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在这个世上,本来就是应该互相帮助,他的母亲为什么要说这种话,还要千叮咛万嘱咐,对象却是自己的儿子?
但是很明显,他的母亲一生必定是充满了不幸与痛苦,所以才在自己的人生经验中总结出这句话来,临死前告诫自己的儿子。
这虽然不是真理,却是她一生的总结。
没有人能说她对,也没有人能说她不对,因为这是她从生活中得到的教训。
那简直比刀割在肉上的那种感觉还要来得痛苦真实得多。
沈双飞手紧握,拳紧攥,冷冷的道:“你知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孟轻寒沉默了很久,才道:“我知道……”
沈双飞还是瞪着他,就像一只斗鸡瞪着他的对手那样,忽然又提高了声音,问道:“那么,你知不知道人活着不能欠别人的债?你知不知道欠债是一种什么滋味?你知不知道我从不愿意欠人人情?更不愿欠人家的命?”
孟轻寒垂下了头,神情竟仿佛也带着种说不出的痛苦无奈,道:“我知道——”
沈双飞的声音更大,道:“你知道?那么你知不知道,这一年,我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我只有一条命,你却偏偏要让我欠你两条,你让我拿什么还给你?”
他的声音大得连个聋子也都听得到,但孟轻寒却还是一点生气的样子也没有,还是淡淡道:“既然你已经欠我一条命,再欠一条又有何妨?”
沈双飞忽然大声笑了起来。
这句话本来应该是他说的。
可是他的眼睛里丝毫没有一丝笑意,他笑声中包含的讥诮,哪怕就是个傻子,也该听得出来。
他笑道:“你本不该学刀,你本该去学做生意,我敢保证,你要是去学做生意,一定可以做得很大很好,别人也一定抢不过你,因为没有人能有你这么会赖账!”
孟轻寒仿佛没有听懂他话里的讥诮,道:“可惜我学的不是做生意,我学的是刀。”
沈双飞讥笑道:“既然你学的是刀,那么你就应该知道,学刀的人就绝不应该像你这样优柔寡断,快剑割人咽喉,快刀就该宰人脑壳,你为什么不斩我脑壳,却要割我发丝?难道你不知道,要是我的剑在你咽喉上,就绝对不会手软,对你手下留情?”
孟轻寒不理他的冷嘲热讽,还是缓缓的道:“我知道,我也想象得出,但是这一次,我还可以再给你一年时间,我们不妨一年后再来一较高下。”
沈双飞板起了脸,冷冷道:“不必,我决心已定,一年后也绝不会再来。”
孟轻寒总算抬起了头,眼神中充满了惊讶之色,道:“不必?为什么,难道你不想再多活一年?”
沈双飞闭着嘴,沉默了半晌,才缓缓道:“你已经借给了我一年时间,让我去完成我的心愿,这一年我不能完成,一年后我也同样不能完成。男子汉大丈夫,生不能快意恩仇,不能锄强除弱,就算再活十年百年,那也是白活,活着还有什么滋味?与其活着等待,不如今日死在你的刀下,落得痛快。”
他忽然抽出他的剑,再次捧到孟轻寒的面前,道:“请,请用剑!”
孟轻寒却不用剑,忽然自怀中摸出那封只有二十一个字,没有署名的信,递到沈双飞的面前,道:“这封信是你写给我的?”
沈双飞看也不看,道:“不是!”
孟轻寒道:“你看也不看一眼,怎么就确定是不是你写的?”
沈双飞淡淡道:“因为我并没有给你写过信。”
孟轻寒叹了口气,他相信他,准备死的人,还有什么理由说谎?折起这封信,又慢慢放进自己贴身的口袋里,道:“你我今日的一战,除了你我还有谁知道?”
沈双飞沉吟着道:“你知道我并不是多嘴的人,你是不是怀疑这里边有个圈套?”
孟轻寒淡淡的道:“我不知道,也许是,也许不是。”
沈双飞慢慢道:“但就算是个圈套,跟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我们之间的事还是一样得解决,是么?”
孟轻寒沉默半晌,才缓缓道:“今日你若是不来,我只怕永远也找不到你。”
沈双飞的声音忽然变得冰冷,道:“也许可能,但是我这个人什么都会,就是不会逃命,何况大丈夫生死何惧,怎能逃避?何况我决心已定,今日既然来了,就没有打算再活着回去。”
孟轻寒默然半晌,道:“既然你决心已定,那么,你未了的心愿……”
沈双飞再次打断他的话,冷着一张脸,道:“纵然我有未了的心愿,那也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没有丝毫关系,我自己的事一向由我自己去做,没必要借别人的手。”
孟轻寒叹了口气,道:“你死之前的事我没兴趣过问,你未了的心愿,等你死后,我可以去代你完成。”
沈双飞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这是你的规矩?”
