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我知道这些根本就不可能,我好不容易记起了他,好不容易能和他在一起,他还未来得及娶我,还未亲眼看见自己的孩子出世……
剩下的这几日,我知道,每过一天,我们剩下的日子便会屈指可数。而我,有些眼泪,只能自己留下去。
入春了,小雨滴滴答答的落在山上的芭蕉叶,他撑着伞,给我裹了一层又一层的外衣,将我紧紧的拥在自己的怀中。
“你能不能答应我,等孩子生下来,我们去人间游玩好不好?”我昂起头,抑制住眼眶中的泪水,强颜欢笑。
他大手宠溺的揉着我的脑袋,轻声道:“好,你说什么,都好。”
“你若是,骗了我呢?”想起真君的那些话,我彻底的决堤了,我承认自己终究没有那样多的勇气,去接受他要离开的事实。
他有些慌,眉头拧了拧,温情的用手掌给我擦眼泪:“怎么哭了?便是因为害怕本君骗你?”
“嗯,害怕,你上辈子说要陪我去人间游玩,都没有实现,我怕,怕你这辈子也骗我。”我圈住了他的腰,将自己的眼泪混着鼻涕一并抹在了他的衣襟上。
他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语气柔和,像哄孩子一般:“不会的,本君不会欺骗你。本君舍不得……”
我知道他未说完的话是舍不得离开我,而我,也是更加舍不得离开他。
哭了好一阵,可能是眼睛实在疼的厉害,我将他的手从自己的脸上扯了下来,掰开他的手掌,那点朱砂痣还落在他的掌心。与我自己的一比对,正好一模一样。
两点朱砂痣终于凑在了一起,那朱砂痣深处缓缓探出一只花苞,花苞还未绽放,便已经灼目耀眼。
“你千万不许将她取下来,知道吗?”我看着他的眼睛,正经道,“这是我留给你的念想,也是你留给我的念想,以后我要告诉自己的孩子,他爹是个很厉害的人……”
提及孩子,我总觉的,他会回来的,我相信他会回来,即便不为了我,也会为了孩子。
他欣然的答应了,将我拥进自己温暖的怀中,小心的拍着我的背,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携着的龙延香:“小桐,本君这辈子,最舍不下的,是你。”
二月二十八,他离开了东岳仙境,临行之前,我清楚的看见他眼眶中有少许的水珠,可他的嘴角,却是一直上扬着,温柔的摸着我的头发“小桐,本君去去就来,或许,还能赶上你的生辰。”
“好。”
“小桐,安心的在东岳等着本君回来。”
“好。”
“小桐,照顾好我们的孩子……”他的手掌一瞬间也不敢从我的腹上滑下,我抓住了他的手,握在掌心,嘴角依旧挂着笑:“白泽,我等你回来,白泽,我会好好的照顾我们的孩子,等你回来了,我要亲自给你做莲花糕,你不是最喜欢吃的么。”
他眉宇间流露出的伤怀更加刺痛我的心,我闭上眼睛,害怕将眼泪情不自禁的洒了出来。放开了他的手,强扯出一抹微笑:“不就是去昆仑那两三日么,你放心,我肯定会等着你的。”
三月初一那日,是我的生辰。只是这个生辰有些意外,一大早儿我腹中便阵阵绞痛,阿爹惶恐的召了整个东岳女医官去庆和殿候着。
足足三个时辰的痛,却依旧没有意图减少那样一分。我不晓得生孩子竟然会这样的痛,不过有一种痛要比现在的痛更要强烈万分,那便是心上的痛……
“君上,你要忍着些,千万不要闭上眼睛。”玉诔惶恐的伏在我的床边,整个屋子中都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我咬着自己的嘴唇,任凭腹中的痛扯动全身。
燕汅慌慌张张的从殿外进来,鱼贯而出的女官们脸色皆是苍白如纸。
