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整整一夜的雨，在天亮之前终于停了。雨过天晴，朝霞格外绚烂。看来这个五·一小长假真是天公作美啊。

　　苗东平拿了一件稍厚一点的衣服，背上摄影包，来到楼下车库，开着jeep牧马人，出了省委第三宿舍区，向城西的省委第一干休所开去。

　　为了不被打扰，坏了难得的假日好心情，在上车之前，苗东平关掉了手机。

　　苗东平把车开到干休所一栋小楼前，接上早已等候在门口的女儿苗苗和苗苗的外公外婆。苗苗的外婆张爱梅是重庆即将解放的前夕，从渣滓洞越狱出来重庆的地下党领导人之一，解放后官至西都省副省长；外公是参加过二万五千里长征的老红军、原西都省委第二书记、西都省原政协主席敬玉章。两位老革命都是西都省德高望重的老领导，虽然他们都已年届九十高龄了，但两人鹤发童颜，精神矍铄，思维敏捷，其意志力和战斗力并不逊于二三十岁的青壮年。

　　一上车，苗苗就叽叽喳喳抱怨开了。

　　“妈妈太不够意思了，说好五·一和我们一起出去玩的，突然又变卦了。哼！言而无信的家伙！”

　　“小崽子！休得对你妈妈无理！你妈妈是公安厅副厅长，节假日就是警察的战场，有指挥员逃离战场的吗？”苗苗的话刚落，就被外公敬玉章尅住了。

　　在苗苗伸舌头，做怪相，以示抗议的时候，外婆张爱梅发话了：“你妈妈正是干事业的时候，哪有时间玩，我们年轻的时候……”

　　“打住打住，”苗苗打断了外婆的话。“忘了我们昨晚上的约法三章了吧？这几天你们两位德高望重的无产阶级革命家，要停止对我这个红三代进行革命传统教育，违反了该怎么处理？你们两位老革命老前辈谁来回答我啊？”

　　“我，”敬玉章举手答道，“教育一次，罚款十元，罚款用来给你买零食吃。”

　　“那好，那我们就按约定的办，你们两人各罚款十元，现在记录在案，共计人民币二十元。”苗苗从书包里抽出一张写有她外公外婆名字的小纸片，用画正字的方式，在两人名字后面做了记录。“看到没？我料定你们肯定会犯错误，早就给你们准备好了。”苗苗举起小纸片，得意地挥动着。

　　“我刚才说的那句也算？”敬玉章不服气地问道。

　　“当然算啦，我抱怨我妈妈，你刚才的口气就是在教育我。”

　　“小兔崽子，岂有此理，老子打日本鬼子的时候……”

　　“诶诶，外公又是十元，记上。现在外公小计二十元，外婆十元，总计罚款三十元。”苗苗没等敬玉章说完，已经在敬玉章的名字后面添上了一笔。

　　“那我们不能对你说话了？”张爱梅问道。

　　苗苗回答：“可以说啊，只要不对我进行革命传统教育，你们可以随便说。比如，说说美国总统奥巴马，基地组织头目拉登，日本右翼分子石原慎太郎购买我钓鱼岛什么的都行啊。”

　　“小兔崽子，我们昨晚上中了你的埋伏！”敬玉章显然不服。

　　苗苗得意地撅起小嘴，拿出ipod，把耳机塞进耳朵里，打开，闭着眼睛，摇头晃脑地哼起了龚琳娜的神曲《忐忑》。

　　越野车很快开出了西都市，向雅安方向开去。

　　“好了好了，爸，妈，你们不要和苗苗斗嘴了，她是在逗你们二老玩呢。”苗东平笑着说完，接着又严肃地对苗苗说道：“苗苗，不许对外公外婆这样无理。”

　　敬玉章用拐杖在苗苗的座椅后背上重重地敲了几下说道：“放假完了，看我和你外婆不给你好好讲几天革命传统，好好教育教育你，让你知道你们今天的幸福生活是怎么得来的！”

　　“哼！”苗苗把嘴一撅，开大了ipod音量，扭头向窗外望去，不理后座上的外公外婆了。

　　看到苗苗真的生气了，两位老人一下泄了气，两人对了对眼，同时从各自的口袋里摸出一块巧克力，分别从苗苗的两个肩膀上轻轻丢了下去。

　　苗东平从后视镜里看到了两位老人的小动作，对苗苗说道：“你看外公外婆把你惯成什么样了，都十六岁了，还在外公外婆面前撒娇。”

　　“我还没满十六岁呢！”苗苗取下一只耳机，抓起一块巧克力，剥了，放进嘴里。“哼！我就撒，就撒！你难道没有听说吗？没妈疼的孩子是外公外婆手心里的宝！”

　　张爱梅接过话说道：“好，撒，撒！不过，外婆要给你讲一讲，我像你这么大，在重庆做党的地下工作的时候，那可是相当的……”

