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子天丑地人寅出(1)
对于每一个对历史稍有所知的中原人来说,“阿房宫”这三个字的分量都是不可谓不重,若是亲眼看见,谅是谁都不能保持冷静和淡定的。
秦国从战国末期的混乱之中崛起,嬴政吞并六国,一统天下,始创“皇帝”称谓,本身就是一个奇迹;而始皇帝临朝之后,号令天下,莫敢不从,书同文,车同轨,扫平八荒六合,使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句话,不再局限于儒生的理想之中,而是变成了真实不虚的客观事实。
而始皇在位期间,一应的奇闻轶事也是从不间断,除了道门内部,对其深恶痛绝的“焚书坑儒”之外,便是大兴土木,兴修了这一座阿房宫,几乎耗尽天下民力才力,也将大秦的国力几近掏空。秦二世而亡,与阿房宫的修建,有着很大程度上的关系。
而这一座阿房宫,掏空了整个大秦的一切,自然是尽善尽美,应有尽有,后世的一应皇宫与其想必,或许建筑精细上勉强能够胜过,可要论气势恢宏,奢靡绝伦,却是始皇帝之后,再也没有那个皇帝,敢于拿出这么大的手笔的。
在始皇帝驾崩之后,阿房宫便成为了众人指责始皇帝穷奢极欲的最佳标靶,却是在秦二世胡亥一朝,此宫殿便已经毁于战火之中,传闻项羽烧毁此宮,烈火张天,三月不绝。到得秦崩楚亡之后,阿房宫竟是连遗迹都没有留存下来,彻底消失在了人世之间,只在史官铁笔和后人的反思之中,不断出现。
徐福作为始皇帝一朝,修士之中最为耀眼的一个,对阿房宫情有独钟倒也可以理解,可望舒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竟是在自己开辟的扶桑之地,弄出了一座阿房宫来,却不知面前的这一座阿房宫,是他当年以大法力生生从中原移来,还是在开辟扶桑之后,自行在这边新修的。
无论如何,望舒在见到阿房宫的瞬间,心中的震撼都是难以用言语来表述的,又是不经意回想起灵均老道时常念叨的诸多诗词文句,脑海中回荡起“二川溶溶,流入宫墙。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盘盘焉,囷囷焉,蜂房水涡,矗不知其几千万落。”这一类语句来。
晓得徐福在扶桑之地,近乎无所不能,接近于半个世界开辟之祖,整个扶桑都建造出来了,从虚无中凝聚出一座阿房宫来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望舒强自稳定了心神,暗叹眼界束缚了自己的想象,却是在此之前,他绝没有想过自己还有机会,见一见这传说之中,穷奢极欲的所在。
缓缓伸出手去,一把推开这阿房宫的大门,望舒就见得门后场景,果然如诗词歌赋之中所写那般,只有想不到,没有见不到,乱花渐欲迷人眼,一是叫他有些无所适从,只呆呆一步踏入,又觉得虚空转换,却是还来不及关窍那奇花异草,亭台楼阁,整个人就一时间从大门之外,来到了整座宫殿的中心所在。
暗暗惋惜,望舒倒也不觉得太过奇怪,始终自己来到这里,乃是为着身世和即将到来的浩劫,并不是应邀参观上古奇观的,徐福设立虚空挪移法门,将他直接接引到这里,乃是免去了他在这浩繁宫殿之中寻找关键所在的时间,从侧面来看,也表现出徐福在一千年前,对现在众人所面临的浩劫的重视和焦急。
此时望舒所在之地,乃是一片平整无比,外圆内方,占地约有方圆一里的白石广场,而在他的面前,则是一排宽大无比,层层向上,廊柱精美的三段台阶,连接着一座恢宏高大,睥睨天下的宽阔宫殿。想来当年始皇帝修建阿房宫,就是要在此处处理国家大事,面见文武大臣,商议天下一切,是为王宫正殿坐在,一国气数的中心。
只可惜,历史上的始皇帝,并未能在此处奠定大秦千百世的基业,反而是此正殿启用之后寥寥几年,整个大秦的天下便是战火四起,分崩离析,既是中原历史上开天辟地的统一王朝,也是千年以来少见的短命时代。
千余年前,这白石广场之上应该是热闹非常,文臣武将,皇宫侍卫,各色内监奔走不停;一卷卷能够改变天下大势,一言以定世间之法的诏书,从这里飞往全国各地。然而到得今时今日,这里只剩下望舒一人,宽阔中更显得冷清非常,又是虽然处处一尘不染,却也透露着千年无人踏足的感觉,一时叫望舒宛若站在时光长河之中,观望历史千年,独自一人,寂寥凄凄。
