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印叹道:“公子你却不知,不过也不能怪你。修道之人对我们禅宗多有误解,特别是人教门下,若没见过禅宗弟子便总会以为禅宗与人教修行之法不差太多,实则大谬。”
说话间三人已经渐渐走出了破庙,许琼奇道:“若是和人教差不多吧,我倒也是这么以为的,毕竟人教有据可查的是开创于老子,大成于庄子,多是先秦道家所论,佛教于西汉进入中原,只是净宗,南北朝时入西藏,乃是密宗。最后才有禅宗,却不是西方传来,而是净宗、密宗两家结合道家之言所创,然否?”
南印苦笑道:“话是如此说,不过一教之兴衰,却有不少因由,只谈来历却是说不出所以然的。说到功法……”
许琼正在侧耳倾听,冷不防玉楼春在一旁笑道:“原来和尚道士念个经还有恁多讲究啊,妾身也曾到白马寺、少林寺去礼佛来着,却听都是在呜里哇啦念成一大片,何曾想过内容不一呢?”
许琼、南印相顾苦笑,却不知这个长相甜美的小少妇看上去一丝儿都不怕白马寺众人,本以为她要么是深藏不露,要么是大大咧咧不知天高地厚,谁曾想到她是个江湖武人,浑不知修行之事呢?
许琼笑道:“夫人,此间事已了,夫人之意李某已经尽知。在下与南印商谈一些佛经之事,想必其中关窍夫人并不知晓,唯独恐怕少林寺藏经阁知晓我等对其经典有所了解,夫人在此并无益处,为夫人计,不如早早与我俩分手,日后有缘再与令师徒相见仍是幸事。”
玉楼春斜乜他一眼,玉颊微红道:“却不知公子在洛阳会逗留多久呢?”
许琼道:“少则一个月,多则……嘿嘿,若是夫人想找在下,不妨派人去城南帮总舵传个信儿。不过现下城南帮与张易之的手下会有所往来,夫人不要介意才是。”
玉楼春一笑,娇娇媚媚地道:“公子却恁地有意思,不过早先公子与敝徒之言亦已到切身耳中。胸中有大计者本该如此,我等小女子怎可想必?公子,再会——嘻!东风又作无情计,艳粉娇红吹满地,妾身却是不会忘怀!”说完再深切地看了许琼一眼,转身离去,刹那便不见了人影。
许琼叹道:“好个身手高明的女子,喂,她说自己多大年纪了?”
南印抓抓脑袋道:“没说,没说。贫僧看来像是三十都出头了吧,却不知怎地还这么娇嫩非常,怕是还没嫁人吧。”
许琼“啐”道:“好个花和尚!看女子先看娇嫩与否么?若是没嫁人怎会穿这么一身妇人打扮?算了,把你还是说说你的禅宗功法之事吧。”
南印愁眉苦脸地道:“说到我们禅宗,只说由来是不足以尽论的。当年达摩祖师自玉门关而出,在西域混迹数十年而回……”
许琼突然打断他的话,疑惑道:“你说什么?达摩祖师?出玉门关数十年而回?哈!莫非是说达摩祖师并非从西域来的啦?”
南印点头道:“然也。他老人家出关之时与我等长相一样,可是出去几十年回来却变了样子,一副金发碧眼的胡人模样,致使不少中土僧人都以为他是出身西域的。并且他出关之前也是净宗门下,去了西域之后也不知遭了何等变故,不但变了样子,也变了心念,再也不提佛祖如何,传下弟子之后只教信本心,对于西天诸佛祖却是再也不搭理了。”
许琼点头道:“此事却是大有可究,莫不是对西方诸佛大多失望极了?”
南印点头道:“此话却是其一。不过达摩祖师平生对谁都不说自己在西方的遭遇,只等他坐化之后大家猜测罢了,猜出来的原因倒有十七八种,谁也下不了定论。不过我等弟子虽然不是其所以然,却也知其然,既然祖师说不信佛祖,自然只知信本心罢了。到现在传承数代,不过区区两宗,北宗少林寺讲中庸,却是偏向儒家,,我们南宗宝林寺讲顿悟,偏向你们道家。然则说到你们道家,又是阐教一统天下,便如佛门的净宗一般,嘿嘿,有失偏颇啊有失偏颇!”