　　“罚款十元，苗苗，记上，你外婆又对你进行革命传统教育了！”敬玉章打断张爱梅的话。

　　“好好，记上记上。”苗苗赶紧在小纸片上画上了一笔。“外婆罚款二十。”说完，苗苗得意地重新把耳机塞进了耳朵里，大声哼唱起《忐忑》来。

　　“幸亏你当年没有像我一样从事地下工作，不然你一定是个叛徒！早被我毙了！”张爱梅看着敬玉章生气道。

　　敬玉章和扭转身来的苗苗击掌相庆，手舞足蹈地哈哈大笑起来。

　　苗东平也笑了。

　　汽车沿着G18国道开行了约九公里之后，进入了西雅高速。

　　苗东平看了一眼仪表盘上的车速：每小时一百一十公里。可能是出发得比较早的缘故，高速路上的车比苗东平预想的要少。牧马人前只有一辆宝马轿车，车距在二百米左右。他看了看后视镜，没有车要超他。他踩了一脚油门，把车速提到每小时一百二十公里，然后按下了定速巡航按钮。他慢慢抬起了压在油门上的脚。现在，jeep牧马人进入了定速巡航状态。

　　看到苗东平一脸轻松，敬玉章问道：“听说你要调到省政协去工作？”

　　苗东平回答：“去做副秘书长。”

　　“你能看得起政协，不错，我同意。”作过省政协主席的敬玉章充满了对政协的热爱。“你的性格很适合去政协工作。”他说。

　　“我也是这么想的，”苗东平说，“我觉得我对政协工作还有一些认识。”

　　张爱梅问：“是组织决定的？”

　　“不，是我主动提出来的。”苗东平回答。

　　张爱梅说：“是不是太早了点？你才四十五岁。”

　　“不早，”敬玉章说，“我早就说过，政协不能成为敬老院，应该有极个别六十岁以下的年轻同志。”

　　“听说，省委希望你能接替要提拔到省委来工作的尚官杰，担任三江市委书记？”张爱梅问。“是你执意要走？”

　　“是的，学东书记找我谈过，省委有这个意思，但是，我婉拒了。”苗东平回答。“你们二老是知道的，我的性格和能力，做个秘书，担任个副职什么的还行，不太适合担任一把手那样重要的领导职务。当初去三江任市长，我是服从组织安排。”

　　“这就是你苗东平最大的优点，有自知之明！”敬玉章说。“告诉你，你的发展，我们在你和一珍谈恋爱的时候就已经结论了，你最多也就是一个当秘书的料，不能对你有太高的期望。我们当初能看上你，主要是因为你的性格比较软弱，能包容一珍。一珍从小争强好胜，很难有男人受得了她的坏脾气。我们最担心的是她的坏脾气影响她的婚姻，但是，她嫁给你，我们就没有这个担心，因为像你这么软弱的男人，就是想离婚，也没有胆量在她面前提！如果她要提出离婚，我和她妈妈会坚决不同意！实践证明，我们的决策是英明的，是正确的！”

　　张爱梅接着说：“当时，调你去三江作市长，我们好几天都没有睡好觉，担心你要不了几天就会被赶回来。说实话，你能在三江坚持四年，完全出乎我们的预料，你已经是超水平发挥了，我们对你的表现相当满意。”

　　“谢谢爸妈这么宽容我，”苗东平说，“我胸无大志，最对不起的是一珍，要是我……一珍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劳累……哎！”他声音突然哽咽了。

　　“我们认了，你不要背思想包袱，这就是典型的性格决定命运！”张爱梅接过话安慰道。“早点回来也好，今后多带我们出去转一转，看一看。现在西都的变化多大啊，几天不出门，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敬玉章也赶紧说道：“对对对，回来好，回来好，你们现在不能像我们那个年代了，一家人总得有一个人做出牺牲，你以后多陪陪我们，后勤保障也是很重要的，这样一珍也能在外安心工作。”

　　“谢谢爸妈……”苗东平眼睛湿润了。

　　苗苗不赞同外公外婆的说法，她取下耳机，噘着嘴巴，硬起脖子，争辩道：“我老爸有你们说的那么差劲吗？我就觉得爸爸好，除了去三江这四年，以前爸爸一有空就和我们在一起。从小到大，在我的印象中，要和妈妈见面，比见罗马教皇都难，而且还隔三差五地玩失踪。有一次我在学校犯了错误，老师叫我请家长，我把妈妈单位的电话告诉了老师，老师打电话去问，接电话的人说老师打错了，让他要报警直接拨打110！还说不便告诉老师有没有我妈妈这个人。老师还以为我在骗他，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狠狠批评了我，搞得我很没面子。”

　　“不能这么说你妈妈。”苗东平摸着苗苗的头说道。“你妈妈是用她的优秀在爱你。其实，爸爸是最不合格的，没有给你作出榜样。”

　　“好了好了，不说了，不说了。”话题有些沉重，不能再继续了。曾经指挥过千军万马，而方向总是尽在掌握的敬玉章，恰到好处地收住了话题。他大声喊道：“东平，去前面服务站，我要撒泡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