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琼拖着慕容覆水一路向九重楼密巢的方向跑去,虽然他不知道慕容覆水为什么会忽然变成这样,也不知道最后他为什么还要带着自己往那个地方跑,不过既然慕容覆水有这个意向,自己何不老老实实随着路线走呢?
从洛阳到九重楼的路途并不算太远,当初慕容覆水拉着他逃命时很快就到了洛阳,可是现在许琼可不会像他那样驾风,只有轻功可恃了。高速飞奔了大概半个时辰,连许琼也撑不住,种种法子用过,最后还是扛不住身体的疲劳,只好找了棵大树,把慕容覆水放下靠着,自己也坐下歇一歇。
许琼默默思忖着今天发生的事情,大概头绪是有了,不过还是很好奇,自己杀了人不错,没留下痕迹也不错,可是武三思怎么就如此知机地派了修道人来捉他呢?难道在唐朝这些道德之士如此不值钱么?
想来想去没个答案,忽然慕容覆水的身子轻轻动了一下,许琼急忙俯身查看。连着几道真元透入他识海,许琼却没那本事像进入自己内观境界一样看他,只能感受着慕容覆水识海内如波涛汹涌般的真元激荡。
“难道真是反噬?”许琼一个激灵,可能这慕容覆水在某个角度来说也是入魔了吧,因为通常听说魔道功夫是可以过分激发自己潜力的。
正纳闷间,几道神识飞快地从许琼身边掠过,许琼心中大叫“不好”,一把提起慕容覆水,抱头鼠窜去了。
过了一盏茶的光景,许琼两人停留过的地方出现了几个和尚,为首一名和尚看上去六七十岁的样子,枯瘦的身躯撑起明黄色袈裟,显然地位不低,身后是三个小沙弥,个个都是二十多岁的样子。
和尚立在当地,以手慢慢拨动着数珠,良久才道:“阿弥陀佛,消安、消计、消阅,你们三个可曾看出端倪么?”
小沙弥消阅合十道:“师祖,除雪痕外,徒孙没能看出什么。”另外两个则露出思索的样子,没有开口。
和尚笑道:“有理,有理,除雪痕外,又能有什么呢?嘿,好高的本事啊,竟然不能以神识惊扰。不过看起来这中土道家,实有过人之能。消安啊,咱们出门之前,你不是有满肚子的话要说么?看说来听听。”
消安笑道:“出门之前有话说,既然出了门,自然就没话说了。再有话说,门也出了,何必再说?”
和尚摇头道:“愚见,愚见!想我空方和尚游历西域数十年,多大名头,就是回来之后发现我那笨徒弟又收了你们三个笨徒弟,时时刻刻给我丢人……”
消计道:“人都在此,哪里丢了?”
空方和尚目瞪口呆,再次后悔自己带挈徒孙的一时冲动。过了半晌,才苦笑道:“好好好,现在人都追丢了,可见人家有不小的神通,否则你们三个联手布阵,哪能让他的神识溜出去呢?为今之计,还是快些去追。”
消阅不屑道:“我们三个是我们三个的,方才入门罢了,你是大和尚,王爷找到你来,你何必仗着我们几个小沙弥?我们跟着你,可不是帮你寻人的,乃是等你捉到人后,帮你押送的,莫要差了。”
空方张口结舌,想了想还是消下气去,手指头继续拈着数珠,不紧不慢数着,可是随着计算时间的增加,脸色却是越来越不好了。
不为别的,只因为他自信三个徒孙追丢的人,以他的功参造化估计可以轻易找到。今日贼人的征兆一现,仙都派的道士立刻就追了出来,自己梭巡了半天没能算出消息,知道是自己功法肯定不如那些道家,可是架不住三个徒孙冷嘲热讽,只好动些真本事,后来找到了,一路追去却发现五个道士垂头丧气地往回走,自己去问,半个字的线索也没问出来,只说没打过人家。现在又追,佛祖的宝贝都祭出来了,可是到了确定的方位再也见不着人,可心急不心急?
