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定之后的等待，总是最煎熬的。

　　天还没有亮，苗东平就醒了。

　　自从和舒曼琳签订正式协议以来，虽然他没有被那份协议折磨得失眠，但是这几天还是睡得很不踏实。毕竟，那份协议事关蟹岛PX项目改名换姓，事关蟹岛PX项目命运，事关整个三江的前途命运，甚至关乎他执政三江的成败。

　　省委的嘱托，三江干部群众的期盼，周大信、谢孝温和花蕊他们的情怀，他妻子、岳母、岳母还有女儿的期待，还有尚官杰和付美江的……为了他们，他苗东平没有办法不被它纠结。

　　苗东平穿好衣服，洗漱完毕，来到客厅。他拿起周大信他们代表三江政府与舒曼琳的领先集团签订的协议看了起来。

　　其实，这几份协议他已经看过不知道多少遍了，虽然他不停地告诫自己，一定要相信周大信他们的智慧，但是，只要他一放下协议，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有一种莫名的不踏实。

　　和舒曼琳签订正式协议已经第十天了。这是难熬的十天。按照协议约定，十天之内，舒曼琳就要把五十五亿资金打到蟹岛PX项目指挥部账上。其中，五亿收购蟹岛PX项目50%的股权，其余五十亿购买蟹岛PX项目在建资产。

　　协议签订之后，舒曼琳就像沉入海底的石头一样没有了音讯。

　　就在大家都以为她很可能无法履行协议的时候，舒曼琳昨天下午五点给周大信打来了电话，说今天上午十点，五十五亿资金就将打到蟹岛PX项目指挥部账上。

　　舒曼琳的电话虽然让苗东平和周大信他们稍微松弛了一些几天来提心吊胆的情绪，但是，五十五亿毕竟不是小数目，在没有到账之前，哪怕是一分钟，都可能存在变数。

　　按照协议，蟹岛PX项目指挥部收到舒曼琳的五十五亿资金后，将把三江政府所属的国资平台公司持有的蟹岛PX项目股份质押给北京建行，为舒曼琳的领先集团接下来向北京建行贷款提供抵押。

　　在获得蟹岛PX项目获得五十五亿贷款之后，三江政府将国资平台公司所持有的蟹岛PX项目股份，过户给舒曼琳的领先集团。

　　在协议签订的同时，三江政府的国资平台公司为舒曼琳的领先集团在北京建设银行的五十五亿，为期一个月的短期借款，出具了担保函。

　　按照舒曼琳和三江国资平台公司签订的担保协议，一个月担保期满，担保将自动解除；如果舒曼琳的领先集团在一个月借款到期之后，不能按时归还五十五亿银行借款，三江政府的国资平台公司将承担借款偿还责任，舒曼琳的领先集团收购的蟹岛PX项目股份，将收归三江政府国资平台所有，舒曼琳的领先集团退出蟹岛PX项目。

　　在给舒曼琳签订担保协议前，周大信他们应北京建设银行要求，进行了秘密协商。三江和建行商定，如果舒曼琳的领先集团不能按时偿还借款，在舒曼琳的领先集团按协议退出蟹岛PX项目之后，建行同意三江政府国资平台公司用所持有的蟹岛PX项目股份作抵押，承接舒曼琳的五十五亿借款，借款期限不低于五年。当然，这是周大信、谢孝温和花蕊他们巧妙利用北京建行担心资金安全，不得不接受周大信他们提出的苛刻条件。

　　当然，这份协议，是背着舒曼琳秘密签订的。

　　明天，是舒曼琳付款的最后期限。五十五亿的战争，即将进入生死决战。

　　按照周大信他们编导的剧情，在舒曼琳谈判进入蟹岛PX项目过程中，苗东平一直表现得十分温柔，一改尚官杰强势拒绝舒曼琳的做法。包括对北京，对马学东，对花月琴，甚至对何新尧都表现得惟命是从，非常听话。让这些为蟹岛PX项目伤脑筋的人，都觉得苗东平驯服得有点不可思议。

　　进入得如此顺利，让舒曼琳也感到天上掉馅饼一样意外。尤其是宽松的协议条款，彻底麻痹了舒曼琳。舒曼琳完全忘记了身后的黄雀。

　　特别让舒曼琳忘乎所以的，是她觉得苗东平一定拿了他背后那些人付给他的巨额好处费，苗东平才有了如此配合。加上那位中央首长出其不意地到访蟹岛PX项目，此地无银地到此一游。

　　所以，尽管在谈判桌上，舒曼琳有时候表现得非常强势，但是，周大信他们并不动声色，而是在暗地里紧紧攥着谈判的牛鼻子。他们按照苗东平的要求和商定的谈判战略，他们牢牢守住了担保条款这一不可逾越的底线。在毫不动声色中，周大信他们静待犟牛疯狂蹦跶。

