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礼拜五。

　　不出意外，上午十点左右，北京建设银行行长和苗东平，就将同时收到付美珊从北京寄出的快件。

　　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十五天时间就到了。

　　今天，因蟹岛PX项目而起，搅得三江地覆天翻的这出大戏，就将被付美江的一纸专利授权推到高潮。也许，很多人将被这突然高涌的潮水淹没。他们的命运也将由此改变，甚至，一些人的生命将会在潮水中戛然而止。

　　时间刚到九点，付美珊正要出门去朱晓伟的办公室，突然接到看守所郑毅警官的电话。郑毅警官说有很紧急的事情要给她说，请她马上去一趟看守所门前的那家小超市。

　　付美珊预感到可能大事不好。

　　付美珊开车冲到看守所，在先前见过郑毅警官的那个小超市里的库房里，见到了郑毅警官。

　　果然，郑毅警官告诉付美珊，就在刚才，西都高院和三江中院法官来到看守所，他们通知看守所，要看守所将她哥哥付美江铐在死刑床上。郑毅警官对付美珊说，按照常规，看守所接到法院通知把死刑犯铐在死刑床上，就意味着最高人民法院的死刑执行命令下来了。

　　听了郑毅警官的话，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付美珊还是被击倒了。她呆呆地看着郑毅警官，在无声流过至少十几分钟眼泪之后，她才抹了眼泪，轻声问道：“我哥哥……还有几天时间？”

　　郑毅回答：“按照惯例，从最高院下达死刑执行命令后，七天之内就要交付执行。”

　　“我哥哥……”付美珊按住不停颤抖的嘴唇问，“他……怎么样？”

　　“和平时一样。”郑毅警官不敢看付美珊的眼睛，他仰起头，看着天花板，忍住眼泪说道。“很平静……他……很平静。”

　　付美珊紧紧捂住嘴巴和鼻子问道：“他……？”她没有让悲泣的声音发出来。“……说什么了吗？”

　　“他担心给你的专利授权书……”郑毅警官的嘴唇抖动着。

　　付美珊深吸了一口气，强忍住悲痛。“请转告他，已经按他的交代处理好了。”她说道。“如果不出意外，今天就会有结果。”

　　“太好了，一会我进去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他。”郑毅警官点了点头说。“这样的话，你哥哥……他就能走得很放心了。”

　　“我能在他走之前见他吗？”付美珊掏出纸巾擦了擦不断涌出来的眼泪。

　　“按惯例，在执行的当天，法院要安排和亲属见最后一面。”郑毅警官说。“当然，也有不安排见面的。”

　　“明白了。”付美珊按住酸楚的鼻子。“谢谢你照顾我哥哥。”她站了起来。“我替我哥哥谢谢你。”说完，她向郑毅警官一个深鞠躬之后，在郑毅警官泪流满面的目送下，走出了小超市库房。

　　她坐进车里，一下瘫软在座椅上，任由眼泪在脸上无声的奔流。她几次想发动汽车，但是，手脚就像已经不在她身上一样，毫无知觉。她彻底崩溃了。她把头靠在座椅上。她紧紧闭上眼睛，看着浮现在眼前的那一片猩红。在那些血红色里，不断闪现她和她哥哥在一起的画面，和无数次撞进她噩梦里的，那些枪毙她哥哥的惨烈镜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付美珊才听到手机的响声。她看了一眼手机上模模糊糊的来电显示的名字：北京白手套？

　　“喂，喂？喂……”电话里的白手套急促地呼叫着。“你好，你好……？”

　　付美珊抽了一张纸巾，擦了脸上的眼泪。她接起了电话：“你好。”她尽力控制住，不让对方感觉到她的悲伤。

　　“蟹岛PX项目出大事了！”白手套在电话里说。

　　“怎么啦？”付美珊反问道。

　　“北京建设银行行长打电话为我说，他收到了一封蟹岛PX项目的专利授权书。”

　　“是吗？”付美珊没有惊讶。

　　“行长说，建行可能会终止给舒曼琳的五十五亿贷款。”

　　“为什么？”付美珊明知故问。“专利授权书和贷款有关系吗？”

　　“如果三江政府退出蟹岛PX项目，蟹岛PX项目每年将付出十亿以上的专利使用费。”

　　“那又怎么样？”

　　“将意味着蟹岛PX项目被那个该死的专利吸走全部利润。”

　　“这么严重？”付美珊继续伪装。

　　“建行无法承受这么大的风险。”

　　“也许，建行考虑是对的。”

　　“所以，请你转告他们，我也无能为力。”

　　“你已经尽力了。”

　　“还有，我得到内部消息，公安部已经把蟹岛PX项目系列案件列为督办专案了。”

　　“是吗？”

　　“你转告你的年阿大董事长，请他早做准备。”

　　“我一会就去见他。”

　　“还有那个清江县的县委书记朱晓伟，叫他也早做打算吧。”

　　“他早上已经联系了我，我会尽快把你的话转告给他。”

　　“还有，你上次给我说的一个叫付美江的死刑犯，我问了。”

　　付美珊一直没有告诉白手套，付美江是她的亲哥哥。

　　“情况怎么样？”付美珊没有把刚才知道的，最高院已经下达死刑执行命令的事情告诉白手套。

　　“很麻烦，据说三江前任书记托人找过高层，没有效果。”

　　“如果有人愿意出大价钱要那个死刑犯活着，你能帮忙吗？”

　　“这单生意很难做，”白手套说。“有一股暗力要他的命。”

　　“意思是那个死刑犯死定了？”

