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宁国府敬大太太自生下老来女后身子一直不爽利,一旬里少说有四五日下不得床,贾珍这一回又是迎娶继室夫人,贾王两家时隔二十余年再一次联姻的排场却是大得很,比起王府娶亲也不差什么。
先是宁国府给王家的聘礼就压过了去岁西宁王府聘世子妃的银钱数目,惊掉了一众豪族亲贵的眼珠子,接着王家给王二姑娘王熙凤的嫁妆更是满满当当八十一抬,陪房家人不必细数,单是田地铺子一项便有如破砖烂瓦一般陪了近二十处,真真是皇家公主也不过如此。
有那等还记得贾珍早逝元配夫人的,也只能暗地里叹一声继室倒把元配比到了泥地里,面上还要夸一声般配良缘。
毕竟这门婚事可是义忠王爷亲口赞过“佳偶天成”,连当今都有所耳闻,命甄贵妃赏了王家两匹大红凤穿牡丹锦缎给王大姑娘添妆的。
到了成亲当日,年近三十的贾珍一身大红喜袍逢人便含笑拱手,令人瞧着倒也勉强能赞一句英俊风流,再有送亲的王二姑娘嫡亲兄长王仁那副萎靡不振的窝囊样子一比对,贾珍着实也算得上人品出众了。
倘若说起这王仁都二十好几做了爹的人为何还这般不知轻重的在亲妹子出嫁的当口给人甩脸子,还真真是个大笑话儿。
原来,王大太太偏疼女儿,王熙凤又素爱揽权弄权,王仁之妻仁大奶奶入门立了几年的规矩都没能摸着家务事的边儿,心里已经存了怨气。
这一回王熙凤低嫁,仁大奶奶本还有几分解气,结果王大太太成日忙活着给王熙凤添嫁妆,仁大奶奶心里就慌了起来,要知道王熙凤的嫁妆本就是按照公侯人家嫡长媳的旧例备了多年的,可谓丰厚无比,再添,就要拿王家的家底儿填了。
仁大奶奶好歹也是王家独苗王仁的嫡妻,稍一使劲儿自然有人来卖这个乖,将王熙凤的嫁妆单子透给仁大奶奶知道。
这一看可了不得,仁大奶奶好悬没疼晕过去,对着王仁就是好一通哭诉。
起初王仁还有些不耐烦,待听清楚老爷太太究竟给妹子陪嫁了什么,王仁也跳了脚,仗着王大老爷素日的疼爱就在外书房撒泼打滚闹了起来,气的王大老爷动了家法,让跟着母亲王大太太赶过去劝的王熙凤也亲耳听了一回同胞兄长的委屈。
想想也是,王仁一直被年幼许多的妹妹压得抬不起头,王熙凤也是打心眼里瞧不起无能的纨绔哥哥,便是一母所出,兄妹两个又能有多少情分在?
王大太太哭的眼睛都肿了,也只能封了下人们的口,不许人出去嚼舌根,这才没让王家成了京中的一大笑柄。
可王仁那副尊荣,送妹子出嫁倒像是给亲爹娘报丧,道贺的宾客哪个心里不嘀咕?
连贾珍这被美色迷了眼的新郎官儿都觉出了不对,不过他只当王家对亲事不满,心里更添了几分奸计得逞的得意,十分快活,恨不得立时就到了夜深之时,连义忠王爷世子到贺这样的大喜事都有些兴趣缺缺。
好不容易熬到夜里装醉逃了席,贾珍几乎是一阵风似的赶回了新房,连束发的金冠歪了都不曾察觉,一脸急色的抢进房内,抬手就要搂盖着盖头端坐在床边的王熙凤。
喜房里嬷嬷丫头算上宁国府的家生子儿并王熙凤的陪嫁少说有十三四人,贾珍就那么直眉楞眼的扑过去,宁国府的婆子丫头们见怪不怪,王家的下人们可真真是开了眼,见识了一回色中饿鬼的模样。
这哪里还是大家子出身的爷们?连最最柔顺平和的平儿都有些瞠目。
王家来的嬷嬷稍一怔愣,贾珍一手已经揽过了王熙凤的肩膀,此刻再出言相劝也为时已晚,嬷嬷们对视一眼,想着总是一辈子的夫妻,便打算拉着丫头们退出去。
谁知不过瞬息之间,就听得贾珍一声闷哼,倒退两步撞在了灯架子上,痛的龇牙咧嘴,上好的八角宫灯也摔了下来,险些引燃了地上铺着的波斯团花毯子。
竟是王熙凤抽冷子拿喜房里为新郎官儿揭盖头准备的如意称狠狠给了贾珍一下子,动作之大,连盖头都滑落到了王熙凤略有些凌乱的绣金线大红锦裙上。
贾珍在宁国府二门以里向来是个说一不二的霸王,现如今却在新婚之夜叫刚过门的妻子打了,只觉一股怒火直冲天灵盖,回过神来就要动手,一抬头却对上了王熙凤笑意盈盈的丹凤眼。
似喜似嗔,含羞带怨,衬得眉目间那十足挑衅的可恶神色反倒透出了十分的挑逗撩人,拨弄的贾珍心里如猫挠一般,一股火气转眼间烟消云散。
再一细瞧,只见王熙凤一改方才大家闺秀的标准坐姿,一手斜撑身子,懒洋洋翘起了二郎腿,曲线毕露,玲珑凹凸,灯火下领端袖口露出的丁点肌肤白腻无暇,看的贾珍口干舌燥、不禁扯了扯领子。
王熙凤哪里瞧的上贾珍这副猥琐模样,毫不客气就是一声冷嗤,惊得四个陪嫁丫头脸色刷的惨白,却诱的贾珍愈发对她垂涎三尺,直接出言赶了丫头婆子们出去,急不可耐的与娇妻一度春宵。
这二位才刚动了手,院子里哪个不怕二人一言不合新婚之夜就闹出大事?