“君上你忍着些,不要去想那样多,孩子生出来才是最重要的。”她亦是蹲了下来,握住我的手,玉诔急忙的拉住她的另一只手,询问道:“你不是去问那些女医了么,君上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对,不会有事。”她湿润的眼角却已早早的出卖了她的这句话。
我虚弱的扯出一抹微笑,指甲嵌进手掌的血肉,额上的汗珠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身体越来越虚弱,疼痛的*声弱下去,我觉得,自己很累。
玉诔那边着急的快要流出眼泪了,“君上,你不能睡啊,你若是有什么好歹,帝君大人回来了,你让他怎么办。”
帝君……是啊,我还要等着白泽回来,我还要等着他实现承诺带我游厉四海八荒。可是如今,我再也不敢去想他回来带我去人间游玩,再也不敢想有一日他会和我牵着孩子的手看遍八荒的万紫千红。
“白泽……”我终究还是叫出了那个名字,脑海中一点点勾勒出他的模样,精致的五官,高挺的鼻梁,如墨如画的眉眼,薄唇轻抿。只是那张俊俏的容颜上,却染了血,像是我周边的这些血儿一样,这样的灼目。
“白泽,我要见他,我要见他。”我憋着自己最后一股力气,拉住身旁玉诔的手,“我要见他,他不是快要回来了么,我要见他。”
“君上。”她终于泪水决堤,握着我的手,任凭着我的手指抓破她的皮:“君上,帝君他……他……”
“他怎么了。”我如同晴天霹雳,捉着笨重的身子撑了起来,抬高声量道:“他怎么了,连你都不肯说么!”
“我……”她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我瞧着她这副样子,也算是明白了些什么。“他,是不是有危险了,是不是?”
我不知道自己终究是为什么,后来没有再流一滴眼泪,只无力的躺在床上,看着帘幔上绣着的云纹,黑暗中渐渐浮现出初见他的模样,我们的初见,究竟是万年之前的那一次,还是百年之前的那一次?
“小桐,本君会陪着你,一直到天荒地老。”
其实我从未奢求你能爱上我,青扇如此,绾桐如此,我想要的,不过是一双人,一颗心,共看斜阳,走遍八荒罢了……
良久的神志与黑暗做斗争,我终于在弥留之际,听到了孩童的哭啼声,大门被人迫不及待的打开,隐约听到父君母后欢喜叫道:“是个男孩。”
“绾桐,我……对不起你。”
醒来后的几个时辰,我明明知道自己的体力已经不行了,却还是偷偷的换上了干净的衣裙,强行去了无渊海。
海岸上站着的战神憔悴不已,不复往日那般潇洒夺目,只是多了几分男子汉的气概。“舅舅他,在无渊海的结界中,那结界是舅舅自己布下的,我们,都进不去。”
我十分清楚白泽的为人,他宁愿牺牲了自己,也不会陷任何人于危难,但是他从未为我想过,我需要一个夫君,这个人恰好就是他。我需要一个家,能给我这些的,也只有他。
倾身落下无渊海的时候,我清楚自己的还有个孩子,只是他太过可怜了,一出生,便没了爹娘。
白泽,原谅我,终究是没有听你的话。我不能没有了你。
真君的惊呼声与耳边萧瑟的风声交缠在一起,无渊海的水面惊起巨大的涟漪,身体穿透结界,落在平静如许的湖面……
我睁开眼睛,异常的平静让我惶恐不已,我着急的旋身看着四周的一切,水泡中还带着鲜血的腥味,“白泽,你在哪,白泽。”
我几乎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呼唤出口,可四周,都平静极了。我更加的害怕,害怕他真的会有什么不测,我不相信我们的缘分便要如此尽了,可事实便是如此的明了,地上那枚玉佩,原本是我送给他的……
