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双飞一边走,一边大笑着,道:“今日我本一心求死,可是既然今日我死不了,那么一年后再会,一年后再见……”
他貌似已经醉了,嘴里就像是含了个鸭蛋,远远的还能听到他的声音:“你不是英雄,我也不是英雄,试问英雄能有几多愁?”
“我只不过是个酒鬼而已,但是无论是英雄也好,酒鬼也好,一个人欠下的债,终归是要自己来还的,赖也赖不掉,躲也躲不开。”
小镇虽然没有了人,可长街依旧,明月也依旧高高的挂在天上。
星疏月淡,夜色凄迷,木叶凋零。
街道上满是灰尘,落叶也铺满了长长的街道。
长街的尽头只有稀疏的几户人家,另一头也还是只有几户人家。
淡淡的月色下,还能看到墙角遍结蛛网,窗台上也满是灰尘。
昔日的这里虽然未必算得上是边陲重镇,但也是红花绿柳,风景怡人,可谁能想的到,现在这里竟然充满了阴森的鬼气。
荒芜的死镇,白昼驱逐黑暗,长夜毕竟已将过去。
寒气却更浓,寂寞也更浓,却也幸好还有这繁星明月。
淡淡的月色中看来,乳白色夜雾仿佛也渐渐的淡了,有风,可是风也还远远不能将夜雾驱逐开来。
黎明前的那一刻,是一天中最寒冷的时候,也是最黑暗的一刻。
夜雾下并不是只有一个人。
沈双飞大步流星,走在月下,他的头发、衣服几乎已经完全被夜雾湿透,冰一样寒冷的雾水顺着他的脸,慢慢的流向他的脖子。
可是他丝毫不觉得寒冷。
因为他的心是热的,血也是热的!
这并不是他酒喝得太多,酒喝得虽然快,头也有些发昏,可是他的脑筋还清醒得很,甚至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么清醒过。
他走在月下,让莹白色月洒在他的身上,一步又一步,步子迈得很大,走得很快,神情却更坚决。
看来,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也休想阻止得了他前进的步伐。
因为他知道前面他要走的路不但艰难,而且遥远,远得可怕!
可是无论他走得是快是慢,只要一回头,就看到那孤独的残废。
那孤独的残废始终在他后面跟着,捏着他的刀,拖着他的腿,用他那奇特怪异又可笑的步伐,不紧不慢的远远的跟在他的身后,看来就像是他的影子般的不可甩脱。
他走路的姿势,和那一张苍白的脸,无论谁见了,都会觉得很可笑,但如果是“绝户双杀”看见了,就一点也笑不出。
看见他的刀,见过他出手的人,没有人还会觉得好笑。
东方渐渐的白了,长夜终于过去,朝阳终于升起。
可是,他还是在后面跟着,用着相同的步伐,还是保持着相同的距离。
看来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一定要跟着沈双飞。
朝阳洒落,万朵金光照在石碑上,枫叶镇三个大字也在朝阳下闪闪发光,散发着彩虹一样美丽而又辉煌的七彩光芒。
沈双飞并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这些年来,江湖上的腥风血雨,早已让他练就出钢铁一般的神经意志。
可是经过石碑时,他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人世间的沧海桑田,变化本来极大,只是这地方变化得未免太快了些,改变的未免太大了些。
一年前,他来这里的时候,心情算不上很好,但是现在,他的心情却比一年前更糟糕。
那种感觉就像有人搬了块石头压在他的心口,压得他连呼吸都呼吸不开。
孟轻寒居然也停下了脚步。
沈双飞终于忍不住了,大声道:“你为什么总是要跟着我,为什么我走到哪,你就要跟到哪里?难道你是我的尾巴,还是我的影子?”
孟轻寒连眼角都没有瞟他一眼,淡淡道:“不是!”
沈双飞更不满意,声音也更大,道:“既然不是,那你为什么总是要影子一样的跟在我屁股后面?”
