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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宁为卿狂 楼雨晴 6779 2024-11-16 18:05

  小白狸很贴心,没为她带来太多的困扰,而且伴她度过太多孤寂时光。

  记得初初带走白狸的那天,灰狸凄厉的悲呜声,还数度抓伤了大哥的手,大哥果然没骗她。

  尽管她努力解释,可牠怎听得懂?

  后来,她解下腕中的对炼,一条系在灰狸脚上,另一条系在白狸这儿,表示牠们就像对炼一样,不会被分开的。

  花了好大的工夫才让牠们安静下来,趁灰狸不注意时快快抱走白狸。

  这对小东西简直有人性得吓人。

  每每对白狸说话,牠那灵性的眼儿,仿佛听得懂似的,温驯地偎蹭着她,于是她日里抱着,夜里同床共枕,对牠喜爱到心坎儿去了。

  这几天,感觉牠似乎没什么精神,对任何事都懒懒的,爱理不搭,喂牠吃水梨,也是咬了两口就没劲儿了。

  她想,牠是在思念牠的小灰狸。

  不知怎地,这些天,她脑子里时常浮现大哥的身影,愈是不愿去想,就愈是扰得她心乱,做什么事都不对劲。

  吐了长长一口气,她围上披风,抱起小白狸。“走吧,我们去找大哥和小灰狸。”

  白狸好似听得懂,眼神都亮了起来。

  半途中,遇上了管家,告诉她,庄主正忙着,最好别在这时打搅他。

  她迟疑地顿住步伐。“怎么办?大哥在忙呢!”

  庄里上下都知道莫冷霄的习性,他在处理事情的时候,不允许任何人靠近,以免受罚。这是规矩,而他一向赏罚分明,冷面无情。

  “我看,等他忙完好了。”她半自言地低喃,怕惹他生气,只敢站在书房外候着。

  莫冷霄是习武之人,敏锐度何其之高,外头细微的声响自是不会遗漏。

  他凝眉低喝。“谁在外面?”

  “是我,大哥。”她怯怯地探进头来。“我打搅到你了吗?”

  “宁儿?”他微讶。“进来呀,站在外面做什么?”

  确定他没有不悦,她松了口气。

  莫冷霄放下毫笔,走向她。“吃过午膳没?”

  她点头。“听说大哥还没吃?”

  “嗯。有些事还没弄好。”

  “大哥最近好忙吗?”待在书房的时间比以前还要长,这是听下人说的,所以她才不敢随便来打搅他。

  “还好。”莫冷霄淡道。

  所谓的“忙”,其实只是忙着收拾一只小混蛋惹的麻烦罢了。

  “我没妨碍到大哥吧?”她不安地轻问。

  “没的事。”

  她垂下头,急忙道:“我只是来看小灰狸而已,看完我就走,不会打搅大哥大久…”

  “在那儿。”他指了指床铺,有时还真羡慕那只小东西,能让牠娇美的小主人挂念地前来探视。

  再度投入工作前,他抛来一句。“往后来了就直接进来,别在门外发呆。”

  “可是…”他不是工作时不喜欢被打搅吗?

  一手轻抚玩闹在一块的灰、白狸,一面悄悄打量着他,其实,她到底是来看他还是灰狸,连她自己都搞不清楚。

  悄悄移步上前,见他在誊写帐目,而桌面上,摆着几本残破的帐簿。

  “这…是小灰狸的杰作吗?”她本来不打算出声惊扰的,可是帐簿上的爪痕…她倒吸了口气,如果真是这样,那她怀疑,小灰狸现在怎么还能安好地和牠的小爱人玩耍?

  “嗯。”那小东西大概是太思念白狸,在抗议他不带牠去见牠的小爱人吧!

  他又何尝不想呢?只是…

  呵!动物有使性子的权利,他却没有,有时想想,觉得牠们比他幸福多了。

  “不能交代其他人誊写吗?”

  “这些帐目很重要,不能外流。”小家伙真会挑,存心折腾他。

  身为主人,宠物闯了祸,云求悔自是又羞愧、又内疚。“那…我帮大哥,好吗?”

  莫冷霄看了她一眼,缓缓摇头。

  “大哥不信任我?”

  “不,太伤神了,你会累坏。”

  “不会的!”她急切道。“我想做一点事,整天无所事事,让我觉得自己很没用…”

  所以她才会又煮饭、又洗衣、又擦桌子的,吓坏底下一干仆佣?