“白泽”我虚弱的唤着他的名字,从地上拾起那残缺的玉佩,嗓门中顿时一阵血腥涌了上来,一口血喷在了玉佩之上“白泽,你告诉我,你还活着,你出来,你和我说这一切都是你在同我开玩笑,对不对。”我迷茫的笑着,抚摸着那玉佩,眼眶中早已是江河涌动。
“白泽,你快出来,快出来啊。你个骗子,你不是说你会回来的么,白泽,你个骗子。”我昂起头,眼泪簌簌而下,嗓门中的疼痛让我的声音变得嘶哑又难受,我瘫坐在那里,手掌心握着玉佩,“白泽,你回来好不好,白泽。”
经历了那样多的磨难,我们好不容易在一起了,好不容易有了孩子。而他,却离我而去……
“你难道不想看看自己的孩子么,你难道不想同我回家么,白泽,我来接你回家,我来接你。”一切都来得太突然,可这不是我早便料想到的结果么……错便错在,上天不公,错便错在,相见太晚。
这世上仿若下了一场雨,雨后格外干净,却同时将他的气息扫的丝毫不留,我颤抖的将自己手心展开,那点朱砂
痣还未消失,允吸着我的血,一点点成长。
“白泽,和你相爱,是我的缘分,没有你,我活着有什么用……”
“长鸣说,有一种鸟,名叫荆棘,如果自己心爱的人死了,他便会用自己的魂魄,来换他的重生。我不晓得,自己的命能不能救你,若是能,便请你好好的照顾我们的孩子,生活下去,若是不能,你我在黄泉路上,也好做伴。下一世,我去寻你。”
我捉起一把尘泥,幻化出匕首,朝着自己的腹部捅了进去……
“白泽,我……”匕首穿透我的小腹,浑身的力气如抽丝一般流出体外,水中顷刻间漂浮出血色的花纹,那一刻恍若十里红妆,美不尽收。
我原以为这一切都会这样消失,可水渊深处,尽有了躁动,极大的声响如东天雷鸣,还未来得及用力睁开自己的眼睛,却感觉到自己的身子突然被什么东西给浮了起来……
我小心翼翼的触碰着身下的东西,弥留的神思支撑着自己睁开眼睛,却见黑龙冲天,穿破风云。手中握着的匕首化为一潭泥土,而腹上的伤口也在渐渐缩小恢复。
“你究竟是谁。”我想要挣脱站起身,却突然被一道力度猛然间收了回来,伏在他身上。
日光皎皎,斑斓的洒在我的眼皮上,黑龙冲破水域,将我缓缓落在岸上。我抬起袖子遮住明亮的日光,虚弱的吐着一口气,朝着那盘踞在九天的黑龙道:“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死!”
那黑龙似乎听懂了我的话,于九天之上飞龙而下,化为一抹紫色的光芒,消失于白云之间。
我失落的站起身,踉跄的朝着无渊海走近了一步,看着手中破碎的玉佩,不禁流下一滴眼泪。“白泽,你个大骗子,你不守承诺,不是说好了要陪我一辈子么……”
白云浅浅,风声浅浅,便由着岸边的垂柳拂风,划水撑起涟漪……
我撑着虚弱的身子,泪水一滴,一滴,滴在自己的衣袖上,滴在手心的玉佩上。恍然眼睁开婆娑的眼睛,一片枯黄的落叶砸进我的手中,我惊诧的拾起那枚枯黄的银杏叶,金黄剔透,熟悉的字体落在眼帘中,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昂起头,漫天纷纷扬扬坠落这无穷无尽的银杏叶,那叶子上,皆落着整整齐齐的墨迹。我睁大了自己的眼睛,无措的看着从天坠落的银杏叶……
“便是因为要陪你一辈子,所以,才不忍心你流泪。”
顿时间,整个八荒似乎都没了声音,耳畔萦绕着那祈盼已久的声音,我迫不及待的抹掉眼泪转身,却见那杨柳深处,日光穿过叶缝落在他紫色降金边的袍子上,落在他美如冠玉的容颜上,落在他浅浅带着虚弱的笑的嘴角上……
“小桐,本君答应过你,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全书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