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月光飞入林前屋(4)
一片漆黑之中,就见一条瘦小身影从芦棚之外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站在两人面前,用一种十分奇怪的口音说道:“南诏王的小子,我等你好多天啦!要不是为了等你出来,区区凡俗营地,早完啦!”
说着话,这人又是转头看向蒙头大睡的望舒,嘿嘿笑道:“中原道门,不过如此。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还想对付我?先送你上路,再满满炮制南诏王的小子!”随即,就见这人双手一动,掏出了一把在黑暗中都闪着寒光的匕首,狠狠一刀,朝着望舒脖颈之处刺去。
这一刀刺下,却是没有刺入血肉的感觉,这人一惊,顿时举刀再刺,却是连续几刀,都是仅仅刺破了被褥,没有血肉实感,有一两刀甚至像是刺中了什么粘滑的东西一般,毫不受力,直接就被弹开。
这人已经知道事情不好,大惊之下,起身就想撤离,却见黑暗中闪过一道白光,一柄玉质小刀划破夜色而来,速度之快,根本叫人无从反应。这一刀,若是个寻常凡人,只怕难逃喉头贯穿的结局,这人却不是凡俗,直接口唇张开,又是猛地念出一个短促字句。
他这字句一出口,颇有些嘉月说话时候的感觉,之间虚空中荡漾起涟漪,直接将半悬空中的玉刀震开一旁。这玉刀虽是被震开,却不曾掉落,打了几个转便稳住了身形,又是一时光华大作,朝着这人的眉心刺来。
这人一时大惊,却是号称能破除万法的密宗真言,竟然只是将这玉刀震退两步,实在叫他难以置信。多年之前,他曾试图进入中原,在川蜀之地遇上了道家高人,也是靠着这句真言破去了那人的法器。虽然那人实在是神通无量,法器被破之后还是施展出了无穷道术,逼得他堪堪逃离,满身带伤,好容易才逃回吐蕃修养。可就是这等高人的法器,也不能抵挡密宗真言才是,更何况是眼前这柄平平无奇的玉刀?
脑中思虑飞转,这人身上动作却是不停,却是脚尖一点,就要飞退而去。谁承想,他这脚尖一点地面,顿时感觉踩中了什么冰冷的东西,随后双足一时被束缚一处,有某种柔若无骨的东西顺着脚面一时缠绕上来。
双脚被捆缚住,这人一时失了平衡,却是仰面朝天摔倒下去。这一摔,倒是帮他躲开了夺命的一刀,叫他庆幸之余,又是顿觉耳边传来嘶嘶声音,鼻腔中充斥着腥臭味道,眼前一道血光闪过,意识随即堕入无边黑暗之中,永世沉沦。
知道此事,芦棚之上才响起了望舒的惊叫声音道:“委蛇大哥,你怎么把他咬死了?我还要留着他,问出真言来哩!”
随即,便听见望舒打了一个响指,芦棚中的灯火尽数点亮,却见先前望舒所睡之处,被褥已经被戳得稀烂,浸泡在不断扩张开的鲜血之中。旁边一具无头的身躯呆呆站着,身上缠绕这一条粗壮蟒蛇。这蟒蛇不过寻常大小,一个头颅却是大得不像样子,宛若一个小水缸一般,口角不断渗出粘稠鲜血,喉咙中一个球形的物体正随着它的吞咽,不住滑落肚腹之中。
委蛇吞下了那人的头颅,满意地打了个饱嗝,随即蛇头化作人形,蛇身依旧不便,张开血盆大口,粗声说道:“兄弟,你要留他的性命,就该早些下手才是!哥哥我被他捅了几刀,要是不生吃了他,怎能消这心头之狠哩!”
说着话,委蛇又是张开大嘴,整个下巴就像脱臼一般,几乎要耷拉在了地上,却是嘴张得不可思议,借着蛇身帮助,一点一点将那人的无头尸身缓缓塞进嘴里,吞入腹中。望舒一时不忍直视,原想着先救醒皮罗阁,不过看现在这个场面,还是待会儿再把他弄醒更好。
片刻之后,委蛇就将这人连头带身子,分期分批地送入了自己的五脏庙中祭拜,那蛇身却是不曾变化,叫人完全猜不到里面放了一句尸体。随后,委蛇才就地一滚,摇身一变,依旧化作那个邋遢胖子的模样,满意地摸着肚子,说道:“望舒小弟,转过头来吧!这小子也太瘦小了一些,还不够老子塞牙缝哩!”
