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琼秉承了抓紧人事权的优良传统,先给了诸多手下高手一个要进行机构改革的明确信号,然后与大家欢聚一堂。席间许琼破例喝了点酒,仅止一碗,不过也足以感到飘飘然悠悠然,知道是由于自己的身体确实还太幼小,确实不能喝老酒呢。
整个席间的气氛一直不错,期间齐四进来报告一次李隆基在那边的动向,说他一到住处就闭门不出,除了不想被人看到之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许琼无语,只是点头,想了想,还是决定明天开始对李隆基说真话,并且把自己改组四海盟的事情仔细地告诉他。
酒宴结束,许琼最后吩咐了一件事情,要求众头领会同李柏毓,把各个山寨的具体情况统计出来写成报告折子给他,具体内容包括了从前的徐帅旧部及其后代有多少人,后来新招募的有多少人,其中驻地当地人和外地人的数目、有办事权力的人和纯属跟班的人、按照个人战斗力分级之后的各个阶段人物、武功上有某种特长的或者某种潜力的人、后勤杂务类有特长的人,等等这些统统形成详细具体的数据报上来,这是人力资源情况。然后就是经济情况统计,各个山寨目前长期有计划的营生和可能存在的临时生意都分列出来,包括历年来的投入和收益,需要多少人手,行事中需要特别注意的环节,活动周期,和相互之间的配合情况等等,也要求务必详尽。最后便是社会关系方面,先说说明各山寨总坛的位置,有利和不利于攻守的特点,附近群众的支持力度,与本地势力的关系优劣、联姻情况等等,特别重要的是在官府之中买通了多少人,有哪些确实可以时常行些方便,哪些仅止于不找麻烦,哪些还不稳当,需要增加公关力度或者放弃努力的倾向,以及在江湖中经常遇到的麻烦和纠纷和通常解决方式、曾有过的特殊解决方式,有哪些敌对势力、哪些支持势力以及这些势力之中的各种情况,这个报告与前面的表格式数据报告不同,要求每个内容都细写,每个事项都单独写细,自成篇目。最后许琼特别要求一定要用日常生活用语写出来,千万不能耍笔杆子写骈文,方便大家都一起阅读。
许琼的这任务一出来,除了本来对他有些了解的风漫天、陆太平没啥说的之外,熊敏林、边通天、朱星亮和魏伯阳都立刻对面前这位搞风搞雨的小盟主刮目相看,他们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技术流啊!
说到什么“知己知彼”,除了行军布阵、江湖仇杀他们可以细化到一行一住之外,其他事情他们还真是平时不怎么注意的,也想不到那里去。比如许琼要把手下作战人员的战力进行分级,高手、一流、二流、通常,这四个档次可不是按照一般印象说说就算了的,而是要根据平时表现、战绩等等进行评定,重要的部分包括武功实力、对敌经验、心性坚强脆弱、个人生活状态家庭经济状况等,可并不止是能不能打,而是在看能用到什么程度什么位置。把组织成立的初步统计计划到这一点的人,他所具有的可不是一般的脑子,这才是做大事所需要的脑子啊!
直到这个时候,朱星亮、熊敏林和边通天才真正体会到风漫天和陆太平从前对于许琼这个十岁孩子的评价为何如此之高。也是直到这个时候,魏伯阳开始真正地对许琼刮目相看,开始理解为何李柏毓会一见许琼就下定了决心要跟着他干,这个孩子,不止是脑子聪明,而且手段高明,真不是一般人。
风漫天、陆太平则在一边没事偷着乐,看着以上几人的笑话:你们不是都不怎么相信俺们的话么?这次见识了吧?不会再以为是大家凑份儿养活个小祖宗了吧。这么一整理下来,已经可以预见到,就算许琼以后计划的事情不成,有了这个统计统筹的基础在,整个四海盟的生存发展状况也要大为改观。
系统地分析统计、调查研究,这些都是现代管理活动的常用必须手段,也是比古代管理模式整体水平高的重要原因。这些也是许琼第一次用,他知道,虽然相对于管理学来说他的这些还都很初步,很多地方甚至是靠瞎猜的,但是已经比目前社会的普遍水平高很多了。他真心的希望四海盟的事业可以从这次的整合计划开始,蒸蒸日上最终获得成功。
这个时候,心情最沉重的就是李柏毓了。
这样的要求交给李柏毓,不啻于是第一次试验他火力的入学考试,李柏毓自己也没想到第一天上任就接到了这么个任务,这可不是一天两天可以完成的。许琼交代一个月之内完成,可是在李柏毓看来,许琼这一番话交代下来的任务之多、要求之高、项目之复杂简直比京中普通官员半年的工作量还大了。李柏毓直觉这些事情只靠问那几位五大三粗的寨主和他们随行的管账手下是不够的,说不定真的要几大寨跑一圈了。
可是这样下来,一个月的时间……
就在李柏毓还在深思的时候,大家已经散伙各自回去寻乐子了,这些李柏毓惊奇的发现许琼并没有回内院,而是去了书房。
“他去书房干什么?”李柏毓有些好奇,许琼这些天来足不出户,便是偶尔出来露露面也是迅速地回去保护他的月美人,哪有人见他在外面逗留过?
