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灵如此厌恶林家,谈起林家总是眼神复杂,倒引起端午的怀疑,“娘,您是不是过去,和林家有什么交集?”
“这不关你的事。总之你记住娘的话,不然,你会痛苦一辈子的。”谢灵竟然说的这么严重,端午愣住了,“娘,您究竟有多少事情瞒着我呢?您究竟想要隐瞒多久呢?还有爹的事,我们的爹,究竟是谁?娘您为何就是不肯说呢?”
“有的事,现在不应该告诉你,免得徒然增加你的痛苦,不过娘答应你,该告诉你的时候,娘一定会告诉你的。”
“哪怕连爹爹的身份,也是不能说的?”
“是的。”谢灵简直是守口如瓶。
端午泄气了,她就知道,不管她怎么问,谢灵是不会吐露半个字的。
次日,端午去村里的亭长司找谢运,村官就是在这里办公的。
当然倪里正也是在这里办公。只是平时村里也没啥事,农官和里正就很自由,回家干自己的事,村民们都是熟的,若是有事会找到家里来的。
“舅父。”端午叫了一声,谢运看到端午来了,很高兴,拉着端午的手说:“你来了可好了,你不知道,我这刚一上任,农事就出来问题。”
“如今也过了农忙季节,也会出问题吗?”端午想,农官一般会遇上的事,无非是秋收时,谁多收了谁的谷子,谁的羊偷吃了谁家的青菜,等等,哪会有啥大问题。
“真有问题,端午,你给要帮帮你舅父啊。”谢运看起来却很着急。
“那说吧。”端午坐下来,谢运马上给她倒了一杯茶,好生伺候着。
“这农官原来要算每家征收的农税。可是我怎么算都不对啊。”
原来是征税的问题。
谢运把账本摊开,给端午看,“闺女,你瞧瞧,你舅父虽不聪明,可这算盘也是会拿的,咱们大坟脚和马王村总共合起来有一百三十户人家,论田征税,则总共应该收两百石的大米和谷子,外加银子十两。可怎么如今库存只收了五十石的大米,银子只有一两呢?”
端午一听脸上发白,这相差这么多,谢运就算卖了身也赔不起啊。
她马上从头到尾,再从尾到头地计算一遍,谢运计算的并无错漏,的确库里的存粮只有这么多了,再翻看本月的支出记录,却是除了修水渠的费用一概没有,就算是修水渠,也写得语焉不详,让人看不明白。
“舅父,咱们的水渠是什么时候开始修理的?”端午把账本合上,问。
谢运说:“这修水渠的事,从两年前就开始说了,当时是马大正提出来的,因为他当时是两个村的里正。大约在一年前,断断续续地有进行,可是修到现在,水渠还是没修好,更谈不上使用了。”
“马大正?那马大正为何要提出修水渠呢?”
“因为咱们村里每到夏天,洪水泛滥,有时会淹没整个庄稼。所以马大正提出这个建议,当时很得村里人的支持,可没想到,他修一条水渠修了这么久。”谢运摇摇头,见四下无人,低下声音说道:“你不知道,村里人都说了,马大正把知府大人拨下来修水渠的官银,都私吞掉了,根本就不是真的想修水渠。当时整个村的村民都在修水渠的协议书上签了字,马大正才拿到知府大人那里去,这个方案才落实下来的。马大正也才可以以此向知府大人要银子。”
端午挤按了下太阳穴:“村里的里正,不是早就是倪里正了吗?怎么这修水渠,还和马大正有关系吗?”