望舒强忍着不适,缓缓转过头来,就见除了地上的一趟血迹,那人已经彻底被抹去了存在的身影。委蛇虽是嘴上抱怨,脸上神情却是十分满足,却是这人肉虽然不多,神通法力却是不弱,体内已经隐约有了几块像是皮罗阁胸前舍利一般的东西,吞吃下去却是大补,有助于他精进修为。
虽然灵均老道再三告诫,叫三位妖王不要靠着采补吞吃来增长修为,不过委蛇生来贪吃,又是这家伙自己找死,那匕首捅了他几刀,倒算是一报还一报,杀人者人恒杀之,被委蛇直接反杀,落了个头身分离,只得在委蛇肚中重聚追求全尸的下场。
望舒瞟眼看向委蛇脸上,好在没有看见他满脸血污,想来是他幻化人形之时,已然将其隐去,免得吓坏了望舒。这时候,一旁躺着的皮罗阁也是眼皮颤动,胸前亮起微微白光,照得刚吃了人的委蛇睁不开眼睛。
随即,皮罗阁一时悠悠转醒,脸色却是十分古怪,一时探手进了被褥之中,顿时一愣,又是紧闭了眼睛。委蛇吃东西的样子,真真是叫人不想看见第二次的,特别是他幻化人形的时候,吃相之恐怖难看,也算是世间稍有。方才他一口咬断了那人的脖子,吞下头颅,却是叫腔子里的血喷了到处都是,皮罗阁此刻正是躺在一湾血水之中,
感受着身子下面温暖,潮湿,粘稠,闻着空气中异乎寻常的腥臭,皮罗阁一时面红过耳,又是试探着小声叫了声“望舒?”随即便听见望舒大声喊他道:“快些起来,你没尿床。睁眼时小心些,别吓坏了!”
皮罗阁一时放松,又是暗骂望舒揣着明白装糊涂,他可不是没有尿床么!缓缓张开眼睛,皮罗阁顿时发出一声尖叫,响彻整个营地,却是发现自己泡在血泊之中,周身上下都是猩红血迹,旁边还站着一个邋遢猥琐的胖子,不是山中那位最恐怖的妖王委蛇,又是谁?
大惊失色下,皮罗阁慌忙起身,手脚并用地将被褥丢朝一边,踉踉跄跄跑到望舒身边,还来不及开口,便听见外面一阵脚步声音,随即数十名军士和一众祭司毕摩闯了进来,显然是被他刚才的叫声吸引而来。众人一时进来,看见芦棚中的惨烈场景,俱是一滞,随即几个祭司毕摩一脸惊恐地看着委蛇,手抖脚抖地掏出法扇法铃来,二话不说就是几道咒语,朝着委蛇身上打去。
委蛇刚刚满足了口腹之欲,正是高兴时候,虽然见了几人举动,倒也不放在心上,任凭那几道咒语打在身上,宛若泥牛入海一般,没了动静。随即,委蛇这才转头看向几人,伸出五寸来长,鲜红分叉的舌头,嘶哑这嗓子说道:“你们这些小子,功力退步得紧啦!几百年前,你们的先人还能打得我动上一动哩!南诏王的小子,管好你的毕摩,小心老子一个不高兴,把你这营地吞咯!”
皮罗阁浑身一颤,却见几个祭司毕摩纷纷掉落了手中的法器,一时跪倒在地,已然从委蛇的话语和本事之中,认出这位是传闻中,圣山深处那位大蛇神,却是不用皮罗阁提醒,已经个个忙着请罪,不敢轻举妄动。
从巫教理论上来说,委蛇、阴康和凤鸾,乃是巫教中的神明存在,却是从几千年前就开始守护乌蛮人,从来不曾与他们为难过。乌蛮毕摩的天书之中,是真实不虚地有着大蛇神的字号的。
众军士原本已经吓得半死,这下见祭司毕摩们跪地膜拜,一时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一味跟着跪下,口中不断呼喊大蛇神的名号,祈求眼前的神明原谅自己。
皮罗阁曾在山中与灵均老道学道多时,与委蛇的关系也是极好,倒也不是十分怕他,这下也缓过神来,勉强镇定,出言说道:“你们起来罢!大蛇神不远百里赶来,乃是助我等退敌,方才……”说到这里,皮罗阁转头看向望舒,却是实在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
望舒会意,接口说道:“方才河蛮人搬来的救兵前来偷袭,想要杀害皮罗阁王子,幸得大蛇神及时赶到,吞吃了外道邪魔。你等先起来,安抚了外面众人,叫他们不得慌乱,各自坚守岗位。”
皮罗阁却是拉了一把望舒,说道:“不错,大蛇神乃是为救我而来。你等现在出去,叫众人做好准备,随即放声大哭,有多惨,哭多惨,权当老婆被人拐跑了!待得河蛮人打来,我们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众人也不是傻子,已经知道皮罗阁的意图,却是打算伪装自己已经被杀害,将计就计,叫河蛮人趁着营中混乱杀来,自己等人正好反杀!
众人一时退了出去,片刻之后,六诏营地之中传来了震天的哭喊之声。几千男人聚集一处,光是打呼噜就能要了人的命去,这下哭喊起来,更是响彻周边,就连浪穹诏都城之中都是听得十分清楚,一时全城百姓都是醒了过来。
芦棚之中,皮罗阁看着满地鲜血,脸上的恐惧焦虑渐渐褪去,只留下冰霜一般的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