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
倪重阳要做的事,竟是工描。虽然工描势必会失去原作的风韵。但却可以最大限度的保留字迹的形似。
倪重阳选取了一支最细的毛笔——圭笔,尖尖的笔尖,犹如一枚银针一般坚硬。好多人以为这种细小的毛笔使用起来很轻松,其实要想把圭笔用好,需要很大的力气,但倪重阳却是驾轻就熟,
在礼部做官,倒还是挺适合倪重阳的,这舞文弄墨的事情,在倪重阳看来,简直是一大享受。
笔墨纸砚都已经就位,就差最后一石好墨水了。
工描对墨水的要求很高,太浓会显得不自然,太淡又会模糊,必须要恰到好处。
当差的想帮倪重阳磨墨,却被倪重阳婉拒了。馨香的墨水,最终是倪重阳亲手磨的。
砚石是一方歙石,倪重阳将长方体的墨块竖直,对着砚石的中心,慢慢的打着圆圈。
另外一边,倪重阳选用了礼部府内的一口古井的水用来磨墨,水一点点的加,而磨墨的动作,却不能停涩,而且,打圈的方向只能朝一个方向。
约一刻钟后,墨香布满整个房间。
倪重阳提笔沾了点墨水后,便开始描了。
圭笔的毛很硬,吸不了多少墨水,倪重阳只能频繁的沾墨工描,工描沾墨。
但倪重阳丝毫没有厌倦,反而如宫女刺绣般,细细的一笔笔勾勒出一幅完美的书卷。
随着时间的流逝,窗外的太阳从顶上慢慢挪到了西边的山头上,而倪重阳,也终于完工了。
“行了,”倪重阳长长的伸了一个懒腰,“把原稿收好,就用这个誊印吧。”
用过晚膳之后,倪重阳独自一人在礼部府中闲逛。凉爽的晚风拂过,将白日里被太阳晒晕的花草都激醒了,争相散发出醉人的香气。
今日有所收获,倪重阳的心情也显得格外的好,便闲庭信步逛到院子里的石桌旁坐下。静静的欣赏这静谧的夜。一个随从也很机灵,赶紧送上来一碟水果点心和一壶酒。
半空中,皎洁的月光似乎一盏停止不动的孔明灯,照的院子里的树影斑斑驳驳,如碎银般的月光洒在池子里,更显得礼部府上的宁静和华贵。
倪重阳的目光看到地上自己的影子,思绪不免起了一阵波澜,便索性自斟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辣口的刺激,让倪重阳顿时又清醒了很多,脸上,也露出了淡淡的笑意。可朦胧的眼睛里,却藏着看不懂的迷离。
夜晚了,起了凉风,在随从的催促下,倪重阳起身进了屋子,睡了。
太医院里,几个穿着青色直缀的男子正在打扫地面。几个学徒提着药箱子来来回回,累的满头大汗。
如今已经过了朝食时间,
杨端午在药膳房里对着一堆堆药材发呆,都要归类,这对于跟在倪重阳身边分了一年药材的她,是很容易的事,再说还有董院使指点。
可是今天她有些心不在焉。
谢策会不会按照她的提议,让她见周贵妃一面?就算让她见到了,一切会不会走漏风声呢?