  明白她的心情,莫冷霄递去一本帐簿。“如果累了,就别勉强。”

  “好!”云求悔用力点头,开心地笑了。

  两人各据一方,时间在静默之中流逝,初始,莫冷霄犹不放心地时时分神留意她,关切她的心神远比帐目上还多,进度落后许多。

  直到确定她真的没问题,他才拉回注意力,专心手边的事务。

  不知过了多久,他想起时,再度投去一眼,抄了一半的帐簿端端整整的摆在桌面上,而她斜躺在他的床铺上睡得正香甜,身边偎着两只玩累的小家伙,随小主人梦周公去了。

  随意翻了几页她抄写好的内容,他合上帐簿,来到床边,替她拉好被子,凝视着她甜美的睡颜,良久、良久…

  ***

  云求悔变得三天两头往莫冷霄那儿跑,第一句话总是说:“我来看小灰狸。”

  知道小灰狸又毁了莫冷霄什么重要帐册,她就陪他抄抄写写。

  小灰狸玩乱了他一床枕被,她就替他铺床叠被。

  小灰狸打翻了他的餐点,她把她的端来分他吃。

  小灰狸抓坏他的衣裳,她开始替他裁衣制鞋…

  久而久之,她总是一来就放白狸和灰狸玩成一团,她停驻在他身上的心神,与小家伙们根本不成比例。

  她到底是为谁而来?答案早已不言自明。

  人,是很奇怪的,以往对他惧之避之,可是当真正靠近他、习惯他之后,反而不觉得有什么好怕的。他和从前那个疼宠她的大哥并没有两样,是她自己在心中做了划分。

  虽然,他表面上还是淡漠不多言,但她已能感觉到他对她的关怀,大哥一向都是深沈内敛、只做不说的人。

  有如找回儿时的依恋,她觉得,就这样与大哥相互扶持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她很想、很想陪着他,看他变成老公公的样子…

  “想什么?”

  莫冷霄轻淡的声音,将她唤回现实,盛了汤,见她没接过,面露疑惑。

  “啊?”回过神来,怕内心羞人的想法被他窥见,她匆忙接过想掩饰困窘…

  “呀!”她惊呼,没捧牢的汤洒了一身。

  “宁儿!”莫冷霄脸色一变,没多想便拉来她,拭去那片汤渍。

  “大哥…”她怯然低唤,小手被牢牢握在他掌中,如此契合亲昵,更加凸显她的纤柔与他的阳刚,纯然的男人与女人…

  她因这想法而羞红了脸。

  莫冷霄指腹轻抚柔腻的手背,因那片红烫痕迹而眉心深蹙。“你到底在慌什么?宁儿。”

  “啊?”被他这一问,她又羞又慌地退了步,撞着桌沿,踉跄地往后跌。

  这回,莫冷霄反应够快,迅速张臂一揽,将她带进怀中,没让她伤着,却让两人的身子不期然地密合贴触…

  两人同时一颤,难言的震撼与悸动,麻了身体感官,也迷惑了彼此的心魂。

  带着深沈得几乎令他无法呼吸的莫名情绪,他好轻、好柔地抚上粉嫩醉颜,一直都知道的,宁儿美得令他心痛…

  压抑了许多年,他让自己掏空了知觉,什么都不去想,心就不会煎熬痛楚得难以成眠,但是这一刻,她就在他怀中,她的柔媚绝艳,几乎将他吞噬,他不能,也无力再挣扎了!

  云求悔屏住气息,看着他愈来愈贴近的面容,有那么一刻,她几乎以为他要吻上她了…

  她不想、也无力去逃,甚至颤悸地期待着。

  就在几乎碰上柔唇的前一刻,莫冷霄突然松了手,惊悸地退开。

  天!他做了什么?他差点就冒犯了宁儿!

  他别开眼,重重地喘了口气。

  顿然失了依靠,云求悔茫然望向他。

  他…不要她?

  悔不当初的神情刺伤了她,她都已经在他怀中了,他却推开她…

  是羞愧,还是被抛弃的委屈,她分不出来,就是伤心得想哭,泪水一颗又一颗,收不住的掉。

  无声的哭泣,致命地穿透了他的心,早已不堪一击的理智全然溃决,莫冷霄搂回她,深深地、不顾一切地吻上柔唇。

  她的泪,始终都是他受不起的伤,她一哭,他就什么都乱了,乱了呵!

