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宝玉这话, 湘云歪着脑袋, 笑道:“上回王爷来看林姐姐,”说到这儿她看了一眼黛玉,只是嘴角微微上翘, 眼神里满是调侃之意,“老祖宗不是叫了你一道陪着逛了逛园子吗?”
“再后来就不听你提起了, ”湘云走到宝玉跟前,调笑道:“想是挨了训?”
宝玉脸上略显局促, 道:“当日……父亲也在, 没说上什么话。”
黛玉忍不住心里冷笑了几声。
湘云又看黛玉,道:“林姐姐也跟王爷见了好几次了?王爷可是个和善的人?二哥哥还能找到机会跟他结交一番?”
黛玉听见湘云嘴里这又“二”又“爱”的称呼,笑着岔了过去, “你问的是你的二哥哥?还是你的爱哥哥?”
宝钗接茬道:“想必是爱哥哥?”
湘云被说的有些红脸, 嘀咕道:“怎么宝姐姐也学了这个脾气,这么打趣人, 怪不招人喜欢的。”
几个姑娘家本来就走在一起, 她这话是谁都听见了。
只是没人帮她糊弄过去,非但几个从小跟她一起长大的贾家姐妹没接茬,她的二哥哥也是看着外面隐隐约约的绣楼,像是又犯了痴病。
宝钗看看几人,探春拉着迎春咬耳朵, 惜春自己走在一边,黛玉揪着一根树枝数叶子,宝玉还痴痴的盯着绣楼不知道想什么。
宝钗拿手帕在宝玉面前一晃。
“宝姐姐。”宝玉吓了一跳, 道:“你这是做什么。”
“快别看了。”宝钗道:“怪失礼的,你若是在王爷面前可别说你看见人家院子里的绣楼了。”
宝玉叹了口气,道:“平化街上三座宅子,说是两座都给了王爷,现如今正在修花园,打家具,听人说年底便要搬进去了。”
宝钗点了点头,“听我哥哥说,那条街本就我们这条街长一些,两个宅子加起来,怕是比荣府都要大了。”
黛玉听他们一言一语的猜测瑞定的新宅子,不免想起上回她坐在马车里,瑞定拉着车在街上晃。
那一次街两边都有侍卫守着……王爷这么霸道,堵了路不许别人进来。
不过现在一想,非但这两座宅子,那一整条街都是他的。
黛玉不禁翘了嘴角。
湘云听着宝钗和宝玉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的似乎插不进去话,眼珠子一转便看见黛玉笑了。
她道:“林姐姐想到什么笑得如此开心?”
黛玉斜眼看着她道:“你猜。”
“这分明就是不想告诉我。”湘云刚说完,便听见宝玉又说:“前两日去北静王家里吃酒,他家里也是很大的一个园子,也不知道这两位王爷家里哪家的花园修的更雅致一些。”
湘云一听这个话题,立即将黛玉丢在一边,道:“想来应该是北静王的家里更好一些吧。”
宝钗跟宝玉两个都看她,湘云笑道:“北静王的宅子是祖上传下来的,昭豫王的宅子是新建的。”
“要我说,等二哥哥去了我们就都知道了。”探春撇开迎春,也加入到人多的这一边。
几人笑成一团,宝玉道:“也不知道这位王爷跟北静王有没有交情,不然倒是没地儿结交了。”
湘云拿眼睛指黛玉,“有林姐姐在,你还怕见不到王爷吗?”
