远远的站着,远远的看着,只希望自己看到的不是真实的,这一切都是幻境,可是他知道这并不是幻境。
这一切都是真实存在,都曾真实的发生过。
他只希望能好好的休息一下,理清思路。
他现在的头脑乱得就像是一团乱麻,理都理不清,所以必须小睡片刻,等有了清醒的头脑,才能展开下一步行动。
经过几场生死搏斗,加上这许多天的跋涉,他早已累得像只拉磨的驴子,本应早已倒下,但他却一直坚持这不让自己倒下。
他宁可站着死,也不愿趴在地上狗一样的去乞求。
但他并不是神,他的体力也很有限。
他现在当然睡不着,但他必须勉强自己小睡片刻。
可是偏偏有人不让他有片刻清醒的时间。
就在这时,阳光下忽然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这脚步声缓慢却沉重,就和那大悲寺听到的脚步声一样,仿佛也带着那种奇异的韵律。
来的是赫然又是那疯和尚。
他身上还是穿着那件被墨汁染黑的僧衣,墨汁当然已经干透,手上也还是拿着那支五颜六色的情花。
他缓缓的走到屋子里,缓缓的将那支五颜六色的情花放在桌上,再缓缓的退了出来,居然从头至尾也不看孟轻寒一眼。
孟轻寒忽然就站了起来,痴痴的看着他:“你知道我是从这里出去的,你也知道他们落在何人手上,所以你才会来。”
疯和尚道:“你还知道什么?”
孟轻寒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和尚笑了笑道:“你知不知道是何人背叛了你?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孟轻寒道:“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来到这个地方?”
疯和尚不笑了,一双浑浊的眼睛忽然变得很是清澈,就像是清澈的溪水,但却给人一种冰冷的感觉。
这哪里还像是疯和尚的眼睛,就算有人说他是绝顶高手,也一定不会有人怀疑。
他笑得却仿佛更神秘:“你觉得和尚应该是什么人?”
孟轻寒摇了摇头。
疯和尚大笑了起来,道:“你明明知道和尚就是和尚,却偏偏还要问,原来疯的不是和尚,是你,这么大的人,你居然看不见。”
孟轻寒道:“人,什么人?人在那里?”
和尚看一个疯子一样的看着他,大笑着指着山林深处,道:“你再看看,那里是什么?”
他指的就是那间小木屋。
木屋的门窗本来就是开着的,却不知何时已经燃起了灯.
明亮的灯光下有两个人。
他顺着这疯和尚的手指看过去,立即怔住。
两个人正静静的坐在桌子旁吃饭,看他们的样子,分明是刚午睡才起,睡眼朦胧的。
孟轻寒的人却已经冰冷,甚至比他手上握着的刀锋更冷。
刚才这里明明没有人,他看得很清楚,但现在人是从哪里来,难道他看到的都是海市蜃楼?要么这都是梦?
但他知道这绝不会是梦,因为屋子里确实是有两个人。
这两个人不是王重生和柳青青又会是谁?
虽然灯光并不是很明亮,他距离他们有十数丈远近,但这两个人就算是化成了灰他也认得,他甚至还能看到他们面上的绒毛的毛囊。
但他们却完全没有看到他,也根本就没有注意到灯光的远处还有一个和尚,还在慢慢的扒着碗里的饭粒。
大多数人,在这个时候,都会忍不住放声高呼,忍不住冲上前去看过究竟。
但孟轻寒不是大多数人。
他虽然已经站了起来,也觉得一阵激动,忍不住就想冲上去看个究竟,可是他并没有这样做,他连动也没有动一下,还是静静的站在那里。
在这一瞬间,他已经完全冷静,冷如冰山,静如山岳,也看的更远,看出了事情的整个真相。
柳青青既然还活着,他们的说话声虽然不大,可这屋子里的两人都不是聋子,当然能够听得一清二楚。
他们之所以不敢做出任何反应,当然是因为他们已经落在别人的掌握中,屋子里当然还有第三个人。
只可惜没有人知道这第三个人究竟藏在那里。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人绝对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他冲进屋子里去救人。
孟轻寒回过头来,冷冷看着这疯和尚,声音却比手里的刀锋更冷,道:“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
疯和尚又痴痴的笑了,道:“我是谁?”
