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回罗安的时候, 羽毛和唐唐已经要开学了，一家四口一起去拜访了亲戚朋友，然后准备开学的事宜。

　　每到开学的时候, 唐唐就非常不开心，对于他来说, 他更愿意一个人待着, 一个人学习，一个人做事情。

　　他不抗拒爸爸妈妈，也不抗拒羽毛。

　　除此之外，任何多余的人和事都会给他压力。

　　但即便如此, 他从来没有说过, 自己讨厌去上学。就好像天生就知道, 有些事, 是不应该说出口的。

　　这让他总是一副小大人的样子，沉默、内敛，清晰可见的沉郁。

　　羽毛倒是很快乐，开学就有很多小朋友可以一起玩了，幼稚园的小老师都很漂亮温柔，说话声音也甜甜软软的。

　　还有还有，她可以见到沈思楠阿姨的女儿糯糯小妹妹了。糯糯像个肉团子，小时候在北京长大，一口京片子, 说话噼里啪啦像炮仗，人却肉肉的，看起来格外可爱。

　　羽毛有很多很多喜欢的人。

　　有很多很多的快乐。

　　羽毛很想把自己的快乐分给哥哥一点，但她知道，哥哥需要先养好身体, 不再口吃，他才会快乐。

　　妈妈说，不可以在哥哥面前说口吃的事，因为这件事情，是越努力越会适得其反的，只有所有人不再注意哥哥的口吃，哥哥才能放松下来，从而去纠正。

　　羽毛很焦急，她有时天真地想，为什么自己不是口吃呢？那样就可以和哥哥一样了，哥哥就不会觉得自己另类了。

　　开学的第一天，哥哥又发烧了，羽毛坐在位置上，不时探一下哥哥的脑袋，穿着漂亮裙子的小老师温柔地给哥哥量体温，后来实在退不了烧，只得把爸爸叫过来了。

　　爸爸来的时候，老师好奇地问了句，“妈妈没有来吗？”

　　别人家的小朋友，都是妈妈来接的。

　　唐昊笑了笑，“我太太开车技术不行。”而且那辆粉色三菱太过显眼，以至于好多人都知道是唐昊的太太的车，罗安这么小的地方，唐昊实在担心她的安全。

　　小老师恍然大悟，但还是有些嘀咕，毕竟这不太寻常。

　　偶尔她还会想，是不是这位看起来帅气多金的男性，其实是个同志？又或者和妻子之间有某种隐秘？

　　当然，这只是一些不会宣之于口的猜测。

　　她对小朋友还是一视同仁的，小朋友们都很可爱，唐遇夏同学是班上最招人喜欢的女孩子，软萌可爱，富有爱心。夏与唐同学则安静很多，但很早慧，那双眼睛少了些同龄人的天真，多了几分忧郁和深沉，这让他有别于同龄孩子，有时候显得格格不入了些。老师总希望他能融入集体，可有时也会觉得，孤独是一些人天生必须背负的包袱。

　　夏与唐过于聪明了，都说慧极必伤，老师们得知他的身体状况，都相当惋惜，这孩子，成长状况，很让人忧心呐！

　　有时候他们都觉得，这对儿兄妹，太过迥异了。性格差别太大。稍微中和一下该多好。

　　不过兄妹两个感情倒是很好。

　　羽毛拿水壶让老师给哥哥灌水喝，然后出来抱住爸爸，问爸爸，哥哥什么时候可以再回来上课。

　　唐昊揉了揉女儿的脑袋，说：“病好了就会回来的。”

　　小老师领着唐唐出来了，唐唐叫了声，“爸爸！”

　　那两个字说得极其僵硬，但却还算连贯，唐昊已经能想到，他是如何在心里无数遍练习，才让自己说出口的。

　　他在外面，不是逼不得已，很少开口讲话。

　　唐昊在心里叹了口气，年少时候意气风发，最困难的时候都没有无能为力的感觉，现在面对儿子的身体，切切实实有了忧虑。

　　唐昊矮身把唐唐抱起来，摸了摸他的额头，烫得惊人，他低声哄了句，“爸爸带你去医院，难受了先趴着睡会儿。”

　　唐唐点了点头，和老师摆手说再见，然后看向羽毛，很认真说了句，“外，套。”