小心翼翼朝前迈了一步,就听得靴子落在白石之上,原本微不可闻的声音背着空旷无比的广场无限放大,响彻心底,望舒也是微微一叹,仰面朝着面前的三层阶梯一步步走去,却是同样是攀登阶梯,同样是独自一人,这徐福道场阿房宫给望舒的感觉,却是要比昆仑山洞天的玉阶还要寂寞,这种来自于历史和现实双重的寂寥之感,几乎要叫望舒本身的存在都感到动摇。
不过这等存在的动摇,心态的变化,对于望舒来说,倒也只是一闪而过的错觉罢了。原是他乃是古神月御望舒的化身,自身有着一部分古神权柄和神力,虽是记忆不曾觉醒,本质上已经靠近月御古神,是有“古人不见今时月,明月曾经照古人”的宙光特性;有因着他在时光长河之中,自身绝对唯一,区区往事越千年,还不足以动摇他的心智。
凡俗世界中修建而成的阿房宫,始终比不上昆仑山洞天的登天玉阶,区区百余级阶梯,望舒不多时便已经走完,却见得自己站在了王宫正殿面前,那正殿三重朱漆大门豁然洞开,露出里面镶金嵌玉,雕龙画凤的三十六根赤色柱子来。
这三十六根两人难以环抱的朱漆柱子,分作两排,从王宫正殿的大门所在,一直延伸到尽头处的高台面前;而那高台本身,又是有着数十级阶梯,最顶上摆放着一张足以供人躺卧的偌大龙椅,此时正是空空如也的时候,却是这龙椅的主人,千余年前就已经离开了此处,再也回不来了。
进入正殿之中,望舒感慨着千年前工匠们的用心雕琢,却是整个正殿之内,无时无刻,无处不在地彰显着龙椅帝位的至高无上,尊贵威严,叫每一个进入此间的人物,都要抬酸了脖子,才能一窥帝王容颜。而九五至尊,天下共主,坐在龙椅之上,低头俯视,就能看尽一切众生百态,平天冠遮掩的脸颊,不露出一丝凡人的情绪来,叫在此间之人,个个胆战心惊,所谓“伴君如伴虎”,古之人诚不我欺。
然而再至高无上的位置,再手握大权的君王,如今也都是消弭在了历史的长河之中,以望舒的心境,走在这阿房宫正殿之中,只感到凡俗权力的虚无,只觉得兴衰生死的无常,若是始皇帝再生当场,望舒真想亲口问一问他,看见这般场景,又是做何感想?
当然,天意自古高难问,望舒也好,始皇帝也罢,只怕面对这等场景,都是无言的。
不明白徐福接引自己来到此间,到底是有何用意,望舒一时间四下关窍,也不曾发现任何不属于此间的物事存在。正是心中疑惑之时,他忽然感觉到一道目光朝着自己直射而来,身躯骤然一震,望舒猛地抬头,就见朱漆大柱尽头,高台龙椅之上,一团光影骤然扭曲出现,随即凝结为一道人影,却是身着宽大长袍,颇有先秦古风,面目模糊之外,一双眸子却是精光四射,令人不敢直视。
徐福!
望舒一时激动,就见得那人影一时凝实下来,随即缓缓开口,声音生涩而沉闷,穿越千年时光,含糊道:“今夕……何夕?”
听得那道人影出声,望舒浑身上下都是抖了一抖,却是这人像是许久不曾开口,又是忘了如何说话,口音听起来也不是当世习惯,而是颇有上古之风,却是这声音并非僵硬死板,而是蕴含了无尽的生机和感情在其中,一时听来,完全是活人说出来的话语,却是望舒原以为徐福早已陨落身死,看样子他似乎是通过某种办法,延续了生命至今。
一时呆愣之后,望舒也就连忙开口道:“徐福仙师!”
那人影一阵扭曲抖动,叫望舒看出来他并不是血肉之躯的实体。没有得到问题的答案,又像是迷糊了片刻之后,人影才一时开口道:“望舒……你来了……现在是什么时候?”
望舒闻言一愣,却不料连徐福也能喊出自己的名字,却也来不及细作思考,便答道:“回禀仙师,自扶桑开辟以来,千年已逝。秦后是楚,楚后是汉,汉末魏晋,又立隋唐两朝,如今李唐已经覆灭,火宋赵家正是中原之主。”
话一出口,望舒自己都是愣了一愣,却是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要与徐福说起这么多的朝代变迁,乃是这等变化,并不能用于确定时光年代,对于徐福来说,秦以后的一切都是未知之数,可谓是“不知有汉,无论魏晋”,自己与他说这么说,又有什么意义?
然而那人影的确是理解了望舒的意思,也明白他所说的以每一个朝代,却是沉默片刻之后,一时开口道:“五德轮转,已至火宋……很好,虽然晚了些,倒也不算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