许琼点头道:“不错,净宗拜菩萨佛祖,阐教拜三清,莫不是一样的道理么?不过说起来却是净宗更不讲理一些,说来说去都是佛祖有云金刚经有云,却没说到自己有云。俺们道门之中虽然有阐教,却也是讲道家之论的,说便是说道,却没说三清说什么。”
南印点头道:“便是有了这些分别,道家修士无论派别,说起大道来还都说得过去,佛门便不同。你们说要拜菩萨,我不拜,自然便是大不韪。故此禅宗被称为‘教外别传’,便是此故。而说到功法……”说到这里又顿住。
许琼笑道:“你只要说到功法,便有些支吾。”
南印苦笑道:“只是不好说而已。这么说,怕你听不明白——说到功法么,既然是教外别传,自然与他们不同,他们看佛祖,修佛力,我等看本心,修人力,毕生修为只为发挥人之所长,说到上通九天下通幽冥的手段却是远远不及了。你可明白?”
许琼略一思索便笑道:“如此浅显的道理还能不明白么?嘿嘿,你自己说不明白,我便解释与你听:便如方才你在街上喊我一般,我先前既是发现不了你,便是你修身的功效了,到你喊我之时便可让我感觉到你的存在,也是你修身的功效,对不对?只是一切功法都是针对本身修炼本心,修到了极致之后,在‘人’之中自然是立于不败之地的,可是其他修士都在修什么?修的是逆天之法!本来是个人,确实要把自己变成仙佛,既然拜佛祖,那么修行也是奔着佛祖而去的,你禅宗不修这个,故此己身虽强,却用不到其他事物身上,是不是?”
南印惊讶道:“却是个少见的聪明人!”
许琼道:“聪明却是其次,不过还有疑问未解。你们禅宗虽然修行路子不同,不过也总算是修士,你能修炼到不被我发现也算是很高明的了,怎么面对几个不懂修行只会几招三脚猫功夫的执事和尚便缚手缚脚,勘验不敌呢?便是再修本心,身子骨总还成吧?怎么还不如个一般武人?”
南印脸一红道:“却是我说的你还不太明白了,我所修心,连身都不怎么修……你看我没事上蹿下跳还行,那是附带的,真和人打斗起来确是一点都不会啊。”
许琼道:“原来如此……”心里却忽然蹦出来一个念头:精神力!
立刻大笑道:“知道啦知道啦,原来你们禅宗只修精神力啊,只是走错了路子,还是不如我们人教这般博大。”
南印苦着脸道:“若是比得起你们人教,咱们也不会如此落魄,百年之内山门数迁。精神力是啥?算了,不管这个。只是和净宗这些势力相比确是过于薄弱。不过我等还能凑合过日子。”
许琼已经在心里想出了个好法子,不过只是雏形,想着三月初三真能去宝林寺听讲也未尝不是个实践的机会。现在便按下不提,继续和南印向城门走去。
南印道:“不过说起你们道门三教,虽然阐教看起来势力颇大,截教两千年前便没了踪影,人教缺乏人才,又无什么大门派,不过照一些前辈的看法,却是你们人教最厉害的。”
许琼“唔”了一声道:“真的?从何说起?”
南印道:“师祖曾说,人教胜在此,亦败在此,阐教败在此,亦胜在此,截教胜不在此,亦败不在此。”
许琼被南印说的一头雾水,苦笑道:“到底是啥意思?莫不是打机锋么?”
