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待月西厢户半开(4)
望舒看着男孩“裴铏”被吓得小脸发白,一时间也是意识道自己的失态,朝着周围几位零零散散的客人歉意笑了笑,有时好生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心中却是一时波浪汹涌,颇有些难以置信的意思,又是见那裴铏被他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便也好生安慰,叫他先吃些东西,再作商量。
不得不说,望舒这一下自举动的确是要叫那裴铏吓个三魂七魄一起飞走,却是旁人不认识望舒,只当他是个白脸小子,可裴铏先前就已经见识了望舒的手段,知道这是有大神通在身的高人,却是这等人物一时举动失常,要比寻常人吓人许多。
这倒也不怪望舒,却是他先前听闻裴铏说起老仆人,原想着占卜些许,却是一算之下,那老仆人竟是根本就没有丝毫命数的轨迹存在于人世之间,莫说是知晓其前因后果,就算是要找到这个人,似乎都不可能,却是其根本不存在,又谈何寻找?神通再高,难不成还能找出不存在的人来么?
按照望舒的手段,想要占卜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凡人倒也不难,只要他接触到与这凡人有关的人物,自己稍稍在时光成河之中抬起头来看上一眼,顺着时间唯一不变的轨迹看去,总会看见这个人在时光长河之中的沉浮,解释只要稍稍运转神通,凡人的宿命基本就在心中,虽是做不到灵均老道那般观一叶落而知秋,看一眼就将人从生到死看得底掉,却也多少能够把握些许,万万不可能一点都把握不到。
如今天下,要叫望舒看不透底细的人还很多,可要叫他彻底在时光长河之中寻不到痕迹的,在他认识的人之中,出了上主,似乎还找不出来第二个,却是他就算是占卜陈老道,几乎什么也看不到,至少能够知道陈老道在时光长河之中的存在,却是不至于连人影都找不到。
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望舒算不到那老仆人袁伯的命数,唯一的可能,就是袁伯根本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然而这边产生了矛盾,却是裴铏完全没有必要,也没有理由来欺骗望舒,却是这样一个老仆人的角色,在他的成长过程之中似乎也可以算是不可或缺,若是少了这人,很多事情就完全无法解释,可望舒又算不到此人,便是叫他十分头疼。
一时看向那裴铏,望舒就见他经过先前的一番惊吓之后,这会儿似乎也平静下来不少,正在大口吃着刚刚端上来的肉羹,看样子也是着实饿了许久。又看这裴铏双手上满布的泥垢和血污,望舒也相信他亲自挖坑埋葬老仆的事情属实,可自己把握不到那老仆人的命数,却是叫望舒有些无法,一时间陷入了逻辑上的矛盾之中,无法自拔。
思忖许久,望舒脑海之中忽然浮现出一道人影,一时间叫他有些愕然,暗道该不会这么巧,人世间的怪事都被自己一人碰上了?想到此处,望舒一时抬头,对那裴铏说道:“你先前说那明香姑娘就在教坊之中,你可拿捏清楚了她的住处?”
裴铏闻言一愣,随即抬起头来,不顾自己满嘴的东西,含含糊糊说道:“我晓得!先前我在那教坊之中,寻了许久,那准明香的住处,已经是牢牢记在心中!仙人难不成要学那昆仑奴一般,带我潜入教坊,与明香好生相会么?”
望舒闻言头疼,却是自己根本不知道那裴铏听闻的昆仑奴的故事是如何一个细节,便也只能说道:“我自是要带你去上一趟,只是你与那明香姑娘,只怕并没有太长久的缘分,却是神通广大,也不能逆转人心,若是她执意不愿意跟你,我也没有办法,却是叫你二人好生见上一见,把意思说得明白,也就是了。”
裴铏闻言,又是要哭,生生忍住,也知道以望舒的大能,只怕要算计自己的命数也是不难,却是先前他潜入教坊之中,与那明香相见,已经是知晓了些许她的心意,自己心中有数,只是始终不愿意接受,更不愿意放弃,抱着望舒这一丝希望不肯放手,却不料望舒的话说得这般直白,也是叫他心里难过。
强忍着眼泪,裴铏狠狠点了点头,说道:“仙人放心,若是明香执意不跟我走,我自会好生放弃,定不会死缠烂打,却是古来姻缘,从来都是两情相悦,强迫无用,我自晓得。”
