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轻寒道:“现在这里的几个人,至少有两个能破你的刀。”
他虽然不是个秒人,可这句话却说得却妙极了,屋子里一共也就六个人,那就更遑论天下了。
白马公子冷笑,道:“听你的意思,你也是这其中之一?”
孟轻寒并没有否认。
白马公子冷笑道:“你的意思我懂,可惜我不是傻子,我看得出,你是想激我发怒。”
孟轻寒淡淡道:“你若不信,现在就是机会,你何妨不出手试试?”
这句话说完,他也不看这少年的反应,慢慢的转身,经过百斩道人身边,忽然又道:“南宫熬已经在沈双飞的剑下,随时都有性命危险,难道你不想救他?”
百斩道人嘿嘿冷笑,道:“他是死是活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为他冒这性命风险?”
孟轻寒点点头,不再说话。
却一步步走了出去。
走得很慢。
因为他还是不能不特别小心,因为他要全心全意防备白马公子的飞刀。
白马公子看着他走了出去,居然也没有动。
他手上有刀,他的手也在,可他居然连一点出手的意思也都没有。
他看着孟轻寒慢慢的走了出去,却看着地上冷笑。
干燥的地面虽然是泥土的,却也是坚硬无比,就算用锤子也不一定能砸出一个多深的洞来。
可是现在,地上居然有一串脚印。
脚印是孟轻寒踏出来的,他看得出孟轻寒也在全力防备他的出手。
孟轻寒身体微侧,右脚本来就跛,可是这一串脚印却一般大小,也一样的深浅,两个脚印间的距离也是完全一样。
从这几点,可以看出,孟轻寒的精神气力完全集中,所以踏出来的脚印才会完全一致。
可是白马公子只是看着,却没有动。
因为他也同样的没有把握。
他的飞刀出手,最少也得有七成把握。
而且出手就得制敌死命,否则就已经是有败无胜。
因为他的飞刀并不单单只是用手掷出去的,而是用他的全幅精神,全部的精力,飞刀若是出手,就再无余力来防备别人的攻击。
百斩道人当然也是看出了这一点,是以他也不先出手,他也在等机会。
白马公子身上只带有一把飞刀,除次以外,再无其他武器。
事实上,别的武器他根本就不屑一顾,就算是拿七彩凤凰针放在他的面前,他也绝对不会多瞧上一眼。
他一向认为武器是死的,人是活的。
无论多精密的武器,若是使用不当,也和一根木棒没有什么分别。
白马公子手上的小刀,是京城一位姓段的铁匠打造的,但却花了五个时辰才打造好的。
五个时辰对于一个专门打造武器的铁匠来说已经是少有的事,但这位段姓铁匠打造这把飞刀时,还是累得汗流浃背,只因白马公子对飞刀的构造和材料有着特殊的要求。
无论是刀锋的弧线,还是钢质,这也确实马虎不得,因为刀锋的弧线可以影响刀锋的破空力度,钢质却影响了刀刃的锋利程度。
日头已经偏西,院子外,马嘶声清脆、悦耳。
那是一匹好马,马车也是新漆的,光可照人,显见得沈双飞的要求他们完全照办。
孟轻寒走出房门时,反倒仰天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心里不但充斥着失望,更多的却是焦虑。
他本来已经看清这少年的刀路,那些话本来就想激这少年出手。
这少年现在出手,他还能够接下他的出手一刀。
他有把握。
少年的血总是热的,很容易受到刺激,一旦冲动起来,往往就会失去了思考能力,不计较后果。
但是这次,他却完全想错了,因为这少年比他想象的更能忍耐,比他手上的刀更冷静,也更可怕。
“若是等到三年以后,我是不是还能接住他出手一刀?”
他忽然有股冲动,想回头一刀砍下这傲慢少年的脑袋。
因为这人活着,对他而言也是一种威胁。也许等到下次见面,就是这少年用他的脖子磨刀了,到那时,他就是想要后悔,也没办法后悔了。
但是他没有回头,这并不是他不想,也不是他喜欢威胁,而是他知道威胁也是种刺激。
有刺激才能有动力,有动力才能有进步!
他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对手,就像是一个人站在高高的山顶,眼前再无高峰,再也没有一点向上的动力。
他甚至也觉得自己的出手,没有以前的那种绝对的速度,当静下心来时,他有时也不禁在心里惴惴不安。
车马都已经套好,车厢里果然有一个女人。
一个头发长长的少妇,坐在角落里摸着眼睛暗暗垂泪。
孟轻寒之所以一眼就看出这个女人是个少妇,是因为这个女人隆起的肚皮,看样子随时都有可能会生产。
看来这些人虽然无恶不作,倒也还说话算数,可当真是这样的么?
萧雨衣已经在车厢坐好,前面走的是沈双飞和南宫熬。
沈双飞的剑还未入鞘,还停在南宫熬咽喉上。
他的眼睛饿狼一样的狠狠的瞪着南宫熬,但幸好他的眼睛里没有牙齿,否则只怕南宫熬早已被他吞下了肚。
南宫熬却不愿面对他,还是闭着眼睛,在他的剑下一步步倒退着。
沈双飞忽然厉声道:“睁开你的狗眼看着我!”