谢运摇摇头:“毕竟马大正在村里当了十来年的里正,倪里正刚上台,无非也是花架子一个,哪里有什么实权?再者,倪里正自己家里也忙,也没空管这些个事。”
倪家也算是村里的大家族了,可是竟然在马大正面前没办法。
“那么村里管银两的是谁?”端午眉毛一拧。
“正是马大正的妹妹,马大嫂。闺名叫马韵。”谢运对村里这些个芝麻大小的事,还是清楚的。
话说到这里,端午对整个事情已经了如指掌了。
马大正自己提出修水渠这个方案,并拿这个方案来向知府要银两,表面上是用于修水渠,实际上不过是他贪赃枉法的幌子。
他让自己的妹妹来管理村里的银两,做假账来应付,倪里正虽然已经上台,可县太爷那边,还是马大正说了算,倪里正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怪不得,倪里正是个有本事的人,可是他做里正以来,却毫无建树,这可不象他的性格。很多人都说倪里正还受马大正的摆布,并不是空穴来风的。
“那你把这个事报告给倪里正了没有?”端午说,“大铭朝农官有三等,一等是朝廷里的,叫大司农,二等为知府一级的农官,虽也叫农官,可是等级和县太爷一样,有的甚至比县太爷还要大,县太爷不在的时候,他们可以行使县太爷的权责。不过,舅父你现在的农官,严格来说,只是县太爷下设的一个农村捐税机构。倒是权力不大。不过和倪里正,也算可以平起平坐的了。”
谢运听了很高兴,“其实有份差事我就心满意足了,并不求多大的官职。倪里正那边,自从上任后,我还没去拜访他呢。你打算今晚去他家,顺便把库存的缺漏一事,告诉他听,问问他的意见。”
端午眼神一厉:“马大正作恶多端,我迟早要想办法拉他下马,让他把吞进去的银子,都吐出来!如今可以和我们同一阵线的,只怕唯有倪里正。”
当下商量完,端午便回了家去。
谢灵买了新的灯油,端午问:“娘,晚上要摆宴吗?”
“你这机灵鬼,这也给你猜到了。”
“因为娘只有在晚上摆宴的时候,舍得点灯。我看娘买了这么多灯油,就知道娘晚上要摆宴了。”端午说。
谢灵点点头:“还真没有你不知道的。今晚是你舅父生辰日,想烧点好菜给他。”
原来是谢运的生日,可他刚才怎么不说?并且为了调查官银一事,今晚,谢运要去倪里正家吃饭呢。
“娘,只怕舅父晚上来不了家里吃饭了。”端午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哎呀,不就一丁点的小事,你咋让舅父生日都不过,跑到别人家里吃饭哩。”谢灵责怪端午,“也是早上你外婆提起的,不然,我都不知道哩。”
“我知道了,我去叫舅父晚上回家。”端午说着就走了出去。
可是谢运却不在原先的地方了。
“会去哪里了呢?”端午很心急,谢运也真是的,不找他的时候,他会忽然蹦出来,如今她找他了,他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端午四处寻找,没找到谢运却看到了倪重阳。
只见他依旧拿着根扁担,只不过现在他不种药草了,换为晒谷子。
大堆黄灿灿的谷子,在地上摊开,倪重阳摇晃着簸箕,簸箕里漏下一层层的谷子,掉在地上。
“端午姑娘,你找谁啊。”倪重阳问。
“我找我舅父。”端午说,“你看见他了吗?”
“我没看到呢。不过,端午姑娘,我正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你能有什么好消息啊。”端午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
倪重阳说:“我外婆家的狗产了崽,我抓了两只,一只是黑的,留给我自己,另外一只通身雪白的,给你。”
她还以为是什么事呢,不过是狗崽罢了,倪重阳也拿来送她。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狗?”
“听你娘说的,你小时候最喜欢院子里的狗狗了。”倪重阳说着,把簸箕放下,“我现在就拿来给你。”
“不过我想要黑的,白的不要。”端午说。
一会儿,倪重阳抱着一头黑不溜秋的小狗崽,来到端午面前,狗崽小还真小,就比巴掌大一点,应该是刚出生不久吧。
“本来想等狗狗养大一些,再送给端午姑娘,可是狗崽还是小时候把它养大,听话一些。努,给你。”
端午抱了过来,毛绒绒的,摸上去很光滑,狗狗的眼睛还是红色的呢,小舌头一舔一舔的,看起来又可爱,又脆弱。
“我养过狗,以前养的还是刚出生的,眼睛还睁不开的。”端午说,“放心吧,我会把它养好的。”
“当然了,端午姑娘最厉害了。也很有爱心。”倪重阳深深地说。
“那多谢你了。走了。”端午正要走,倪重阳忽然叫了一声:“端午姑娘,等等。”
“怎么了?”端午没好气地说,“要我给你狗崽的钱啊?”