孟轻寒冷冷道:“你就是逍遥公子手下左右二使的吕遥!”
疯和尚大笑,笑得几乎连眼泪都快流了出来。
高兴时会笑,无可奈何时也会笑,但笑却不是否认,最起码,他这种笑绝对不是。
疯和尚正在问:“你要找的人是不是就在这里?”
孟轻寒拳紧握,刀紧攥,沉默了很久,才道:“是的。”
疯和尚还在问,道:“既然你已经找到了你要找的人,你为什么还不过去?”
孟轻寒慢慢的转过头,本来因宿夜未眠疲倦悲伤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忽然又变得清澈冷酷,冷如刀锋般的盯着他,道:“我现在只想知道一件事!”
疯和尚又痴痴的笑了,道:“你想知道什么?”
孟轻寒道:“我想知道的是,沈双飞和萧雨衣在什么地方?你们将他们怎样了?”
疯和尚淡淡的叹了口气,道:“你已经看到了这个女人,为何还要想着另外一个,你知不知道做人不可以太贪心?”
孟轻寒握着手中冰冷的刀,冷冷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让我看到柳青青还远远不够。”
疯和尚道:“那你还想怎么样?你已经自身难保,难道你还想救人?”
孟轻寒冷冷的看着他,道:“我谁也救不了,我谁也不想救。”
疯和尚道:“那你想怎么样?”
孟轻寒一字一顿,道:“我只想告诉你一件事!”
疯和尚笑道:“你想要告诉我什么事?”
孟轻寒盯着他的眼睛,冷冷道:“现在,只要我一拔刀,你就得死,我敢保证,天上地下,绝对无人能救得了你。”
疯和尚笑得已经有些勉强了,道:“和尚让你看到你想看到的人,你不知恩图报也就罢了,却还想着要杀和尚。”
孟轻寒冷冷的看着他,却一个字也不说。
疯和尚道:“你看着和尚做什么,难道你还想我扒光她的衣服不成?”
孟轻寒的脸忽然泛起一种异样的潮红,冷冷道:“我要你安安静静的坐在这里,我要你现在就叫躲在门板后面的人出来,我要她好好的走到我面前,连一根寒毛都不能少,只要少了一根头发,我就会一刀砍下你的人头。”
他很少说这种话,因为他一向是个很能控制自己的人,但现在,他实在已经愤怒到了极点。
人在愤怒时,热血就会冲上头顶,就算是最文雅的绅士,也会冲动得像是一头蛮牛。
疯和尚不笑了,一双总喜欢痴痴看人的眼睛,忽然又变得说不出的冷漠残酷,道:“你看的不错,门后面的确有人躲着,但是他绝不会出来。”
孟轻寒冷冷看着他,冷冷的道:“你不信我一刀能砍下你的头颅?”
疯和尚面色不变,冷冷道:“我相信,我知道你的刀,我相信只要你说出的话,就一定能够做的到。”
孟轻寒并不否认,冰冷的眼神刀一样盯着他,道:“你不在乎?”
疯和尚淡淡道:“我只有一颗脑袋,我当然很在乎,和尚也是人,也一样要留着脑袋吃饭。”
孟轻寒嘴紧闭,刀紧握,手背上青筋突起,脸上的表情却比冰还冷。
无论什么人,若是这种表情,那么你就得小心了。
因为他已经不能控制自己了。
疯和尚看着他,冷冷道:“可他却不在乎,杀人流血这种事,他早已是司空见惯,就算你挥刀将我砍成肉酱,门后的人也绝不会出来,也绝不会撤退。”
孟轻寒还是闭着嘴,因为这时他已经看到门后闪现出一个人来。
这个人面色黑如锅底,满脸的刀疤,纵横交错刻在他的脸上,看来说不出的狰狞丑恶。
他的手又冰冷,这个人他并不陌生,他也知道疯和尚说的不假。
疯和尚又笑了,道:“想必你很了解这个人,别说你将和尚宰为肉酱,就算你将他的儿子砍成十七八段,他也绝对不会皱一下眉头。”
孟轻寒不能否认,事实上谁也不能否认。
南宫熬本来就是个冷酷无情的人,杀人流血这种事,对于他来说简直就像是杀鸡屠狗一样平常。
南宫熬也笑了,道:“大师只管放心,我也敢保证,他绝不会动大师一根头发。”
疯和尚笑得更开心,道:“你拿什么保证?”