南宫熬缓缓张开了眼睛,面上虽然还是没有一丝表情,可倒很是听话。
其实一个人能活到他这个年纪,该学会的早学会了,不该学会的也早就应该懂得了。
他睁开眼睛看着沈双飞却笑了。
沈双飞的剑随时都会刺进他的咽喉,他居然还能笑得出来,就凭这一点,就连沈双飞也不能不佩服他。
他看着这笑,又厉声道:“我本该杀了你,为魏凤鸣和那些死去的人复仇。”
南宫熬居然还在笑,道:“但我却知道你不会这么做的,因为你是沈双飞,堂堂沈大剑客,一言九鼎,怎能杀你剑下无还手之力的人,那岂不是贻笑江湖,让别人笑话,是么?”
沈双飞狠狠的瞪着他,忽然提起拳头,一拳打在他的小腹上。
南宫熬立即虾米般的弓下身子,鼻涕眼泪一起涌出。
但他脸上的刀疤还是蚯蚓般的扭动,狞笑道:“马车已经套好,一切都按照你们的吩咐,所以你最好还是小心些,车上的人身怀六甲,稍有不慎就会流产,我这人偏偏又是眦睚必报……”
沈双飞狠狠的瞪着他,盯了半晌,忽然厉声道:“滚,以后最好莫要让我看见你,否则我就一剑割断你的喉咙。”
南宫熬嘿嘿冷笑,不等他这句话说完,身影急退,忽的一声大喝。
只听齐刷刷的一声响,围墙外忽然闪现出八个人来。
这八个人都是急装劲服,手中却都拿着黝黑的弩匣,对准了沈双飞。
但见一点点溜尖的箭镞闪动着青色的光芒。
箭镞上的倒须倒挂,只要射中你的身体,就算没有对心穿,也必得撕下一大片肉来。
这种诸葛连弩是诸葛武侯所发明,本是战场上冲锋陷阵所用,近距离威力当然也就更强。
更可怕的是,这种连弩一次装匣可以连发九枝,一枝接一枝毫不间断,根本不给人踹息的机会。
这八个急装大汉,武功看来俱都不弱,手上的力道当然也不会小。
无论是什么人,无论是多大本事,若是被这种连弩困住,所能做的事,只有一样。
那就是变成一只刺猬。
死的刺猬!
沈双飞额头上已经渗出冷汗,他虽然不怕死,可死后还要被射成刺猬,不用去想,那也知道那种感觉绝不会太好受。
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法子能逃出这种连弩的威力笼罩范围。
南宫熬不无得意,微笑道:“你们还有何话说,若是早早拿出七彩凤凰针来,又何至于变成刺猬?”
沈双飞叹了口气,道:“请,请动手!”
南宫熬仰面大笑道:“你到不愧是个痛快人,既然如此,我就成全你们。”
他的笑声嘎然停顿,冷冷道:“可惜的是,你们死也不肯拿出的七彩凤凰针,死后也一样会落在我们手里。”
这句话还未说完,他忽然挥了挥手。
只听弓弦之声急响,弩箭便如同雨点般急射而出。
沈双飞反应并不算慢,弓弦一响,他的身法已经展开。
手中的剑也化作一片光幕,一蓬箭弩碰到这片光幕,立即四下纷飞。
但这弩箭却是连发九支,他也只能扫荡左边的一半,右边余下的几十支弩箭还是急射而出,眼看就要伤在这种连弩下。
就在这霎那间,忽然一片刀光飞了过来。
余下的弩箭碰到这光幕,就油锅爆虾米似的,四下翻飞。
孟轻寒总算及时拔刀。
沈双飞如何肯错过这次机会?向左急闪,他的人也已经冲天而起,落到围墙上。
他已经看出这些弓箭手虽然手握强弓硬弩,其实并无多高的武功,只是靠着力大。
他也看得出来,现在威胁他们的不是南宫熬,而是这八个弓箭手。
强弓硬弩下,一个稍不留神就有可能被射个对心穿。
但见剑光一闪,三股鲜血标枪一样的射出老远,三个弓箭手哼也没哼声就软软的到了下去。
他一共只出了一剑,一剑就割破了其中三个弓箭手的咽喉。
到了必要的时候,他也从不手下留情。
“对敌人留情,就是对自己残忍。”
“若有人要你死,你也就得要他的命,这其间绝无任何选择的余地。”
这不但是荒原上所有野兽共同所遵守的法则,也是人类发展史上一贯遵守的原则。
余下的弓箭手发一声喊,丢下弩箭转身就逃。
只听背后百斩道人的一声叹息:“果然是天下无双的快刀。”
孟轻寒自己又何尝不是捏了一把冷汗?
沈双飞忍不住冷笑,道:“三十年前你就是身负重名的剑客,这里是你的道观,我们已经讲好一战定胜负,现如今你却不顾道义,用如此卑鄙的手段暗算我们,你究竟算是个什么东西?”