望舒点了点头,说道:“你若能这般想,我就放心许多了。不过我此番带你去,却不单单是为了你与那明香姑娘的姻缘,原是你所说的那位袁伯,叫我好奇万分,先前我卜算他的命数,竟是一无所得。你裴家已经遭了抄家之祸,死走逃亡,仅存认识那袁伯的,除了你,也就是那明香姑娘了。我还需要当面问问她,看她对那袁伯的印象如何。”
裴铏又是一愣,却是听望舒的意思,袁伯似乎是有些奇妙之处。只是他扪心自问,丝毫不曾觉得袁伯有什么不妥之处,又是两人间主仆十多年,情深意重之处,的确真实不虚,此刻望舒怀疑袁伯有不妥,却是叫他自己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想要解释,又不知如何开口,只得点了点头,闷头吃喝。
望舒看着裴铏的状态,一时间长叹一声,暗道若是自己所料不错,只怕这裴铏今夜就要遭受两重打击,却是但愿他能够挺得过来,始终人不能永远活在过去的回忆和谎言之中,总要鼓起勇气向前走才是正途,也不辜负了这裴铏过人的文气和才思。
当即,两人便也不再说话,只顾着吃喝,却是望舒这一早在皇宫门口站了老半天,倒也真觉得有些腹中饥饿,凭他的修为,不吃不喝也可以,可是没有什么必要,美食在前,还是该享受的,尽量享受才是。
吃罢了饭,望舒又是带着裴铏去洗了澡,买了身新衣服,靠着原本那个脏得看不出人样来,味道大得寻常人受不了的裴铏逐渐有了几分富家公子哥的模样,望舒一时也是感慨非常,却是人要衣装,此言不虚,又是以裴家的家室,一朝家道中落,竟是导致裴铏有云端堕入泥淖,也是着实叫人唏嘘不已。天底下像裴铏一样经历的,只怕是还有不少;可能有他这般机缘的,看起来没有几个。人道艰难,却是自己这样的修士,又能帮得上多少?
眼见裴铏洗得干净,又是换上了新衣,举手投足间开始有了些许之前的气质,又是整个人的行为举动似乎都被身上的衣服束缚住,再不似先前那小乞丐一般粗鲁无礼,而是处处谦和,与先前大不相同。若非望舒已经暗中卜算了那明香姑娘的命数,只怕还真要认为她先前是因为裴铏的衣着太过恐怖,没有认出他来。
换上一声新衣,裴铏的心情也是一时好起来许多,又是吃饱穿暖,这下才开始考虑人情世故,一时又是想起先前的种种遭遇,几番互相对比,却是发现望舒对他的好,已经是超过了寻常的状态,一时间也是叫他暗暗感叹自己颇有仙缘,却是能够遇上望舒这样的贵人,才有人生重新开始的机会。
当天夜里,夜过子时,望舒带着裴铏悄悄离开了两人下榻的酒楼,大摇大摆走在大街之上,朝着那教坊前去。裴铏一开始还着实有些害怕,却是这长安帝都之内的宵禁只严格,违反宵禁的真是打死都不为多,着实叫他畏惧。只是一路上遇上几队官兵,见他们都是对自己两人视而不见,便也想起了望舒的大神通,稍稍定下心来,一时又是激动,却是想到即将见到明香姑娘,自己能不能劝她回心转意。
片刻之后,两人便也来到了教坊之前。望舒抬头看着这高大繁华的光宅坊,暗叹自己回到中原之后,果然是堕落了许多,却是以目前这般情况来看,自己只怕是难免要做一回擅闯这烟花场所,姑娘闺房的恶人了,却是此事若被灵均老道知道,只怕要气得他直接降临当场,将望舒抓回去面壁十年不可。
看那裴铏已经紧张得双唇发白,望舒一时之间也是好生安慰道:“你莫慌。人世间的一切,都是有因有果,因缘际会。就算你不能劝得那明香姑娘回心转意,这辈子倒也不是彻底没了念想。此番不成,你今后还有姻缘美好,放心就是。”
裴铏勉强点了点头,心中却是想着明香姑娘的一颦一笑,暗道望舒道长始终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不知道这男男女女之间的情愫,却是一码归一码,自己未来的姻缘,与眼前明香的缘分完全是两件事情,就算已经知晓未来,此刻的自己却也是不能不全力以赴,才能算得上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稍稍稳定了心神,裴铏也就看向望舒,望舒见他这般,便也二话不说,直接带着他朝紧闭的教坊大门走去,却是还不等裴铏有个什么反应,两人便是烟尘一般穿过了那道大门,一时站在教坊之内,却是夜过子时,此处也是沉寂了下来,也不见什么灯火,却是漆黑一片。
望舒看向裴铏,问他那明香姑娘的闺房在何处,裴铏在黑暗中已经失了方向,却是再怎么说,这里始终不是他常来常往之地,饶是白日里看得清楚,这下子也是一时犯难,却是无尽黑暗之中,东西南北都分不清楚,哪里还知道什么路线。
望舒见状,轻叹一声,一把拉起裴铏,顺着他身上的因果缘分,靠着自己在纯黑中也能依旧如常的双眼,两人一时朝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