“这话也是你能说的!”黛玉冷了脸。
宝钗装作没听见,笑道:“这两位虽然都说是王爷,但是你们可知道王爷也是不一样的。”
湘云果然来问。
“北静王虽是四个异姓王之一,不过到了他这一代,王位已经是末等,再往下便降入公侯伯子男的爵位里。昭豫王爷是陛下亲子,将来再降也还是王位。”
湘云笑,夸了两句宝姐姐知道的真多。
几个姐妹又三三两两散开,或围着树,或看着山,说起这几日的见闻来。
正在这时,不远处又有一个人过来。
迎春离的最近,急忙上前见礼,“嫂子。”
黛玉抬头一看,来的是李纨,已经死了个贾珠的遗孀。
李纨一身半旧不新的衣裳,已经洗的有些掉色了,白色的地方还有些微微发黄。头上只有一根素素的银簪子,身后跟着丫鬟素云,从园子那边过来。
看见几个姑娘在这儿,她也停了脚步,略略说了几句话。
“嫂子这是去做什么?”探春问道。
李纨笑笑,“这月月钱还没下来,我去问问。”
这话题几个外姓的姑娘就不好插嘴了,黛玉虽跟她们家的一样,也领着贾府的月钱,只是这时候也偏过头去,看着不远处假山上的青苔。
“就这几日了吧?”迎春道:“琏二嫂子要照顾这一大家子人,许是忘了。”
宝玉也道:“早上出来还听袭人说过一次,最晚不过明天早上。”
探春也道:“您着什么急,就该让她给送去才是。”
李纨笑笑,“那我就放心了。只是好容易出来一趟,我也去她那儿坐坐。”
几人又打了招呼,李纨带着丫鬟走了。
迎春看着她的背影,低语道:“嫂子过的这样清苦。”
本来几人已经逛了一会了,又被李纨这么一打岔,都没了兴致,三三两两的散了。
湘云回头看着宝钗,道:“我去二哥哥那里,宝姐姐呢?”
宝钗笑了笑,“我先回去,这秋天天凉,你刚吹了风,也仔细些。”
湘云看了一眼黛玉,“林姐姐也要去吗?”
黛玉没什么表情,摇了摇头。
众人各自散去。
三春都住在王夫人院子里,因此是一路回去,只是回房没多久,探春便去了王夫人屋里。
等了一会王夫人才出来,一身的香烛味道。
“太太又去烧香了?”探春问道。
王夫人脸上略略现了笑影,道:“求菩萨保佑我儿平安。”
听到我儿两个字,探春脸上神情略黯,不过她从进来便是半低着头,因此也没让王夫人看见。
“太太,我们姐妹几个今日在园子玩,看见大嫂了。”
“嗯?”
“大嫂说月钱还没下来。”
王夫人嘴角明显朝下弯了。
“今日已经是初五了,是有些晚。”王夫人看了一眼探春,道:“你身上这身衣裳也该换了。金钏儿,你去把我前些日子得的那块杏黄花儿的料子拿来,给探春送去。”
探春急忙道谢,跟着金钏儿走了。
王夫人又道:“玉钏儿,去把周瑞家的叫来。”
一杯茶还没喝完,玉钏儿便带着周瑞家的进屋。
“太太,您找我。”
许是走的有点急,周瑞家的还有些气喘。
王夫人扫她一眼,“瞧你这火急火燎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里出事情了。”
周瑞家的脸上一僵,心知王夫人心情不大好。
“你先歇会,喘过气儿了我再吩咐你。”
周瑞家的坐在一边的小矮凳子上,只是越着急让自己平静下来,这气越发的不匀了。
过了好一会,王夫人看她面色已经平静了。
“你去悄悄递个话给凤姐儿,让她莫要太过了。”
周瑞家的还有没明白是怎么回事。
王夫人又提点道:“月钱。”
周瑞家的急忙又低下头来,“我下午从琏二奶奶那边过来,见她屋里平儿正带着几个小丫鬟串铜板儿,她说是送来的时候,有几根捆铜钱的绳子松了,等一起都整好了再送来。省得这个屋发了那个屋的没有,又惹出事情来。我想着不过就这小半天的功夫,便没回太太。”
王夫人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只是今日园子里的姑娘们都听见了,我怕不多时便要传到老太太耳朵里。”
王夫人喝了口茶,道:“你去提醒她一句。”
“太太说的是。”周瑞家的点头笑道:“早先太太管家的时候,月钱虽说合该每月初一发的,但是太太都是上月底便发了下来,琏二奶奶管家,许是还太过年轻,这月钱便慢了。”
王夫人被奉承几句,脸上表情不再那么僵硬,道:“我何尝不知道她也是为了家用,只是这种事情终究不能拿出来说,况且……你去跟她好好说说。”
周瑞家的道了一声“太太慈悲”,便从屋里出来了。
王夫人的视线转向侧门里的小佛堂,低头轻语,“终究不能事事如意。”
过了每两日,瑞定在宫里算着黛玉的药也吃完了好几日了,便在跟父皇请安的时候又提了提。
“早先林姑娘的药也差不多吃完了,您看是不是再请御医给她瞧瞧?”