　　羽毛出来的着急，没有穿外套，天还冷着，他知道生病有多难受，所以不想羽毛也生病。

　　羽毛重重点头，和爸爸哥哥说再见。

　　他们走了，羽毛才回了教室，有些闷闷不乐地趴在桌子上，好想哥哥能有一个健康的身体。

　　糯糯来找她玩，分享给她一颗巧克力，她们说着话，很快羽毛就分心不想这个了。

　　小朋友的忧愁和快乐，总是很简单。

　　夏至早早去了医院，打点好房间，和医生简单沟通了一下最近的饮食和习惯，以让医生做出一些初步的判断。

　　她从医生办公室出来就守在门口，看到唐昊的车，就跑下台阶，迎过去。

　　夏至把后座地门打开，把儿子从儿童座椅上抱下来，唐唐有些愧疚地叫了声，“妈妈！”

　　夏至亲了亲儿子的额头，心疼地说，“宝贝不难受哦，吃了药很快我们就好了。”

　　唐唐看着妈妈，轻轻点了点头，妈妈的身上有很清淡的香，说不上来是什么，但就是妈妈的味道。待在妈妈怀里，他会觉得异常安心，即便高烧让他浑身难受，但他还是倔强地没有哭闹。

　　夏至把儿子抱进病房，医生和护士一股脑进来了。

　　这是唐昊投建的医院，所以他们都很上心。

　　医生给唐唐打了一针退烧针，然后又挂了点滴，叮嘱让他好好休息。

　　唐昊还有事要忙，夏至撵他走了，然后她在这里陪儿子。

　　她现在不工作了，依旧画漫画，只是当成了一种爱好，想起来就连载一话，不过大约是没有压力，灵感反而更充沛一些，笔触更加的灵动了，倒是挺多出版社等着集结成册，怕她嫌麻烦，基本不需要她再多动手做什么。

　　夏至看着唐唐睡着了，她也靠在家会客厅的沙发上睡了。

　　她做了个梦，梦见自己找不到羽毛和唐唐了，也找不到唐昊了。她一个人焦急地在偌大的房子里转圈圈，推开一扇门，又推开一扇门，每一扇门后面，都没有他们。

　　唐昊去而复回的时候，就看见她满脸泪地蜷在那里，心一揪，走过去把人揽在怀里，轻轻拍了拍她的脸。

　　夏至终于从梦魇里醒过神来，看见是他，一下子扑进他怀里。

　　“做噩梦了？”他低声耳语。

　　夏至“嗯”了声，“梦见，我找不到你，也找不到唐唐和羽毛了。”

　　唐昊拍了拍她的背，“不会的，梦都是反的。”

　　“那……所以是你们找不到我了？”

　　唐昊：“……”

　　夏至扁扁嘴，“如果你找不到我了，会和别人结婚吗？”

　　唐昊点点头，“会，找一个年轻漂亮的，羽毛和唐唐就有一个新妈妈了。”

　　夏至一口咬住他的手，这次是真生气了，咬得很重很重。

　　唐昊却没吭声，等她咬完了，才笑了下，“所以，别让我找不到你。”

　　夏至哼哼了两声，“你放心吧！就是要死掉了，我也要立个遗嘱，让人把我的骨灰和你撒一块儿。下辈子还纠缠你。”

　　唐昊挑着眉，“行，我等着。”

　　唐唐还没有回去上课，老师又打来电话，说让去学校一趟，彼时唐昊正在忙工作，夏至便自告奋勇去了幼儿园。

　　这还是夏至第一次来幼儿园，去年第一次开学时候唐唐正好生病，夏至在医院照顾唐唐，是唐昊带着羽毛来给两个小朋友办入学。

　　后来几乎每次都是司机来接，或者唐昊闲了过来接，夏至的开车技术堪忧，她自己还行，带两个小朋友在车上，首先心态就崩了。

　　以至于，这是幼儿园的老师，第一次看到唐昊的太太。

　　这是一所所谓的贵族幼儿园，这里的学生，家境都是非常好的。幼儿园的老师们也都练就了一身看人的本领。总之谁都不可小觑，谁也不要得罪就是了。

　　但小老师还是惊讶于夏至的年轻。

　　她看起来，好像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透白的皮肤，蓬松柔软的头发，瞳仁黑得像小朋友一样纯真无辜。

　　老师们没听清她说的话，求证道：“是唐遇夏小朋友的姐姐？”