其实说到和尚找不着许琼的事情,着实不能怪和尚,为啥?就是因为许琼修行虽然日短,可是所有的功底全在道心上,那神识又是道心控制的。许琼的道心从他开始体悟到之后,短短时日便已到了接近凡间最高的程度,后来在九重楼山门被慕容覆水吓了一跳,哪还能不继续研究优势项目呢?再者慕容覆水给许琼的也有相关功法,所以现在许琼被一众高手惊得魂飞魄散,哪能不立刻把自己藏的严严实实?现在别说空方和尚,便是洞真子再来使些感应、扶乩或者掐算的法子,也没可能再找到许琼两人了。
空方和尚在三个不大恭敬的徒孙的注视下,偷偷运功把自己的细小汗珠隐去,不停地拨弄着手中的微型木鱼,八百种法诀都用了,突然木鱼身上有轻微的金光一闪。空方和尚大喜,虽然纳闷刚才自己胡乱施为下似乎并没用上探查寻人的法诀,可是毕竟有所反应啊,立刻大叫道:“快快,东北方向!追!”说完自己先飞掠了出去。
三个小沙弥面面相觑,半天才听消阅道:“不会吧,我明明看他法诀使的不对啊。”
消安摇头道:“这个可说不好。咱们师祖可是转五世的高僧,虽然这一胎投了个武僧坯子,可是毕竟有佛祖护持,虽然不懂功法吧,但是胡乱倒腾几下说不定也能出点效果,毕竟是他前世留下的法器啊。”
消计、消阅听了也颇以为然,三人上路去了。
原来消安、消计、消阅三人乃是三论宗的弟子,师父不幸遇劫没能度过,三人相互扶持了六七年,终于等到师祖空方和尚从西域归来。空方和尚是个武僧出身,说是以武入道吧也不贴切,粗笨的法术能会上几手,有时候还能误打误撞的遇见些好处,后来才知道是高僧转了五世的。他从西方回来后,眼看着寺庙破败,只剩下三个小徒孙,有心重振三论宗。可是西方毕竟和中土风气不同,和尚十分受到尊敬,早到哪都不愁能吃饱饭,整天研究佛法就可以了,谁知道回了中土发现状态不一样,寻常百姓也不怎么信这个,化缘上门了最多给点残羹剩饭,非名刹出身的和尚要养活自己十分困难,到头来空方自己没能中兴三论宗,反而还要靠三个徒孙养活。
然而空方的三个徒孙却都不是一般人,也不知道空方的弟子是从哪找的,那悟性简直是顶天得高,师父没死的时候能给师父讲经,师父死了又能教训师祖,每日却是趾高气昂。后来空方没了办法,把寺院地产卖了,带三人四处游历到处挂单,这时候武则天已经号称自己是弥勒转世,又养了个薛怀义,寺院力量十分庞大。空方带着三个徒孙进了护国寺,旋即就看不惯薛怀义这个假和尚的所作所为又出来了,被武三思听说,武三思知道三论宗从前是有些名头的,既然空方和尚没和薛怀义明着翻脸,就请他去自己供奉着的小庙屈就一下,后来薛怀义倒台了,武三思还拿这事对别人说,做为自己早就看不惯薛怀义的证据。
空方是个武僧出身,一身佛理全练在金身上,在三个徒孙看来未免笨拙,所以时常夹七夹八地嘲笑于他,空方自己倒无所谓,每日涎着老脸乐乐呵呵,不过真使唤起徒孙来,还是勉强可以使唤得动的。
此时空方用佛门法宝一通乱摇,法诀也用得乱七八糟,三个徒孙看在眼里都不提点,却是知道武崇训这家伙早该死了,被人杀掉正好,何必再帮武三思报仇呢?了不起咱们不在他家住了,天下之大,何处不能留和尚?可是现在空方误打误撞的又查到了许琼的方位,三人也只好跟去,心里纳闷不已。
其实许琼被空方找到了并不是他自己疏忽,而是修行之中还有一道关口没有过去,便是初学道时那千佛菩提铃的影响。千佛菩提铃是何等级别的法宝?许琼一次在功法上有所长进便是仗着这东西,识海初成规模的、正式上路的时候又是被它狠狠影响了一把,所以这种影响是不那么容易可以消除的,空方的金木鱼其实并不是找到了许琼的所在,而是探知到另一件佛门法器而已,正好空方当时急得八百种法子乱用,便报了出来。
许琼没命地飞奔着,只觉得背上的慕容覆水越来越重,实在撑不住了,只好找了处小山崖下面坐下来继续休息,神识完全覆盖着自己两人,倒也不怕被人发现。可惜没过两柱香的时间,便听见左近有人道:“阿弥陀佛,施主啊,和尚已经看见你啦,快出来吧。”
许琼心里一惊,暗道:“哪来的和尚,怎么说话像是玩捉迷藏一样?”可是话说到这份儿上,只好站了出去。跳上去一看,却是一个不怎么干枯的老和尚,再往远处看看,还有三个灰色的身影向这边赶来,心里不禁一颤,知道今日自己独力面对着四个“会飞的”和尚,怕是凶多吉少了。
空方和尚道:“施主你好啊,阿弥陀佛,贫僧空方有礼了。”
许琼赔笑道:“大和尚你也好啊,却不知找小的何干?”心里飞快地转着念头。
空方道:“却没的事故,只因施主在洛阳街上失手错杀了梁王世子武崇训,贫僧受梁王所托,特地带施主回都,送交法司。”
许琼愕然道:“和尚说什么?小的这辈子都没去过洛阳城,哪能在洛阳街上杀人呢?”