王家来的陪嫁怕王熙凤吃亏,宁国府的下人也怕这位新珍大奶奶趁着大爷不防备再下黑手,一同提心吊胆了半宿,后见小夫妻两个虽说闺房之乐与众不同,倒也和睦美满,才各自朦胧睡去。
贾珍王熙凤院子里自然也有敬大太太的眼耳神意,因此第二日王熙凤给公婆敬茶时,敬大太太的脸色就有些淡,不过是秉性柔和一些,才按捺住了教导王熙凤一二的念头,一家子和和气气的说了会子话。
贾珍肖想了王熙凤许久,这会子新婚燕尔,当然是指天誓日甜言蜜语哄着供着,连王熙凤的张扬跋扈都能瞧出朵花儿来,可他一朝得偿所愿,难免也隐隐生出一分要压服王熙凤之感,夫妻两个独处时言谈间就带出了些试探。
王熙凤眼下全副心思都用在了对付贾珍上,焉能猜不到他的用意,也不接话,只轻笑着问他愿不愿意“拿新人换了旧人”,却是要将陪嫁大丫头们给贾珍做屋里人。
被那柔媚娇俏的笑颜迷得连姓甚名谁都快忘了,贾珍不顾王熙凤再三叮嘱“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要先发落了他已有的姨娘通房才肯把陪嫁给他的话,一叠声儿的应下了。
王熙凤得了贾珍的应承,仗着此时情意尚浓,连三朝回门都没等到就把满院子的莺莺燕燕都或卖或配人的处置了,前后统共花了不到一个时辰。
等敬大太太被求情的人惊动了想管束呵斥王熙凤一番之时,姨娘通房们早就被拉出了二门,尘埃落定。
之后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宁国府里打从珍大奶奶王氏入门起传出的各色不重样儿的逸闻趣事虽然可乐,却也有些盖住了荣国府长房嫡次子贾琏与理国公府长房嫡长女柳大姑娘定亲一事的风头。
毕竟虽说有低门娶妇、高门嫁女的惯例,柳大姑娘身为一等子的嫡长女配给一等将军不能袭爵的嫡次子也确实算是低嫁,但有忠安亲王亲自保媒,贾琏本人又有出息,这门亲事也还配得,哪里比得上宁国府的大戏好看。
贾瑚有些不满宁国府的烂事儿冲了贾琏定亲的喜气,不过史老太太与二太太王氏得知大老爷不声不响就去理国公府跟柳大老爷提了亲,柳家还应下了亲事,将嫡长女许配贾琏为妻之后那副青白交加、如鲠在喉的模样着实解气,一想起来就痛快的很,也就看开了不少。
说起贾琏的亲事,便是连周婕都有些感叹。
那时贾瑚回府提起忠安王爷已经说动了柳家,周婕私下里曾经担忧大老爷贾赦怪他们自作主张、越俎代庖,一时拧起来反坏了事,就劝贾瑚借大老爷的心腹下人缓缓透个话儿,把事情圆过来,别让大老爷觉得他们不敬亲长。
贾瑚却连片刻都没有停顿,直接说不必,得空就去贾赦书房将事儿说了,身上挨了好几下,雪青缭绫衫上都沾了些靴底泥。
周婕急的都落了泪,贾瑚却只说不妨事,又说让周婕悄悄备下礼,别等到两家定亲时手忙脚乱出纰漏。
光宗耀祖的探花郎挨了他老子的捶,府中各主子自然都要探问一二,史老太太并二房更是使尽了浑身解数想要探听原委。
可惜贾赦书房里伺候的人早被大老爷的暴脾气吓破了胆,贾瑚房里也如铁桶一般,忙活了许久,赏心乐事没听着,晴天霹雳倒有一个,只叹木已成舟,想下手也失了机会。
说大老爷疼爱儿子,贾瑚贾琏两个一年也见不到他几面,说大老爷待子嗣凉薄,他倒是闷不吭声的厚着脸皮亲自捧了私房作礼跑去理国公家求娶。
不过公公的心思不是她这个做儿媳妇的该猜测的,周婕暗暗叹一回便丢开手。
若说贾柳两家定亲之初诸人还颇觉美中不足,等到义忠亲王全府一夜之间叫圣人派御林尽数圈了,两家人才生出了幸好及早定下亲事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