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府台城和周边的营寨燃烧着熊熊的火焰,在夜幕中异常惹眼,就连是数里之外的江户城,都看的清清楚楚。
倘若是太田康资还在江户城内的话,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控制江户城,断绝北条氏康的退路。但此刻他却是跟着北条氏康,作为氏康的中军与联军一方战斗。
康资早就和同族的太田资正有所联络,打算在此役中倒戈,可联军的攻势如浪潮一般经久不息,丝毫不给他倒戈转换立场的时间,身后便是北条氏康的旗本队,若是两面受敌,只怕撑不过二十分钟。
这个世界真是讽刺,太田康资本来还在想着如何踹北条氏康一脚,给北条军来个落井下石,此刻却为了活命而拼命地战斗着,无意中成为了保护北条氏康的“忠勇家臣”。
处在北条氏康右翼的远山纲景,在里见义尧发动第一波冲锋的时候就被猛将正木时茂讨取了。远山纲景所部的军势因此溃散,北条氏康的中军就和里见家硬肛上了。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北条家和里见家多年来争夺下总和相模湾的制海权,早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氏康手下拥有北条家最精锐的力量,他带头发起反冲锋,不仅军势未被伏击和溃兵冲散,反而还杀了里见义尧一个措手不及,将里见军向后逼退了几十步。
但后劲不足、兵力更不足的北条军马上就被反推了回来,氏康也是急着撤回江户,并不愿意跟里见义尧死磕到底。只因他今夜要面对的,除了里见、佐竹、太田等的关东联军,还有那一只不知什么时候会出现的骑马队!
火借风势,人借火势,联军更是仗着人多势众,拼命地挤压着北条军的活动空间。
撤到国府台城下的时候,北侧的富永直胜也败退过来,国府台城的城门早已被联军留下的暗桩破坏掉,赤备军士们簇拥着半身焦黑的北条纲高从城内涌出,汇入到氏康的马印下。
见到北条纲高的惨状,氏康怒从心起。
他直到此时,才明白国府台城内的那一声炸响是怎么回事……那是联军埋藏在本丸里的炸药啊!
北条纲高已经被炸断了一只手,一侧的身躯和大腿上也是鲜血淋漓,浑身散发着一股混着血腥的硝烟味道。
纲高竟然还有意识,他勉强地推开亲卫,颤颤巍巍地单腿立在氏康的身前,用被火药熏黑的嘴唇嗫嚅道:
“臣……臣有……负所托……”
“够了!”
氏康一声断喝,终止了纲高的请罪,他迈出一大步站到纲高的身前,伸手扶住了这个摇摇欲坠的家中猛将:
“别再说了!三岛丸大哥,我带你回江户!”
北条纲高原本已经黯淡的双目忽然焕发出耀人的神采来,他似乎是受到什么刺激,忽然猛地用力推开了氏康。
“新九郎!……你要命令我,还太早了吧!快滚回小田原练练木刀吧!你还太年轻!”
方才氏康用纲高的幼名“三岛丸”来称呼他,而纲高亦是用氏康的幼名“新九郎”来回应。
更让北条氏康难受的是,北条纲高此刻对他说的话啊,就如多年前两人还是少年时的对话一样。
向来不苟言笑、向来只知流血,不知眼泪为何物的北条氏康落泪了。
“赤备!”
北条纲高用尽力气吼了起来:
“随我断后!”
“喔!”
北条氏康跨上战马,在旗本武士的簇拥下缓缓向利根川退却。
他一次也没有回头。
“主公,祝您武运昌隆!”
北条纲高对着远去的北条氏康浅浅一躬,便转过身来,和他手下的赤备队挡在了必经之路上,不动如山。
须臾之间,骑马队已轰然而至。
本该侵略如火的赤备队不动如山,本该不动如山的黑备却是在联军的营中左冲右突,侵略如火。
太原雪斋并未乘马,他拄着一杆素枪在营中缓步而行,虽然步子很慢,但每一步的距离却是极大。
他走得虽慢,却一往无前,绝不回头,是以从夜袭开始到现在,他率领的今川军和北条军已经连续击破了七座联军的营寨,七战七捷。
北条军在联军的营寨中燃起大火,到处都是尸体,来不及渗入泥土的暗红血液,汇成一道道溪流,流进营寨前的壕沟,奔向近在咫尺的江户川。
血火同源!
从甲州的山间吹来的夜风掀起了他黑色的僧袍,雪斋在这一片血海与火海中,宛若定海神针般屹立。
从太原雪斋向外蔓延开去,北条家和今川家的士兵们在关东联军的营中掀起滔天巨浪。
作为带路党的横濑成繁一直冲杀在前,他在联军阵营内时日已久,对于各部的防守和巡逻已经轻车熟路,攻打起来自然快捷无比。
许多被横濑成繁击败的豪族都未曾料到,白日里还并肩战斗的横濑家……竟然连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背叛了他们。
“叛徒!你今天只能到这里了!”
一个少年人带着一支备队挡住了去路。
成繁眯着眼睛往少年的身上打量一番,立刻就意识到这是个既有价值的猎物。
“业盛桑……你父亲不正在这里,要不要我代替他教导你一番呐?”
横濑成繁端着打刀一步步逼近过来。
长野业盛举刀迎战,但他今年方才十岁,虽然比同龄人高大一些,但力气和武艺比成繁相去甚远。
两人交手没多久,成繁就磕飞了业盛的太刀,将刀架在了业盛的脖子上:
“太年轻了啊!”
横濑成繁得意洋洋地扫视着长野家的武士们,像是一个胜利者在玩弄猎物一样的眼神。
他似乎笃定了长野家的武士们不会冒险来营救业盛,是以用打刀架在业盛的脖子上,一只手扭着业盛的手臂,推着他往前走。
长野家的武士们果然纷纷退避,他们越往后退,成繁就越是得意,直到成繁看到了不退的那个人。
那个青年人不着盔甲,只是一身轻便的武士服,胸前抱着一柄太刀,瘦削的身板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一样。
横濑成繁停下了脚步,他本能地嗅到这个青年人是危险的动物。
“放开他,我可以留你全尸。”
青年人甫一开口,声音竟如毒蛇吐信般令人彻骨生寒。
“你来打我呀!”
横濑成繁强作镇定,手里的打刀又加了一分力,锋利的刀刃压在长野业盛的脖颈上,已经割破了他的皮肤,滴下殷红的血。
青年人的嘴角勾起一抹森冷的微笑,然后……他动了!
难知如阴,动如雷霆,横濑成繁只觉青年人的影子一花,一直被他挟制着的长野业盛亦是突然朝侧面倒了下去。
成繁恼羞成怒,挥刀砍下,带着佛挡杀佛的气势!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卵用。
当横濑成繁的打刀落到地上的时候,他的人头已经骨碌碌滚到了远处。
在成繁的身后,那个瘦削的年青人缓缓将太刀收入了鞘中:
“没错,我们是很年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