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信、谢孝温和花蕊三个人又讨论了一些细节之后，苗东平突然问道：“我想了解一下付美江的情况。”

　　周大信问：“你想了解他哪方面情况？”

　　苗东平说：“近况。”

　　周大信说：“孝温掌握付美江的情况比较多一些。”

　　谢孝温接过周大信的话说：“现在正在等待最高人民法院死刑复核。”

　　“我知道，”苗东平说。“能知道死刑执行时间吗？”他问。

　　谢孝温回答：“命悬一线，随时都有可能执行。”

　　“最高人民法院对我们政法委递交的说明材料有什么反应？”苗东平问。

　　谢孝温说：“好像没有什么用。”

　　一阵长时间的沉默之后，苗东平问：“你们认为付美江真的是杀人凶手吗？”

　　周大信说：“官杰书记安排我看过付美江的材料，案件是省公安厅刑侦总队直接侦办的，从材料上看，的确是付美江杀死了蟹岛PX项目财务总监，而且是连捅数刀，刀刀致命，手段非常残忍。”

　　谢孝温说：“我和尚官杰持同样的观点，一个手无搏鸡之力的国际知名专家，怎么可能用那么残忍的方式去杀人，付美江不可能是杀人凶手。”

　　周大信说：“可是……证据呢？”

　　谢孝温摇了摇头，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苗东平问：“付美江在看守所的状态怎么样？”

　　周大信说：“据说很平静。”

　　“现在还需要定时去向他请教PX项目的技术问题吗？”苗东平问。

　　“需要，”谢孝温回答，“这是经过省高院和省检察院向最高院和最高检报告后特批的，每周一次，一次两个小时。”

　　花蕊插话说：“我陪官杰书记去看守所听过一次付美江的讲座。说实话，等待死刑执行简直太残忍了。我不知道付美江的每一天是怎么度过的，如果他真是被冤枉的，他心里的煎熬和委屈更是难以想象。”

　　“我们下一步是不是也必须面对付美江的案子？”苗东平问。

　　周大信回答：“如果要搞清楚尚官杰出事的真相，我想，蟹岛PX项目和付美江的案子是怎么也绕不过去的。”

　　“谢谢你们提醒。”苗东平看了看墙上的石英钟，他问：“现在我们该干什么？”

　　“现在是八点整，”谢孝温看了看手表说。“想不想去看看蟹岛PX项目？”

　　“现在？”苗东平说，“是不是有点急了？”

　　花蕊说：“那里可是尚官杰的地盘，老大以往是很少去的，现在就去，会不会有点急？”

　　谢孝温说：“我认为早去，比晚去好。”

　　苗东平没有说话。下午二点半，苗东平电话通知的那位三江化工集团负责人准时去了他的办公室。那位负责人向苗东平汇报了蟹岛PX项目的建设进展情况。在与那位负责人一问一答的温和问询中，苗东平隐约感到，其如传言，作为蟹岛PX项目的第二大股东三江大龙集团背景深不可测。大龙集团到底是何方神圣，搞清它，也许能拨开罩在蟹岛PX项目上的重重迷雾。苗东平不能确定，自己的这一猜想是否经得起推敲。现在去蟹岛，是否会引起不必要的联想。

　　政坛，就像一座深山中静静的水库，平日里总是静谧而幽深，但是，只要山上滚落的一粒小小的石子，就能立即打破它的沉寂，瞬间涟漪微澜。

　　想到这些，苗东平看着周大信，用眼神征求他的意见。

　　周大信思考了一会，点头说道：“可以去看看。”

　　“那好吧。”苗东平站起来，“走。”他边说边向宴会厅大门走去。

　　来到楼下，四个人坐上等在门口的一辆别克商务车，驶出东山国际大酒店，向离三江市区六十公里的蟹岛PX工地开去。

　　商务车行进在路灯映照着的宽阔公路上。苗东平看了看车外，道路两旁的婆娑竹影，把他的思绪拉回到了四年前。

　　这条漂亮的，连接三江与清江县的双向六车道高等级景观大道，和三江市区连接三江市下属六县一市的另五条高等级公路一样，是尚官杰上任之初，着力打造的三江半小时经济圈的重点工程。这六条被尚官杰称之为市县一体化融城战略的咽喉工程，从项目提出之初就颇受非议，也是尚官杰主政三江后非议的开始。当然，这也是体现尚式执政风格的经典杰作。

　　按照尚官杰的要求，六条快速通道，由尚官杰亲自挂帅担任总指挥，由一位副书记、五位副市长分别出任六条路的第一责任人，另外各配一位人大副主任，一位政协副主席作为工程监督，限期完成，否则就地免职。三江天字一号工程，工期紧，任务重，加上耳闻目睹过新书记的脾气，为了不给自己找麻烦，六位责任人和十二位负责工程监督的副主任副主席们不得不带上碗筷，卷起被盖，吃住在工地。即便这样，几位负责人和那些副主任副主席们，仍然常常被突袭工地发现问题的尚官杰骂得狗血淋头。