百斩道人脸色不变,淡淡道:“我不是东西,我是人,要得到七彩凤凰针,现在就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南宫熬大笑道:“说的好,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笨蛋才和别人讲道义。”
孟轻寒冷冷道:“既然如此,我是不是该杀了你们?”
南宫熬嘿嘿冷笑,道:“你们不妨试试,莫要以为我们就三个人,你们还要不要车厢的人活命?”
孟轻寒闭上了嘴,冷冷看着他,却忽的开始往后退。
百斩道人也不意外,淡淡道:“马车已经套好,你们要的人也已在车上等着你们,祝你们一路顺风。”
沈双飞也不再说什么,忽然也一步步后退。
车厢宽大明敞,厚厚的座垫柔软舒适,赶车的技术也优良。
可车里坐着的人,没有一个是舒适的。
孟轻寒叹了口气,道:“刚才我本该杀了白马公子的。”
沈双飞道:“可是你没有。”
孟轻寒道:“因为我还有顾虑,所以……”
沈双飞道:“所以你要等?”
孟轻寒沉默半晌,这才缓缓点了点头,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也许的确不该等,不该有太多的顾虑。”
沈双飞也叹了口气,道:“只怕以后我杀南宫熬的机会也不多,因为我也有顾虑……”
萧雨衣忍不住安慰道:“但是你们也不用后悔,以他们的行事作风,这一次失手,绝不会就此罢手,迟早还是难免会撞到你们手上。”
孟轻寒沉吟着道:“你认识刚才那个下棋的蓝衣人,他是什么人?”
沈双飞道:“他姓吕,叫吕逍,是逍遥公子手下大将。”
孟轻寒皱眉道:“听说他手下有逍遥二使,是以逍遥二字为名。”
沈双飞点点头道:“是三大高手,吕逍、吕遥,令狐剑。吕逍、吕遥本是亲兄弟,一文一武,吕逍常为逍遥公子出谋划策,吕遥出身少林,令狐剑的来历我也不是太清楚,只知道这三人都可算得上是逍遥公子的左膀右臂。”
孟轻寒道:“这几人你都见过?他们的身手如何?”
沈双飞摇摇头,道:“我只见过两个,我脱离他们这组织时,逍遥公子还未找到令狐剑……他们的身手我也未见得,但想必你也看的出,就凭吕逍那一份镇定功夫,身手就不见得在南宫熬和木叶牛鼻子之下,以此来量其他二使,想来也都不是省油的灯。”
孟轻寒没有再问下去,因为车箱里还有另外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清秀柔弱,看来比萧雨衣还要娇弱几分,虽然挺着个大肚子,可也仍然看得出她有着一副很好的身材。
她的面容虽然姣好,满头的秀发却早已蓬乱,脸上也到处淤青,嘴角也肿起了一块。
这自然是逍遥公子那帮人做的好事。
任何人都应该想象得出,他们绝不会怜悯一个女人,落在他们手里绝不会是一件好受的事。
这女人本来伏在角落里哭泣,她虽然伤心,可是哭得并不大声,也并没有让人觉得厌烦,只是低头摸着眼泪。
这看来果然是知书达理的女人,却更让人觉得楚楚可怜。
这正是魏凤鸣生前最喜欢的那一类型的女人。
有个性的女人虽然可爱,但这种楚楚可怜的女人却让男人更难以拒绝。
男人本来就偏向柔弱型的女子,因为男人们大多都很‘大男人’,怎肯找一个比老虎还强悍的女子?
沈双飞神情虽疲倦,可总算松了口气,道:“无论如何,我们这次总算还未失败,虽然大费周章,柳姑娘总算还安然无恙。”
柳青青忽然收住了泪,抬起了头,几颗眼泪却还挂在睫毛上,抽噎着道:“是你们救了我?”
她好像觉这句话问得实在是多余的,涨红了脸,嗫嚅着道:“他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和我一个女人过不去?”
她好像也觉得这句话实在不应该去问他们,正不知道该怎么办,忽然一眼看到了孟轻寒,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眼,迟疑着道:“你就是魏…他说的孟轻寒,孟大哥?”
孟轻寒点点头道:“我是!”
柳青青道:“你虽然不认识我,可我却知道你,我常听魏大哥说起你,他说你是他唯一可以信赖的朋友,他还说…还说……”
孟轻寒道:“他还说了什么?”
柳青青摸了一把眼泪,道:“他再三关照我说,说他万一出了什么事,不能照顾我时,就让我去找你,所以……所以他将你的容貌形态说的很仔细。”
孟轻寒垂首看着自己的腿。
他的容貌形态很好辨认,也确实是别人无法假冒的。
柳青青又低头垂泪:“可是…可是没想到的是,我还好好的活着,他却已经……已经……”
她虽然是坚强的,也一直在努力控制自己,可是,此刻遇到了他们,显然就像遇到了自己亲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抽泣还是无法表达出她的悲痛,索性伏在座位上放声痛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