孟轻寒的目光重落,看着自己手里的刀,缓缓摇了摇头。
沈双飞道:“那么,就不必。”
孟轻寒道:“这么说来,你是宁可被我一刀砍下脑袋,也不愿意说出来给我听听?”
沈双飞缓缓移开他的目光,沉默良久,才缓缓道:“我记得一年前的今天,你就问过我相同的一句话。”
孟轻寒长长叹了一口气,道:“我记得,我确实问过,我也记得一年前的那个时候,你不肯说。”
沈双飞沉默着,慢慢道:“那时,我就告诉过你,你随时都可以杀我,却休想逼我说出我不愿意说的话,不想做的事。”
孟轻寒道:“我记得,你确实这么说过,难道现在的你也还是一样?”
沈双飞淡淡一笑,道:“那时候不肯说出来,现在也还是一样。我想说的话,想做的事,你就算拿根绳子将我捆起来,我还是一样要说。我不愿说的话,你就算拧断我的脖子,我还是一样不会说。”
他的语气虽平淡,但声音却异常坚定,无论谁,若用这种口气说话,那就表示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孟轻寒道:“这么说来,你是宁可带进棺材里面去?”
沈双飞道:“是!”
他想也不想,这个‘是’字就脱口而出,说得斩钉截铁,看来就算这世上所有人都来劝他,也很难改变他的决心。
孟轻寒总算闭上了嘴巴,手缺握得更紧,手上的青筋也一根根的凸了起来。
看来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他是不是已经准备拔刀?
沈双飞忽然又捧起了他的剑,黯然道:“这是一柄好剑,千锤百炼,可柔可刚,无论如何弯曲,却绝不会折断,这世上也绝对找不出比它更好的五把剑来,我死后,你能不能善待它?”
孟轻寒端坐着不动,冷冷道:“刀在人在,刀毁人亡,既然你已经决定一心求死,又何必还留恋这身后之物?但这既然是你最后的要求,那么我就答应你,等你死后,我就将这柄剑和你埋在一起。”
沈双飞只有叹气,道:“但我却情愿死在自己的剑下,学剑的人,若是死在自己剑下,虽然是一种讽刺,却也是一种光荣。”
孟轻寒冷冷道:“我知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沈双飞道:“何况用别人的剑,自己的刀就不用染上鲜血。”
孟轻寒轻轻叹了一口气,目光垂落,默然凝视着手里的刀。
——刀上的血是能洗净的,手上的血又怎么能洗得干净?
沈双飞看着他面上的表情,道:“但你还是要用自己的刀?”
孟轻寒冷冷的道:“你有不肯做的事,我也一样有,我杀人一定要用自己的刀!”
沈双飞闭上了嘴巴。
孟轻寒一刀在手,手已经握住了刀柄。
他是不是已经准备拔刀?
刀出鞘的时刻,就是死亡的时刻!
沈双飞缓缓闭上了眼睛。
生命是脆弱的,每个人都应该好好珍惜,他本来是不该来的。
不该死的却一心求死,岂非有些痴傻?——不该来的又来了……
就在此时,就在孟轻寒的刀将要出鞘,还未出鞘的时候。
忽然间,漆黑的夜里忽然又传来一种奇怪的声音,骨碌碌的,听来就像是巨轮转动。
然后,忽然间的又是“轰”的一声响,就像天空巨石坠地的声音,一样东西撞破这酒店本来已经腐朽不堪的门板飞了进来。
这东西撞破门板还未停留,力量也未曾衰,带着风声“呜呜”的旋转着直飞了过来。
烛光虽然昏黄,但看得却还是很清楚,竟是个闪着乌黑光芒的大铁球。
铁球来势力不可挡,闪着乌光飞进来就直撞向沈双飞后背。
这铁球少说也有半人高,在加上这凌空飞来,这股力量实在难以让人想象,何况人的骨头就算再硬,可也总归没有钢铁硬。
没有人能承受得了这一撞之力,这力量已经不下千斤,别说人类区区的血肉之躯,就算是一块顽石,在这种力量下也会被撞的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