“当然不是了,姑娘想到哪里去了。”倪重阳尴尬地低下了头,好半天才说,“我听娘说,林公子亲自送你们回家——”
“是有这事,那又如何?”端午很生气,“你管得着吗?”
“端午姑娘,我不是这个意思。”倪重阳开始说话结巴起来,他很紧张。
“那你是几个意思?”端午笑道,“你啊,紧张什么,我又不吃人。”
那张美丽的脸,倪重阳真想伸手抚摸,尤其是她笑的时候,樱桃小嘴往上扬起,眼睛亮得好像浮冰,倪重阳看得痴了。
端午见他傻傻的神情,又捂嘴笑了下,“好了好了,不和你扯了,我要去找舅父了。再见。”
“端午姑娘,我绝对不会让林安夜,抢走你的。”看着端午的背影,倪重阳拳头紧握,深情而坚定地说。
当天晚上,谢灵摆了一桌的好菜,谢运却没有回来。谢太婆说:“灵儿,你的心意,阿狗都会看到的。可是他今日是没有这个福气了,不如大家都吃饭吧,省得饭凉了,你看,孩子们都饿了。”
美丫早饿得肚子咕咕叫了,就连端午也饿得直流口水,可是谢灵摇摇头:“娘,孩子们不饿,我们等大哥回来。他就算是去倪里正家有事,也会回家吃饭的啊。”
“那万一倪里正留他吃饭呢?你知道,倪里正很好客的。”谢太婆看着屋内各个角落都点了蜡烛,很心疼,“灵儿,你也吹掉几个蜡烛吧,留一个等孩子们吃完饭。犯不着这么浪费的。”
谢灵笑道:“娘,还是您吃吧。孩子们吃过点心了,不饿。这屋子也要亮堂堂的,这样路上的人看到了,会去告诉大哥的,大哥就会知道我们在等他了。”
谢太婆见谢灵意志坚定,只好说:“灵儿,我代阿狗多谢你了。”
果然这灯光让谢运回来了。
一进门,看到满桌的好菜,桌边围绕着等候他的家人,谢运拍了下脑袋:“哎呀,我给忘记了,今日是我生辰日呢。我自己都忘记了,你们倒都记得。”
谢太婆说:“灵儿惦记得紧呢,做了这么多好菜,连美丫饿了也不让她先吃,硬是要等你回来。”
谢灵笑道:“大哥,别说这么多了,快进来吃吧。我去把菜再热一热。”
“大家倒是有心了。”谢运感动得眼睛都有些湿了。
美丫拉着谢运的衣角,“舅父,娘让我拉你坐下哩。”牙牙的童音,听得谢运心花怒放,“美丫爱吃肉,舅父给美丫最大一快肉。”
美丫把小嘴闭得紧紧的,煞有介事地说:“美丫今天不和舅父抢肉肉,外婆说了,舅父最爱吃肉肉了。”
逗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饭吃完了,生辰也过了,黄添儿打水给谢运洗脸,端午也打算净了身睡觉,谢运叫住了她:“好侄女,你莫走。你不问问舅父去倪里正家的收获啊?”
端午是很想问的,可是今天是谢运生日,她不想搅了他兴致,所以才一直没问,如今见谢运自己提起,便搬了张板凳坐在谢运旁边,问倪里正说了什么了。
“原来倪里正早就想解决掉这个村里的毒瘤了。”谢运压低了声音说,“倪里正何等果决的人,可是只要有马大正在,倪里正就没有施展抱负的一天。所以倪里正打算和我一起,去知府大人那里,把马大正的丑事给揭发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