  云求悔怔然,止了泪,望住他。

  这…就是吻吗?从未与人如此亲密,心与心贴得好近,狂跳着,凌乱无章,几乎融合为一,分不清是她还是他的。

  他的吻,并不激狂,只是深刻地与她体息缠绵,似在倾泻某种她无法理解的情绪,强烈得震颤了她的心扉…

  是什么呢?让他痛得刻骨、痛得萦怀,却又痛得心甘情愿…她不懂。

  ***

  悄寂深夜…

  一坛酒狠狠往喉里灌,疯狂地饮,也希望自己疯狂地醉,醉到什么都不能想!

  偏偏,无论怎么灌,意识依然清楚,他从没有一刻这么恨自己惊人的好酒量!

  “庄主…”这种喝法太恐怖,韩刚忧心地阻止。

  “走开!”他狂声斥喝。怎么不醉?他为什么还不醉?

  再不醉,他真的会想起吻她的情境啊!

  在那之后,他心乱地夺门而出,没有勇气看她一眼。

  他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也不敢去猜测她会如何看待他,那都无所谓了,因为连他都无法原谅自己!

  宁儿很少哭的,她外表柔弱,内心其实坚毅无比。多年病痛的折磨,她都不曾因此而掉过一滴泪,也因此,一见她哭泣,他就无法思考了,在那样的情况下,长年压抑到了临界点,他放纵了自己的渴望,吻她,止泪。

  好糟的藉口,他唾弃自己!

  “又是为了小姐吗?庄主,再这样下去,你会逼死自己的!”韩刚看不过去,甘冒大不韪地顶撞他。

  “你不懂!”他推开韩刚,一拳重重捶向桌面。“我吻了她!你知道吗?我还是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洒脱,每天看着她,却要不断压抑着,不能碰她、不能有非分之想…那种感觉有多痛苦!其实我一直都不想把她拱手让人,其实…我比谁都想要她…我放不开…”

  “那就要了她啊!”追随庄主多年,韩刚很清楚,他是怎么走过来的,为何不敢放手争取,只晓得苦了自己?他未必要不到啊!

  “我怎能要?像我这样满身罪孽的人,怎能拿我的污秽,去亵渎她的纯净无瑕?”

  “庄主哪里污秽了?你爱她比谁都久、比谁都深,你甚至连命都可以给她,还有谁比你更有资格得到她?”

  “韩刚!你明知道,嗡帳─”他痛苦地抱着头,逸出声来。“我杀了自己的父亲啊!给我生命,育我成人的父亲…宁儿如果知道…不,她的心太纯善无垢,她不能接受的…”

  “那也是为了她!她的纯善无垢,是你推自己下地狱去换来的!否则,早在你那个变态父亲想染指她的时候,她就算不死也疯了!她有什么资格鄙弃你为她而染上的血腥阴晦?”是的,韩刚什么都知道,这一家子的恩怨纠葛,他知之甚详。

  当年差点饿死街头的时候,是莫冷霄助了他,从此,他便忠心追随,将一条命奉献给他。

  那年,云求悔愈长大,愈是出落得娉婷绝美,最要命的是,她美得像极了生母,也就是莫无争爱得发狂,却一辈子都得不到的女人。

  这引起了莫无争病态的,将满腔爱意,移情到云求悔的身上。莫冷霄机警地察觉到父亲看待小妹的眼神不对劲,暗中偷看父亲的手札,震惊地恍悟了一切。

  他试图劝过的,但都没用,压抑了一辈子的爱早已成狂,在云求悔葵水初来时,也将莫无争噬血的掠夺撩至顶点。

  在撞见父亲偷窥云求悔入浴那一刻,他便知道,一场憾恨悲剧将会活生生在他眼前上演,他无法眼睁睁看着一路呵疼着长大的小妹被毁掉。

  于是,他选择了这条路,那一夜,韩刚也是帮凶,茶里的化功散就是他弄来的,否则以他当时的武学修为,根本不是父亲的对手。

  他不是没挣扎过,只是这是唯一的一条路。只要能保住宁儿,他不惜身陷地狱!

  只是…他也清楚地知道,他和宁儿没有未来。

  “我心甘情愿,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并不欠我什么,真的…什么都不欠…”他喃喃自语。

  “她可以什么都不欠,但起码欠你一份情!一份刻骨铭心的爱情!”