莫非有深意?在等我?
李柏毓打发魏伯阳自己回客房去继续发呆,自己快步去了书房。
许琼在书房里除了等李柏毓之外,主要也是发呆。
在“记忆”里,许天行不但是个慈爱但不苟言笑的父亲,是个繁忙的商人,同时也是个勤奋的学者。他没有了官做,生意做大了不需事事亲力亲为,在家的大部分日子也是在书房度过的。从前的“小许琼”很少进许天行的书房来,他有自己读书的地方。可是现在许琼来了,因为书房的主位已经是他的。
书房很普通,就像电视剧里经常出现的画面一样,一进门就可以看见四周全是高大的书架,堆积满满的书籍似乎有着些须凌乱,却更显示着主人热忱的治学态度,书架间隙的几个空间中,胡乱放着几只花瓶玉马之类的装饰品,不知道值不值钱,但是就算值钱,这不多的几个,也丝毫不符合许天行这么一个大商家的身份。
书桌很大,上面摆放着笔墨纸砚和一些没有收拾起来的书籍,甚至还有没写完的半篇文章,许琼看了看,立意深奥,笔法古拙,各种古代词汇和通假字满篇都是,单单以他本身的古文能力是不怎么看得懂的,加上“小许琼”的能力才勉强看出个大概,乃是评价屈原的文章。讲的是屈原,评价的却是人性,走的是荀子路线。
对于屈原,许琼本身并没什么深刻的理解,但是就算不深刻,也知道屈原绝不仅仅是个忧国忧民到投江自尽的“忠臣”而已。屈原有他独特的伟大人格,且不说他在楚辞上的成就,就在为政方面也有很多可取之处,可惜许琼不学古代史,再深刻和细致的东西,就不知道了。
屈原其实是个典型的儒家——说的是思想倾向而不是真正的学派归属,他的作为其实从荀子的路线上说并不能全部承认,可是就算是荀子这种儒法结合的思想,也不能过于批判他,他为国尽忠的观念是要被承认的,能批判的也只有为政的方法了,归根结底还是百家之争。
而对许琼来说,关于屈原的事情,对他印象最深刻的是什么?
许琼轻轻地研墨,用“小许琼”所具备的初级毛笔功底在纸上写上那闪耀着人生哲学智慧光芒的两句名言: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许琼默默看着自己幼稚的笔法,唏嘘了半晌,然后收拾心情,沉声道:“李先生请进。”
李柏毓油然步入,见许琼正举着一张墨迹未干的帖子,手上似乎散发着摇曳的光晕,那纸张上的字迹忽然就干透了,不禁赞道:“公子神功惊人,真世间未见也!”