虽然她在谢策面前是大言不惭,镇定自若,可是这件事,她还真没多少把握。
她只是在赌。
赌谢策会败在她的气场下面。
一个人的气场如果足够的有震慑力,那么就可以让不可能的事变为可能。
因为,人都是有弱点的,可是气场可以遮掩弱点,一个人若是面对一个真正有起场的人,就会受他影响,就好比一个有弱点的人,面对一个无懈可击的人,结果必败无疑。
所以,为何会有高大的人,却惧怕一只不足膝盖高的狗,因为狗叫就是狗的气场。
只可惜,很少有人可以识别的出,那不过是狗叫而已。
会叫的狗不咬人,因为它在虚张声势,它破解的是人的心理。
谢策竟然真的来了。
“周贵妃得了一种奇怪的病,董院使你就带着她过去看看吧。”谢策指了指杨端午,对董院使说。
董院使会意,从二人交换的眼神,杨端午可以断定,董院使是谢家的人。
于是董院使送谢策离开,谢策全程和杨端午零交流。
然后董院使一个人也没带,就只跟端午说:“谢丹,你收拾下,和我一同进宫吧。”
端午行了个礼,应了一声是就收拾药箱子,跟了过去。
秋华殿位于皇宫西北角,占地面积不大,宫里也没几个人,地面凌乱,时不时会传出几个疯狂的笑声。
端午听了头皮会直发麻,总感觉哪里会突然冒出个披头散发的鬼来。
可见前面的太监很是镇定,董院使也好像去了多次一样,丝毫都没有害怕的神色。
红色的围墙在雨水的冲刷下,露出了杂乱无章的白块,犹如被虫噬了一般。进出院子的拱门上,蜘蛛网已经结了好几个网,身形硕大的蜘蛛悠闲的在网上晃着,等待着下一个猎物。
由于疏于打理,院子里的几株月季花,几乎都被没在了杂草丛中,只有那零星的几点红,才让人们认出,那是一朵月季花。
石板路上,坑洼不平的地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长满了青苔,显得湿滑的很,如果下雨,泥泞的泥水掺和着湿滑的青苔,更是不能走了。
屋外,风雨长廊上,破碎的灯笼已经没人关注了,只是几只雀鸟却欢喜的飞进飞出,述说着难得的热闹劲。
屋内,窗户开的不多,显得房间内有些昏暗,只有贴着铜镜,才能看清脸上的妆容,可又有谁在意呢?无人使用的铜镜上,竟都蒙上了一层灰。
很快,太监带他们在一间破落的院子停下。
里面隐隐传来二胡的嘶哑声音。
端午一怔,怎么在这样的宫里,传出的不是古筝扬琴的乐声,却是什么二胡的民间小调?
琴声隐隐含着凄凉,好像万里无云的天空,忽然下了纷纷扬扬的雪。
让人的心情也变得压抑。
“娘娘就在里面。多年都没有人来看她了,就连太医也不曾进去过。”太监说着和董院使交换了一下眼色。
端午觉得那个太监,应该也是谢家的人。
心稍微放宽了一些,这进宫比想象中容易,靠的就是谢家的人遍地都是。
再加上是冷宫无人监视,所以,进去也方便些。若是要进别的宫殿,这一来一往都要搜身啥的,根本就是不可能进去的。
董院使谢过了太监,回头对端午说:“谢丹,我们可以进去了。”
董院使说完还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
二人进去。
相对于别处的凌乱,这个宅子虽然是小了点,可还是很整洁的。
一个老妈妈端着干净的托盘走出来,托盘上是一个食盒,很明显,刚才周贵妃用过了吃食,干净说明周贵妃很有教养,吃的没有乱吐乱扔。
二胡声停下了,一个身穿浅黄色琵琶纹对襟比甲,枣红色百褶裙的女子,约莫二十七八岁,亭亭玉立,站在月亮门前,看到董院使和端午,眼睛里带着笑,款款点头说道:“你们来了。”
端午看着她出神。虽然没有天人之姿,可也算高贵大气,简单的衣着却遮掩不住她身段的美丽,比那些庸脂俗粉要好看的多了。
“周贵妃娘娘好。”董院使不忘记在她的名讳前加个姓氏,以此来区别周贵妃娘娘。
董贵妃走进屋,屋内陈设很简单,一张紫檀木桌子,边上放了几个小竹凳,再放个水果藤托盘,盘子里放了点茶点。
然后是窗前一三炕床。
床上的被褥也是简单的双层,上面绣的是竹叶流云纹路。
虽然都很简单,可摆放的却很整齐。连普通的梅瓶里插的都是每个季节不样的花儿。