南印笑道:“却是十分实在的一句话,就是说你们人教重在感悟,但是和我们禅宗感悟的地方不一样,我们感悟在内,你们感悟在外,故此只要顿悟,片刻便可白日飞升位列仙班,这是实话,不过胜在此亦败在此也是这个意思,只要感悟不到,修行一辈子都没个结果,也没什么渐悟之说,是故世间人教不兴,便是如何。”
许琼笑道:“这个我却是很明白的,人教传人难找,有根骨资质的好苗子便是找得到还要引导得法,不然又要全靠自己去悟,没有机缘又没得感悟,自然很难办了。”
南印摇头道:“你说的并不全是,传人难找么,倒不是太大的问题,只是一有得道的便飞升的,却是师父最难找。”
许琼想了一想,倒也是啊,不禁大笑。
南印道:“故此人教在中华之地,数百年飞升一个便已是很快的啦,再慢又没得慢,眼看着就没什么兴衰可言,便是那些飞升的也多半不是正宗的人教宗派出身,不定从哪顿悟了一个,便上去了,嘿嘿。”
说到这里,,许琼不禁心中一沉,照南印的说法,自己师父师叔这些人,修行了那么多年也没个大进展,一天一天在世间混迹,看来是希望十分渺茫的。
正苦恼间,却听南印又道:“不过贫僧所指是说仙界三十六重天,那是散仙飞升的地方,另外还有人教以及儒教门下,多以功德飞升,却是去了天庭,地方不同,成就又不一样了。”
许琼从没听说过天庭是个什么概念,他自从来了唐朝,慢脑子不是修道就是练武,不然就是架空历史,何曾想过天庭这么个民间故事中的地方呢?不禁有些愕然。
南印道:“说起天庭,老百姓倒是比你们修士还知道得多呢,我也是经常听人说某地某地死后升天了,后来放下来做了城隍爷,听来听去得知个一鳞半爪而已。其中关窍我们禅宗之人自然不明所以,不过这样事情确实不少便是了。”
许琼定了定神,也不追问,只是继续问道:“人教说过了,阐教又如何?”
南印笑道:“岂非与你人教一样么?阐教也要资质,不过门槛似乎低了,方向也不一样,阐教讲究功法奇妙,许多妙法可竞天争,不是修行奇才也是无能胜任的,不过此事十分微妙,要的人才终究与人教不同,故而修行个几百上千年到了顶峰之后常常寸步不进,百有九九一辈子停留在那一线之间,始终不得妙法便不能飞升,不过胜在人多势众,总有几个妙才脱颖而出,所以除去遭劫不过的之外,过了个一二百年的也会有人飞升,加起来却是比人教快多啦。可是这样下去,阐教之中便更加重视这些奇才所留之路,个个穷于巧计,对于修心之事越来越不看重,以致天劫愈发频繁,死者更众,看看飞升成仙的不少,可也要算算总共偶多少?多少里面能出一个?飞升的走了,没飞升的遍地都是,搞的一个修界,全是功法高手,快要成江湖武林了。”
许琼一想也是,虽然他也没见过几个道门中的高人,但是根据数次听说的路子,这阐教想必也就是这么个现状。两人笑了一回,许琼便又问截教之事。
南印叹道:“截教要说也是走的先天的路子,只不过法子看上去有些笨,既不如阐教这么多花俏,又不如人教这么直接一步登天,只是说修炼法器沟通天地,一个个都是大力如来的角色,到了最后抗过天劫便进一步,抗不过就形神俱灭,故此所传之辈无不尽心苦修,可是红尘之间自由因缘,耐得住苦修的有几个?到头来还是那些妖精生来寂寞,也无可别说,自然而然走上了这条路,习惯了便不动心,故此一有耐不住寂寞的妖精出世便自称截教中人,他们甫一出世又不懂规矩,常常闹得天翻地覆,便自然有人出手去管,管不住便杀了,来来回回的,截教名声挺坏,百姓又都害怕,更人没去修他的法门,所以没了人,也没什么选材如何,便是胜败皆不在此了。”
许琼听了,抚掌大笑道:“果然果然,从前不曾遇见禅宗门下道友,却不知以禅宗来看道门三教竟有如何独特见解,在下佩服啊佩服。”
说着便到城门口,南印话也说尽,两人便自道别,南印再三嘱咐三月初三之事,许琼自己也好奇心大作,自然满口答应前往。
待得送走了南印,许琼看看西沉的太阳,想想今日才大年初二,心里又是一阵沉闷。
真不知该去做些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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