　　夏至“啊”了声，倒是愣住了，半晌才不好意思地回答，“不是，是妈妈！”

　　小老师忙道歉，“抱歉，对不起，我没有听清楚，我还以为是姐姐。”

　　因为幼儿园的性质，她没有资格翻阅小朋友的档案，所以忙找来羽毛的班主任过来，以确认身份。

　　班主任姓孟，孟老师是个三十岁出头的女人，比夏至也大不了几岁，不过孟老师看见夏至，也多看了两眼，羽毛的档案上，妈妈今年应该是二十七岁。但她看起来，顶多也就二十出头。

　　大约真的有人是童颜不老吧！孟老师笑着夸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唐太太，您看起来很年轻。”

　　“谢谢！”夏至这会儿更关心羽毛，“我女儿是出了什么事吗？”

　　“啊……这个……”孟老师有些欲言又止地说了句，“您先坐。”

　　然后才把事情一五一十说清楚了。

　　原本是羽毛打架了，她和班上个头最高的男孩子打了一架，把人眼窝打青了。

　　然后还把人摔倒了，这会儿小男孩哭得嗷嗷叫，说胳膊疼。对方妈妈也来了，这会儿依依不饶的。

　　这件事说起来，还是男孩子嘴巴坏，嘲笑唐唐是小结巴，还说他短命鬼。羽毛眼眶都红了，狠狠推了一下男孩，男孩便更来劲了，一迭声的小结巴！

　　羽毛就把人打了。

　　老师闻讯赶去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了。这个看起来软萌可爱的小姑娘，打架竟然这么厉害。

　　毕竟对方是个男孩子，且个头是班上最大的，比羽毛要高出整整一个脑袋。

　　老师说：“对不起唐太太，这件事是我们监管不力。我们也知道，最开始不是羽毛的错，但毕竟都是小孩子，所以我们希望还是以调解教育为主，最重要的是避免以后这样的事再发生，您觉得呢？”

　　夏至攥了攥拳头，她眼眶也红了，她在想，她到底要给予多少的爱，才能抵挡那些无意的中伤。

　　她说：“谢谢老师，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不会苛责小孩子，但我希望和对方的家长沟通一下，小朋友可以不在场。”

　　老师说：“当然。”

　　……

　　夏至后来见到了羽毛，羽毛的眼角也受了伤，被对方的指甲剐到了，很醒目的一块儿红。

　　羽毛垂着头，把自己埋进妈妈怀里，“妈妈，我先鞠了躬，才打的他。”

　　羽毛三岁开始练跆拳道，老师教育她：要有武德。

　　比如，切磋之前要先互相鞠个躬。

　　夏至刚刚和对方妈妈吵了一架，本来一肚子气，听见女儿这么说，一瞬间哭笑不得起来。

　　唐昊还在开会，就接到幼儿园老师的道歉，说非常抱歉给唐太太带来非常不好的体验，这件事幼儿园也有很大责任，说今后会更加审慎地对待小朋友的思想教育问题。

　　唐昊问了句，“我太太怎么了？”

　　老师很不好意思地说，“和对方妈妈吵起来了，差点儿动手。”

　　说起来刚开始夏至的态度还是很好的，只是对方妈妈有些不讲理，单独强调她的女儿打了他的儿子，只字不提前因后果，沟通无果，夏至撸了袖子就开始骂人了。

　　“吵起来了？”唐昊也不顾自己在开会，声调都提了一个度，挑着眉问，“您确定？”

　　孟老师不知道唐昊反应为什么这么大，只是无奈地点点头，“是，非常抱歉。我们没能调解好，请代我向唐太太再次表示歉意……”

　　吵架……

　　唐昊这辈子还没见过他老婆吵架呢！

　　回了家，羽毛正在房间写作业，夏至正在给唐唐熬营养粥准备带去医院，唐昊靠在厨房门口看她。

　　夏至扭过头，问了句，“怎么了？”

　　唐昊饶有兴味地看着她，“宝贝，吵架吗？”

　　夏至翻了他一个白眼，“你有病啊！”

　　唐昊过去从后面抱住她，“听说你今天跟人吵架了？真遗憾，我应该跟你一块儿去的。”

　　错失了看他老婆发飙的机会。

　　夏至一言难尽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摸摸他脑袋，怀疑他也发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