空方一听,立刻怀疑自己的功法是不是用错了,难道找错了人?仔细想想也确实有自己用错法诀的可能性,便犹豫了起来。
消安等人赶到,见了师祖已经把凶手揪了出来,不禁六目相对,悄悄道:“唉,这厮却是不小心,杀了人还不快跑,和师祖说些什么废话啊。”
空方虽然悟性差点,可毕竟是修行了百十年的大和尚,耳力还是没问题的,一听到自己徒孙说面前便是凶手,立即坚定了信心,大笑道:“哈哈,贫僧的徒孙都说是你啦,那么必定没错,施主,还是跟贫僧回去吧,省得动手动脚……”
许琼心中简直哭笑不得,这是哪来的和尚?看来挺听徒孙话的,只得辩解道:“老师父,哪有你们说是就是的?小的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下有……我弟弟在家等吃饭,若是贸然抓我回去,老人饿死,孩童冻死,可不是什么善行啊!”
空方一听,自己也有些奇怪许琼老娘都八十岁了,下面还有弟弟?这是什么生育能力啊?却不敢确定,回头小声问道:“消阅啊,你看看他说的真不真?”
消阅撇撇嘴道:“我哪知道?”扭头看向一边。
空方便是泥人也有个土脾气,他只想着自己又不曾辟谷,还得靠着梁王吃饭呢,再说帮人抓个杀人犯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们三个小家伙怎么就不配合呢?又问:“消计,你说是不是他?”
消计笑道:“师祖,我又不擅长此道,这些奇淫巧技都是消安懂得,你可问他。”
空方心中大怒:“什么奇淫巧技?不就是欺负师祖我不懂么?唉,消安啊,不问也罢,他又不会真个告诉我。”
还没想出说什么好,便听到许琼大叫道:“什么!消安、消计、消阅?你们,你们可认识花……花……花振芳么!”
空方一楞,难道这小子还和我徒孙攀上了交情?却也没话说。
消安讶道:“花振芳?怎地,你认识他么?”
许琼一听自己误打误撞的还真对了,心中实在欢喜,又道:“不光花振芳,还有鲍国安……不不,鲍自安,还有天鹏天雕两兄弟,可都和我李许白是过命的交情啊!他们常说,论起天下狭义道,三消和尚乃是最最英雄的,消阅和尚他们没见过,传说却是最厉害的一个,碗口粗的大木,用手一掐即为粉碎……那个,佛力惊人……今日不知为何得罪了老师父,还请三位英雄为我开解一开解!”
他也算是豁出去了,幸好从前看过一本《绿牡丹》,知道些人名字,今日听见如此巧合,便拿出来念叨念叨。
消安和消计俩人眼神一碰,消安轻轻道:“北地响马、南湖水盗他全认识,咱俩与他们的交情外人可是不知道的啊。”
消计轻轻道:“想必此人有点来历,说不定武崇训那小子还真是他杀的……”
许琼是什么耳目?说话声音再小怎能听不到?闻言心中叫苦,怯怯地望向空方。
空方是什么耳目?说话声音再小怎能听不到?闻言心中大喜,得意地望向许琼。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