皇帝还指望着林如海给他卖命,对他唯一的这个女儿,自然是希望她好好的,好到不用去打扰林如海是最佳的。
因此听见瑞定这番说辞,皇帝脸上倒是显了惊奇之色。
“离她上次来都多久了?药吃上可不能停。”
瑞定心里越发的不是味道了。
“父皇说的是。只是上次太医说吃完了五服药,略停两天才好开第二服。”
皇帝点头,“即是太医吩咐的,你算好了日子去接她便是。”皇帝扫了一眼瑞定的脸色,看不出来什么。
“这事儿你也不用专门回朕了。”皇帝拿起桌上奏折,装作全不在意的样子,“等好的差不多了再来跟朕说一声便是。”
瑞定道一声知道了,又跟皇帝商量起政务来。
等到去跟吴妃请安的时候,他便又说了要请林姑娘再进来一次。
“跟你父皇都说了?”吴妃还是有些忧心。
“都说了。”瑞定若有所思,“父皇说等治好了身子一并告诉他便是。”
吴妃略略放心,道:“这就叫上名字了?黛玉?你从哪儿听来的。姑娘家的闺名,谁泄了给你?”
瑞定脸色一僵,心想说漏嘴了。便道:“上回去贾府……隐隐听他们说了一耳朵。”
“这让我是越发的不放心了,林姑娘住在他们府上,可不是长久之计。”
瑞定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也只能寄希望于贾赦能快点开始行动了。
贾赦想了几日也没找到什么好理由发难,他原本想着要么哪天身上沾着酒气去请安,借着这个机会吵一架,可是想想这法子太过下等,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说起来最终还是要归到自己德行有亏。
不过中午跟邢夫人说话,倒是听她说了个好法子。
“月钱又晚了。”
“你又不等那几个银子过日子,那么小家子气做什么?”贾赦瞪她一眼。
那也是银子,邢夫人顶了一句。她看了贾赦一眼,脸上突然便的很是谄媚,“听说她在外面放利钱,老爷可曾听说了?”
贾赦愣住了,倒不是为了利钱楞,而是想着本该月初发的月钱拖到了初五。
他扫了邢夫人一眼,道:“老太太可知道了?”
邢夫人摇了摇头,“倒是没听说,不过想来也有人在私底下说过。”
“你不是总说琏二媳妇不将你放在眼里,这就是个好机会。”贾赦撺掇道。
邢夫人先是一喜,随即又有些犹豫,“老太太……怕是不喜吧。”
“你怕什么?”贾赦坐直了身子,很是轻蔑道:“我母亲本来就不喜欢你。你说说,你嫁进来这十几年,又是长媳,母亲可曾说过一个字的让你管家?”
邢夫人摇了摇头。
“虽说你是小门小户出身,只是管家这事儿,各家有各家的规矩,哪个不是现学的,母亲可有说过一个字让你在边上看着?”贾赦又添了一把柴。
邢夫人面皮已经红了。
“再说了,她连平日里伺候吃饭都让你站的稍远,你还怕什么。你充其量也就是等到除夕祭祖,你身着大装,帮着递菜而已。”
邢夫人连眼眶都气红了。
等到晚上去吃饭的时候,她果真当众将王熙凤叫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