　　可怜那些快到退休年龄，本想在人大政协最后享几年清福就彻底退隐江湖的老头子们，被尚官杰训斥时的可怜相。

　　一个因数斑竹数成地厅级干部的坊间传说，足以说明尚官杰的霸道。

　　按尚官杰的要求，六条道路的两边都要进行高规格的绿化美化亮化，要让六条道路一路一景，甚至一步一景，形成连接三江与所属县市之间的景观长廊。

　　可能是对竹情有独钟吧，尚官杰提出，道路两边要载种一种产自东南沿海的小斑竹，以体现文化氛围。六条道路，总长近四百公里，光栽斑竹一项，就是一笔不小的投资。然而，这种生长在南国的小斑竹，可能是习惯了故土温润的土壤和明媚的阳光，突然来到难得一见太阳、潮湿阴霾的天府之国，很快就表现出了水土不服，工程完工后不久，小斑竹就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死亡。

　　此时，斑竹款已付，于是，各种针对尚官杰的斑竹谣言，象飘落的竹叶一样纷飞四起。在派出多路人马都搞不清楚到底有多少根斑竹存活之后，尚官杰在全市干部大会上雷霆大发，甩了茶杯，发誓一定要搞清楚到底死了多少根斑竹。

　　会后，一直在三江政界默默无闻的审计局长发现了机会，他战战兢兢敲开尚官杰办公室的门，哆哆嗦嗦表达了愿意请缨，亲自带人去数斑竹的愿望。此局长系资格草根官员，曾经因填空补缺，担任过三江下属一个县级区的区长，但在类似尚官杰作风一样的强势区委书记的阴影下，能力本身不济的他，在任内政绩平平，毫无建树。在尚官杰到任三江后，被尚官杰发配到不被所有有志官场的官员们看好的审计局作了局长。这样的官员，在强势的尚官杰眼里是肯定排不上好号的，能让他担任审计局长，已是网开一面了。

　　在尚官杰用蔑视的眼光将该局长上上下下打量过数遍之后，将信将疑地同意让该局长去数斑竹。此局长领命之后，立即派人买来一大车红黑两种颜色的尼龙绳，雇请上百名民工，将其剪成二十厘米长短一小截。他带领民工，用给每根小斑竹扎红头绳的笨办法，活斑竹栓红色尼龙绳，死斑竹栓黑色尼龙绳，没日没夜地苦战了近一个月通宵，硬是彻底数清了斑竹的死活根数。斑竹死活终于搞清楚了，这位正县级的审计局长得到了尚官杰的大加赞赏：数清斑竹是检验能力的唯一标准！本来马上就要到点退休的他，被尚官杰一句建议，直接担任了市人大副主任，天上掉馅饼似的捡了一个地厅级干部。

　　苗东平望了望车前方，已经能看到指示蟹岛PX项目的路牌了，他收回了思绪，在心里默念道：“蟹岛PX项目……”

　　周大信和谢孝温、花蕊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看着若有所思的苗东平轻声问道：“想听听我们对蟹岛PX项目的看法吗？”

　　尽管周大信他们和苗东平私交不错，但在此前，他们一直心照不宣地避讳在苗东平面前谈及尚官杰插手的所有事情。他们清楚，在与苗东平的交往中，要尽量闲情逸致，对人对事绝不妄加评论，尤其是涉及到尚官杰与苗东平工作上的事情绝不妄议。因此，关于蟹岛PX项目，他们几乎没有和苗东平交流过。

　　在交往中，一定要让紧张的中国官场人际关系，尽可能淡化为风花雪月，闲情逸致，这是任何希望游刃于互相设防，互不信任，人人自危的险恶官场，必须遵循的最高原则。

　　“可以说说。”苗东平希望从周大信他们口中，听到和下午那位三江化工集团负责人给他说的不一样的情况，尤其想听听他们对大龙集团的看法。

　　周大信说：“我一直认为，从发展经济的角度，三江需要蟹岛PX项目；从环保的角度看，这样的石化项目放在离清江县城一江之隔，直线距离仅仅两千米不到的蟹岛上是值得商榷的。你们说呢？孝温？小蕊？”

　　“大信部长说的我完全赞同，关键是现在关于蟹岛PX项目的争论，已经完全超出了项目本身。”谢孝温说。“外界总是把三江争上蟹岛PX项目，说成是官杰书记玩的政治赌注。”

　　周大信说：“可怕的是，这已经成为三江上下的普遍认为。”

　　“至少我不这样认为，”谢孝温说。“据我所知，尚官杰很快就要增补为省委常委了，他已经不需要政绩，完全可以什么都不做，四平八稳地等着省委的一纸通知，进入党的高级干部序列，他没有必要拿蟹岛PX项目，去冒险这么大的政治风险。”

　　周大信说：“在这一点上，我完全同意孝温的看法。”

　　“哦。”苗东平轻轻点了点头，沉思起来。

　　（第十八章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