　　他们坚信，最终拿住牛魔王的缚妖索，早已紧紧攥在以苗东平为中心的他们的手中。

　　苗东平放下手中的协议，走到窗前。东方刚刚发白，第一抹朝霞正在天边漫起。城市还没有完全苏醒。黎明前的早晨，显得格外静寂。

　　大战在即，这里的黎明真是静悄悄啊。

　　好大喜功的尚官杰铺下的摊子太多，折腾的事情太乱，擦屁股的事情太繁，要一个个解决，还不能大张旗鼓地否定，确实需要勇气、定力和智慧。

　　代理市委书记马上就三个月了，从心惊胆战回到三江，从义无反顾接下三江代理书记，到如履薄冰被不断鼓起来的勇气，面对千头万绪的工作，以及接踵而至的问题和矛盾，尤其是面对关乎三江未来命运的蟹岛PX项目，他没有退缩。

　　机会把他推到了历史的前台，他没有选择余地，他必须鼓起勇气，坚定不移地往前走，走向他执政三江的既定目标，走向三江的明天。

　　从马学东办公室出来，到离开岳父岳母家，到火速赶回三江，开始他的代理三江市委书记之旅，这么长时间，他一直没有抽出时间回西都去看望岳父岳母两位革命老人和女儿苗苗。虽然偶尔也抽空给他们打个电话，但是，还是难抵对他们的挂牵。

　　千万通电话，不如坐在面前说上三五几句知心话。

　　亲情的温存，还是见面的好。

　　尤其是对女儿苗苗，说好的幸福时光，因为马学东的一个电话戛然而止。他一直觉得对女儿充满了歉疚。加上这几天的煎熬，他非常想听听他们的声音，哪怕是一句嗔怪，他也会获得勇往直前的力量。

　　苗东平看了看时间，快到七点了，两位革命老人应该起来给苗苗张罗早餐了。虽然有保姆，两位老人还是习惯给他们的宝贝孙女亲自张罗一日三餐。

　　他在犹豫是否打扰了他们匆忙的早晨之中，拿起电话，拨通了岳父岳母家的座机。

　　“你好东平。”苗东平还没有开口说话，电话里就传来了敬玉章宏亮的声音。“工作上遇到什么阻力了吗？这么早就醒了？”他开门见山问道。

　　“爸爸早。”苗东平喊道。“其实也没遇到大事，就是想听听你们的声音。”他说。

　　“别掩饰了，把你的烦恼说出来，我和妈妈给你分析分析。”敬玉章说。

　　“那好吧，”革命斗争练就的先知先觉，让苗东平本来想掩饰一下的机会都没有。“还是蟹岛PX项目的事情。”苗东平说。“我们需要五十五亿资金救急。”

　　“你打算引进投资人？”敬玉章问。

　　“我天啦！”苗东平在心里一声惊呼，“他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当然，他的这一声惊呼没有发出来。于是，他说：“我们已经签订了一份协议，今天是付款的最后期限，所以，我现在……。”

　　“很纠结？”敬玉章问。

　　“有点担心。”苗东平说。

　　“我理解，”敬玉章说。“就像大战前的两军对垒，等待敌人冲过来一样。”

　　对于敬玉章他们这些从战争硝烟中九死一生活过来的人而言，人生处处是生死战场。

　　战争情节，早已融进他们这些老革命的血液里。

　　“差不多。”苗东平说。

　　“你们是想真心和对方合作？还是……？”敬玉章问。

　　“周大信他们的意思是……”苗东平没有说出周大信他们的真实意图。

　　“我明白了，”敬一章说。“三江不能放弃蟹岛PX项目，不然你苗东平将是三江的历史罪人。”

　　“你也认为我们不能放弃蟹岛PX项目？”苗东平问。

　　“当然。”电话里的声音换成了张爱梅，“不管尚官杰做了些什么，但是，他把蟹岛PX项目牢牢控制在三江政府手中是完全正确的。”

　　“妈妈也这么认为？”苗东平说。

　　“我知道你们三江的财力很难支撑蟹岛PX这样投资巨大的项目，”张玉梅说。“你必须动脑子，借助外力去建成他。”当过副省长的张玉梅对项目建设并不陌生。

　　“可是……”苗东平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周大信他们和舒曼琳签订协议的真实目的。“我们可能……”

　　“地下斗争经验告诉我们，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为了取得胜利，你可也采取一些非常手段。”张玉梅说。“甚至暂时放弃一些做事的底线。”

　　“谢谢妈妈教诲，”苗东平说。“我明白了。”他已经明白张玉梅说的非常手段和底线指的是什么。

　　“你们签协议的对象是那个给你送五万美金的舒曼琳吗？”电话里的声音现在又是敬玉章了。

　　“是的。”苗东平回答。

　　“我打听了一下，此人背景复杂，你们要小心应对。”敬玉章说。

　　“谢谢爸爸提醒。”苗东平说。

　　“哦对了，”敬玉章说，“苗苗说，最近要找个周末去三江看你，她说想爸爸了。”

　　“我也想她了。”说道女儿，苗东平鼻子一酸。“来之前告诉我，我带她在三江好好玩两天。”他说。

　　“好的，我们安排好时间就告诉你。要是你忙，我和你妈妈就带苗苗去三江各处转转，不用耽误你的时间，以工作为重，苗苗很懂事，她会理解的。”敬玉章说。“注意身体。再见东平。”说完，敬玉章挂了电话。

　　“好的。再见爸爸。”苗东平挂了电话。

　　（第115章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