南宫熬道:“只要不是瞎子就应该看的到,我手上有人,他怎么敢轻举妄动?只要他动一动,我的钩就会勾下这个女人的脑袋。”
他对着柳青青挥手作势,大笑道:“他若还想这个女人活着,最好就是乖乖的站着那里,莫要轻举妄动,否则就得给这个女人收尸。”
他有理由笑,屋子里的两个热显然都已经在他的掌控中,他站在门后,他手上的钩却只不过离柳青青才一米而已。
孟轻寒离柳青青却至少十数丈的距离。
这个距离虽然不算太长,但这世上却绝对没有人能够一下子迈出十丈,就算昔年以轻功名震天下的步飞烟也一样不能。
人毕竟只是人,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那只存在于神话传说中。
神话传说虽然令人向往,但那却绝不是事实。
就算是个傻子也该看的出,只要他的手动一动,那也不需要花费太大的力气,柳青青就会香消玉损。
这种情况下当然是没有人敢轻举妄动的!
孟轻寒的心沉到了谷底,愤怒不已,可他却毫无办法,纵然看见她就在他面前,可又怎敢动弹一分一毫?
他用尽全身力气,压制住自己的愤怒,道:“你们究竟想要怎样?”
疯和尚笑了,道:“他说的话,你相不相信?”
孟轻寒拳紧攥,刀紧握,他无法不信。
疯和尚冷冷的看着他,道:“我现在只希望你明白一件事。”
孟轻寒仿佛已经不能回答。
疯和尚冷冷道:“你若是将和尚砍为肉泥,根本不会有人在乎,可若是有人将她砍为肉泥,你会不会也不在乎?”
孟轻寒脸上的每一根肌肉都已经抽紧,过了许久,才能回答,道:“我在乎,我也相信你们做的到,可是我不知道你们究竟想要我怎么样?”
疯和尚道:“我们想要你怎样,你就会怎样,我们的要求你一定能够做到?”
孟轻寒道:“只要你们说出来,我就会答应。”
疯和尚再次强调道:“只要我们想要的,只要你有的,你就会拿出来?”
孟轻寒道:“只要她活着,只要我有的,我就一定会交给你们。”
疯和尚又笑了,悠然道:“我们要的东西其实你早就知道,又何必还要和尚再次强调?只要你拿出来,我们立即放人。”
孟轻寒道:“你们想要七彩凤凰针?”
疯和尚不答反问,道:“若不是为了七彩凤凰针,我们何必费这么多功夫?”
孟轻寒的整个人就像是琵琶一样的哆嗦了起来,握刀的手仿佛也已经不能握紧。
疯和尚的眼神变得更冷酷,嘴角含着淡淡的笑。
笑,就像是寒冬之后春风,总会带给人希望,让人从心里觉得温暖。
但这种笑,却绝对不是,这种笑伤的不仅仅只是人心,还会让人从心里绝望。
“我现在就要你拿出来,非拿出来不可。”
孟轻寒颤抖的手慢慢伸向自己的怀里。
疯和尚的嘴角翘的更高。
可在这一瞬间,孟轻寒的手并没有拿出七彩凤凰针。
在这一瞬间,他拔出的是他的刀。
刀如闪电,堪比惊雷,他的人和刀化为惊鸿,闪电般的扑像南宫熬。
刀带着一股寒意,扑面而来,可更快的却还是人,人还未到,刀也还未到,可那种气势却足以震散南宫熬的魂魄。
刀光闪闪,他的人只两个起落就到了南宫熬面前。
这一次,他显然已经用尽了潜力,这一次,他绝不能再让柳青青和孩子再受到一点伤害。
他已经错过了一次,绝不能错第二次。
疯和尚吕遥一声惊呼,他的反应最快,惊燕般的跃起,掠上了旁边一株大树。
他毕竟还年轻,经验也许比不上老人,但无论是心思,还是肌肉的反应都一定会比老人强上很多。
年轻人也一定比老人更有勇气决心。
无论什么人,他的决心勇气一定会随着岁月的消逝而减少。
经验当然很重要,但到了某些时候,勇气决心才是最关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