　　“据我了解，他的命，已经开始读秒了。”听白手套的语气，他已经知道付美江即将被执行死刑。

　　“那好吧，死刑犯的事就不麻烦你了。”

　　“本来嘛，和你又没什么关系，你操什么心。”听上去，白手套的确不知道付美珊和付美江之间是兄妹。当然，也有可能，白手套是在付美珊面前故意装着不知道。

　　“也是。”付美珊不打算再和白手套纠缠她哥哥的事情，她把话题拉回到了蟹岛PX项目上。“你刚才说，上面对蟹岛PX项目有大动作？”

　　“是的。我看到一份内部文件，应该马上就要行动了。”白手套说。“你也赶紧离开吧，是非之地，别惹火烧身。”听上去，他是在真的关心付美珊。

　　“谢谢你对我的关心，”付美珊说。“我处理完几件急事就走。”

　　“那就好，”白手套说。“你什么时候来北京，我有点想你了。”

　　“来北京？”付美珊愣了一下说。“对不起，可能暂时来不了。”

　　这个时候还有这心思，付美珊不得不佩服这个头上顶着高官老爸，在神州大地呼风唤雨的白手套。

　　“好吧。”白手套有些遗憾地说道。“来北京告诉我，我去机场接你。”

　　“谢谢。”

　　付美珊挂了电话。

　　一通和白手套的电话，让付美珊暂时忘了因为他哥哥即将被执行死刑的悲痛。事已至此，她也无力回天。在一阵默默祈求她哥哥活好这最后几天之后，她发动了汽车，向清江县朱晓伟的办公室开去。

　　朱晓伟已经在办公室等她了。

　　按照付美珊和朱晓伟的计划，今天是朱晓伟先行离开三江，开始出逃的日子。

　　在这之前，朱晓伟已经向三江市委和苗东平请假，理由是去广州看望和他姐姐住在一起的生病的姥姥。

　　在付美珊和朱晓伟几次长谈之后，朱晓伟把自己的命运全部交给了付美珊。她控制了他的一切，他只能信任她。

　　于是，朱晓伟决定和付美珊一起出逃。

　　按照付美珊的安排，她和朱晓伟打算从深圳经过地下通道出境，然后再经香港飞往太平洋上的岛国瓦鲁阿图。

　　根据付美珊的推断，朱晓伟可能已经被暗地里监控。

　　为了万无一失，朱晓伟不能乘坐需要出示身份证才能搭乘的国内航班和高铁，甚至普通铁路快车，他只能开车出走。这是唯一最安全的出逃方式，因为陆路检查相对宽松。

　　当然，只要不出车祸。

　　按照付美珊的设计，她不能和朱晓伟一起出发，这样太打眼。他们商定各自开车，分别出发，然后在深圳汇合，再由蛇头把他们带到香港。

　　从三江开车去深圳，全程高速，一千八百公里，二十小时左右就能到达。等到几天以后发现朱晓伟失联，他已经和付美珊在飞往瓦鲁阿图的国际航班上了。就是想缉拿他，也没有办法了。

　　付美珊把朱晓伟出发的地点放在了清江县委大院里。她要朱晓伟从办公室离开，要在清江县委干部群众的目送下离开。一层意思是避人猜疑，做出一副确实是请假去深圳探视生病姥姥的架势；二层意思是给朱晓伟一个安慰，作为为官一方的县委书记，不让他留下仓皇出逃的心理阴影。

　　朱晓伟删除了电脑里的所有文件。他关掉电脑，取出电脑硬盘，放在行李箱里。打开保险柜，拿出里面的东西装进一个文件袋里，然后放在了电脑硬盘旁边。他看了看那个已经掏空里层物品的月季花花盆。他把已经摆过好几次的文具、文件和几本看过的书籍再次摆了摆。他拿起毛巾最后一次擦了擦办公桌。

　　现在，办公室原貌依旧，就像他平时刚刚下班离开时一样了。

　　做完这一切，朱晓伟环视着这间他工作了快四年的办公室，然后闭上眼睛，仰起头，重重地呼出一口长气：“悲哀啊，没想到，我朱晓伟竟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了他本来前途无量的官场生涯！”

　　朱晓伟在心里一声长长的悲叹：“悔之晚矣！悔之晚矣啊！”悲哀中，眼泪从朱晓伟眼睑间挤了出来，慢慢流在了他的脸上。

　　付美珊拿过朱晓伟的手机，取下手机卡。她进到卫生间里，把手机卡丢进马桶里，她按下冲水键，冲走了手机卡。她回到朱晓伟身边，把一张新手机卡插进手机里。

　　现在，朱晓伟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已经切断，除了他们两个人能够互相找到对方，对所有的人来说，就像马航M70航班一样，朱晓伟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付美珊扣上了行李箱。她拉开办公室的门，让秘书进来拉走了行李箱。

　　付美珊关上了办公室门，她走到满脸泪水的朱晓伟面前。她伸出双臂，紧紧抱住朱晓伟。她轻轻吻着滚落在朱晓伟脸上的眼泪，陪着朱晓伟一起流起泪来。

　　一阵眼泪流过之后，两人相互擦了对方脸上眼泪。他们手牵手倒退着，依依不舍地退出了办公室。

　　付美珊拉过门轻轻关上。

　　来到办公楼下，付美珊把朱晓伟送上一辆停在楼下的路虎车。

　　朱晓伟发动路虎车，开出了清江县委大院。

　　在再次涌起的泪水中，朱晓伟正式开始了他的逃亡之旅。

　　（第10章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