许琼哈哈一笑,把那纸张塞给李柏毓道:“对于小子的书法,先生可提些意见。”
李柏毓接过来大致一看,笑道:“对公子的书法提意见么,说倒好说,要写清楚恐怕也当得起一个大寨的折子了。”
许琼微笑请他入座,冲外面侍候的小厮喊了声“敬香茶”,然后笑道:“先生可听说过‘敬香茶’的典故么?”李柏毓摇头。
许琼走上墙边,伸手到书架后摸摸了消息,再到另一边动了动花瓶,然后再踩了踩某块地砖,最后伸手拨开一块活动墙砖,从中取了个黝黑铁盒出来。
抱着铁盒与李柏毓隔着茶几坐下,许琼笑道:“古时候有个朝廷大员,怕就是南北朝时吧。这位大官回乡探亲,路过一处挺有名的寺院,便微服进去上香。他崇尚佛法,在大殿上香后要与方丈聊聊,佛门势利极重,方丈见他穿着一般,形容也不独特,便随手指着大殿偏厅的椅子道:‘坐’,对知客僧道:‘茶’,态度十分倨傲。两人谈了一会,方丈发现此人对佛法的见识之深,领悟之精辟实不在他之下,便肃然起敬,领他到后院后堂,对他说:‘请坐’,吩咐随侍僧人道:‘敬茶’。两人再谈了一会,方丈感觉他一定不是常人,追问他的身份,他说了,方丈一听是相爷到访,连忙恭恭敬敬请他到方丈内室,道:‘请上座’,吩咐小和尚道:‘敬香茶’。最后此人要走,方丈留字纪念,他沉吟半天,写了个对子,上联乃是‘坐请坐请上坐’,至于下联么,嘿嘿,先生在此,无须小子卖弄啦!”
这是宋朝苏东坡的故事,李柏毓自然没听说过,他也称得上学贯古今,如有这样的真实典故哪能没听说过呢?只当许琼说笑话罢了,闻言笑道:“只可惜那老方丈太通文墨,若是平常人,哪能对仗如此工整?若说自取其辱却也不然,茶中上品可遇而不可求,不知客人深浅,若是提前奉上香茶却遇见牛饮之辈岂非可惜?只是……”
许琼微笑点头,鼓励他问下去,李柏毓自嘲地一笑,道:“只是公子与李某只是初见,为何便知李某并非牛饮之辈呢?”
许琼直到此时才将怀中铁盒轻轻放在桌上,轻笑道:“其一,先生在京中文名远扬,盛名之下自然无虚士,此乃才能也;其二,先生是被二张迫害至此,自然并不是寻常人等,否则哪值得二张亲自出手?如此人物定非有智而无德之辈,此乃信义可靠也;其三,先生貌似三十岁许,魏兄看上去比先生大了许多,还要称呼先生为大哥……”
他在太原听说魏伯阳和李柏毓在他家里主持大局,自然便要好好打听一下这两人底细,关于魏伯阳的事情知者甚多,风、陆二人完全可以回答他的问题,而李柏毓由于名声只在官场高层传扬,众人也只是从历来的京中消息里听到此人名字而已,后来见到燕原生,燕原生虽然不常出门,却是个消息灵通人士,对许琼汇报了个比较详细的人物传记,加上魏伯阳从前在许琼那里给李柏毓疗伤,许琼对此经过还是比较了解的。
可是李柏毓却忽然笑着打断他话道:“这一点却是我等未及交代清楚啦,伯阳面老,看上去很有年齿,其实今年不过三十有一,属下一来文弱白净,二来无牵无挂心中无事,显得年轻一点,今年已三十有三矣。”
许琼失笑道:“如此倒是小子看走眼啦。这其三么,自然要改一改了,乃是关于小子的,先生请看。”说着把他刚才墙中取出的铁盒双手抱起,珍而重之地交给李柏毓。
李柏毓郑重地接过铁盒,站起身来又恭恭敬敬地放回到茶几上,伸手打开,却见里面全是一些书信文件,他随手取出一封开了口的信来看,只看了不多几眼,便脸色剧变,放回这封信,再取一封看过,下面的便再也不敢看了。许琼也拿起信来慢慢看着,却没在意李柏毓撩起袍摆,扑通一声对着茶几跪了下去。
许琼这才发现李柏毓的行动,慌忙站起来道:“先生怎可如此,你我虽各有身份,却是挚友相交,咱们盟中也素来无有这番礼节,先生如此,却不是折杀小子么?”
李柏毓一字一句道:“公子,李某非是跪你,却是跪我大唐栋梁!如此忠勇臣子,便是画像上凌烟阁,也是应该的!”说着重重地叩了八个响头,比适才地聚义礼仪还要郑重得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