  莫冷霄浑身一震,哀凄地闭上眼。

  爱情…他碰都不敢去碰触的字眼…

  外头传来异响,莫冷霄倏地清醒无比,飞快惊跳起来,拉开房门…

  门外,云求悔惨白震骸的面容映入眼底。

  “宁儿…”她,听到了吗?又听到了多少?

  莫冷霄脑海一片空白,完全说不出一句话。

  “真的吗?这一切…都是真的吗?”声音轻弱而颤抖,她眸底蓄着泪,望住他问道。

  “宁儿…”除了唤她,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说啊,是不是!”她扬高了音量逼问。

  “宁儿…”莫冷霄忧虑地看着她,她太激动了。

  “宁儿、宁儿、宁儿…呵!原来我的平安康宁是这样换来的…”一声声的宁儿,如今听来只觉椎心刺骨!

  “宁儿!你不要这样,这不是你的错…”

  “现在才知道,爹的死,是因为我,是我杀了爹,是我杀了爹!”云求悔用力推开他,无法承受地转身狂奔。

  “宁儿!”他一惊,迅速追了上去。“不要这个样子,快停下来!你的身子会受不了的…”

  受不了又如何?为了她这无用的身子,他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值得吗?

  “听我说,宁儿!”莫冷霄心急地追上她,扣住她狂乱的身子。

  “你不该救我,你不该救我的!我情愿被毁掉的人是我,也不要你去背这么重的罪孽,我承担不起,你知不知道!”她挣扎着、捶打着他的胸膛,痛哭失声。

  莫冷霄没为自己辩驳一句,默默受下一切。

  “你早就该告诉我了,这几年,我为了这件事,避你÷你,将你当成没有人性的禽兽,我错待你这么久,自己却在你的保护下,活在无知的幸福当中…”如果不是他,她的人生早就毁了,可是他却用毁掉自己的人生为代价,来保有她纯洁无瑕的世界,她有什么资格鄙弃他一身的污秽?这一切都是为了她、为了她啊!

  他为她付出了多少?她怎还得起?穷尽今生、来生,她都还不完…

  心,好痛、好痛,痛得无法呼吸,她揪握着胸口,漫天袭来的急剧痛楚,占据了每一根知觉神经。

  “怎么了,宁儿?”趁她的身子瘫软地滑落于地面之前,他急忙抱住。“胸口又痛了吗?你的葯呢?在哪儿?”

  他发慌地在她身上摸索,云求悔悲伤欲绝,将葯狠狠往古井里丢。“还活着做什么?我只会拖累你,带给你痛苦,带给所有人不幸,早在五年前我就该死了…”

  她动作太快,莫冷霄来不及阻止。

  “不许这么说!我救你,不是为了看你死在我面前!”他惊痛地低斥,抚在掌下的脸儿愈来愈惨白冰冷,情急下,他没深想,抽出她发间的银簪,往自己的手臂划去。

  鲜血流出,他移近她唇畔。“喝下去,宁儿!”

  云求悔震惊地瞪大眼看他,抿紧了唇猛摇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喝呀,宁儿,这能救你!”

  他,用他的血来救她?

  这当中,又隐藏了什么她所不知道的事?他又为她做了什么?

  想起被她丢弃的那瓶总觉血腥味极浓的葯;想起那夜他虚弱苍白的脸色;再想想他现在的举动…她倏然领悟,泪水汹涌滑落。

  傻呀!他怎么能如此对待她?

  “不要,我不要你救我…”她泣不成声,怎么也不肯喝。她宁可就这样死去,也不要看他再为一个命不久长的人,做更多的傻事。

  “你是要我陪你死吗?”莫冷霄不顾一切地吼了出来,他知道她是认真的,她真的一心求死!

  “如果你真的觉得愧负于我,那就给我好好活着来回报我,才不枉我为你所做的这一切!”深浓的恐惧压在心房,他已经不能思考,深深往臂上又划了道血痕,鲜血狂涌而出,将她雪白的衣裙染得血迹片片,触目惊心,可他不管。

  “求你,宁儿…”几滴不属于鲜血的透明滴落她脸上,她震撼不已。

  他…哭了!

  一个傲然刚强的男人,竟为她而落泪…

  她微微启唇,受下了他的心意,泪,却默默坠跌。

  她知道,她不能死,在他如此待她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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