孟轻寒一点也不生气,淡淡道:“因为你的人是我的,你的命也是我的,除了我之外,我不想让你死在别人的手上。”
沈双飞冷笑道:“你不用提醒我,你也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暂时我还想的开,一时半会也还死不了,我一向很能照顾自己。”
孟轻寒终于回过头来,死死的盯着他,脸上却一无表情,道:“你真的能照顾自己?”
他不等沈双飞接话,又接着道:“只有无情的人才能照顾好自己,你却太多情,所以你根本就不能照顾自己,很容易就会受到别人的伤害。”
沈双飞冷笑,道:“就算我太多情,就算我不能照顾自己,那么你呢?难道你就能照顾好你自己?”
孟轻寒面上还是无一丝表情,冷冷道:“我比你能照顾自己,因为别人伤害不到我。”
沈双飞又看了他很久,可是他依然只能看到他冷漠的外表,却无法看到他那冷漠面具的背后,道:“难道你没有情,难道你从不动心?”
孟轻寒道:“我不动心,我也没有情,纵然有,我也早已经忘了,忘了很久!”
多情最是相思苦,只有无情的人才能保护好自己,才能免去自己不受到他人的伤害。
你若心里没有别人,又怎会在意别人的主动?他人随便做什么,你又怎么会放在心上?别人又怎么能伤害到你?
一个人的情若是已灭,心若是已经死亡,那么这世上又还有谁能伤害到他?
他苍白的脸上还是没有一丝表情,眼神也还是一样的那么清澈冷酷,他的手上也还是一样的握着他那把漆黑的刀,甚至连握刀的姿势都没有改变过。
可是谁能想的到,谁能看的出,他冷漠的眼神、苍白的脸孔背后隐藏着多少心酸的回忆?隐藏着多少痛苦的往事?
若不是太多的情,若不是有太多的心酸,已经伤透了他的心,他的心又怎么会死?
沈双飞定定的看着他,凝视了很久,缓缓道:“你若真的这么认为,认为你的情已灭,心已死,以为这样就能照顾好你自己,以为这世上已经没有人能够伤害到你,那么,你也错了。”
孟轻寒道:“哦?”
沈双飞笑笑,道:“就算你的刀已经无敌,就算你已经学会了无情,可这世上至少还有一个能伤害到你。”
孟轻寒忍不住道:“谁?”
沈双飞一字一字道:“你自己!”
当然是自己,无情的人,除了自己还有谁能伤害到他?
孟轻寒立即闭上了嘴,拒绝谈论这个问题。
他早已发现和女人斗嘴是不明智的,可是现在,他发现和沈双飞斗嘴,也同样是不明智的选择。
可沈双飞却不肯闭嘴,看着石碑,似也已看透了孟轻寒的心事,他神色更黯然,道:“你想不到这地方会变成这样?”
孟轻寒淡淡的道:“我想不到,你却早已经知道这地方变成了死镇,所以你才会带着你的鲜花歌妓美酒来到这里。”
沈双飞并不否认,眼睛里却流露出一股悲伤愤怒的神色,道:“我的确早已经知道,这里的一切,本来都是因为我才发生的。”
孟轻寒苍白的脸仿佛变得更加的苍白了,追问道:“因为你?为什么?你怎么会将一个繁华的市镇变成一座空旷死寂的坟墓?”
这次沈双飞没有回答,他也闭上了嘴,他也拒绝谈论这话题。
他一闭上嘴,他脸上的柔和英俊的线条立即就也变得说不出的冷酷无情。
无论谁也该当看的出,他一闭上嘴,就代表他已经准备结束这次谈话,所以孟轻寒也只好闭上嘴。
幸好他们只是闭上了嘴巴,他们的眼睛却还没有闭上。
就在这时,街头转角处忽然奔来一匹快马。
马是好马,千中选一的良驹,全身雪白连一根杂毛也没有。马上的人骑术也精湛,挥舞着骑鞭大声叱咤着。
马越奔越快,几乎就在他们看到这匹马的同时,这匹马驮着骑士就已经奔到了他们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