空气里是泥土的气味。
端午觉得这个周贵妃,很懂得生活。
一个人在冷宫里被关了十年,天天吃的都是别人吃剩下的,生病了连个太医都没有,却还能活的如此齐整,把人生规划地如此津津有味,还把自己也养的这么白嫩细致,明明是快到中年,皮肤却好像十七八岁那么好。
这个人应该有多么强大的心态啊。
董院使给周贵妃把脉,端午就站在一边看。
本来太医是不能私下见妃子的,可因为这是在冷宫里,并且还是前朝娘娘,又有谢家人的安排,所以董院使竟然可以这样给后宫妃子看病了。
本来是一定要隔着帘子,远程看病的。
董院使随意胡扯了几句,站了起来,“我现在要去拿药。这药材太难找,只怕是我的助手难以找到。所以我自己要找。找到了就回来。谢丹,你先好生给娘娘诊断。我去去就来。”
端午应诺。
董院使走后,屋内竟真的只剩下端午和周贵妃两个人。而端午还是男装打扮。
端午觉得一切实在是太顺利了,她四下看看,见没有人,太监也是远远的站在外头,这才放下心来。
回头看着周贵妃说:“其实我是派过来要杀周贵妃的。”说着从腰带里抽出一把匕首,对着周贵妃捂着她的鼻嘴,就要刺下去。
周贵妃大吃一惊。
她挣扎着,可是毕竟年纪大了,并且端午还带着武器,周贵妃说:“你是什么人,为何要杀我。”
“凡是姓周的我都要杀,我和姓周的有不共戴天之仇。”
端午说着又要刺下去,谁知那个周贵妃说道:“你不能杀我。”
“为何?”
“因为我不是姓周。我是姓谢。”那女子忽然说道,“是我弟弟谢策让我乔装打扮成周贵妃,在这里等候你的。想刺探出你怀了什么目的。”
原来如此,难怪,一个在冷宫里关了十年的妃子,怎么可能把自己养的如此白白嫩嫩,心情会如此的好呢。
端午也想起来了,谢贵妃和周贵妃的年纪是差不了几岁的,所以端午刚开始还真没发现她不是周贵妃。
只是一切太过于顺利,端午不得不起了疑心,所以才故意拿出暗器来,做出要刺死周家人的样子,若是她不是周贵妃,在这么一个紧急关头,一定会承认她根本不是姓周。
果然,这个谢贵妃可是什么都给认了。
“原来是这样。我也觉得奇怪了,我如何会这么轻易就进去,还和你说上话。原来你们是合起来演戏给我看呢。”端午冷笑道,“要不是我试探你,只怕我就要上当了。”
“那你放了我吧。”谢贵妃的眼睛,盯着那匕首。
千万不能让她刺下去,她还不想死,是谢贵妃此时的想法。
“你要我放了你,我此次进宫就是为了找到周贵妃,那你告诉我周贵妃在哪里。我若是见到她了,当然不会为难你。”杨端午笃定地说。
谢贵妃一怔,可这个秘密和死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
“好,我告诉你,周贵妃她,就在我隔壁。”
什么?
“看来你们真以为我是个草包,所以就连换个地址都省略了。你们以为我一定会中计。”端午冷笑道,忽然用力抓住谢贵妃的头发,匕首尖顶在她的肚子上,大喝一声,“马上带我过去!”
谢贵妃现在人在端午手里,哪里敢放肆,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就到了一间破烂的房间门口。
端午也不敢拖延时间,先前还以为太监和董院使恨配合她,没想到是想让她跳下陷阱。只怕董院使说去拿药材也只是骗人的,他是想去搬救兵,把端午抓起来。
必须在董院使回来之前,见到周贵妃。
铁门紧紧栓着,里面既没传出什么琴声,也没走出什么人。
院子里更是杂草丛生,好像别人十年没打理了。其实也没错。这才有冷宫的样子。
端午有种预感,这次见到的人,一定是周贵妃无疑了。
端午一手抓着谢贵妃的头发,一手用匕首尖,踢开了大门。
一股糜烂的气味袭来,屋内,凌乱堆放着的都是什么啊。
摔破了一个角的杯子,地上的高丽玻璃碎片,灰尘布满的木桌,结了蜘蛛网的架子床,被褥都好像几十年没清洗一扬,灰尘弹落,黑的好像煤炭。
而坐在地上,神情凄迷的女子,就是周贵妃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