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四章:引弦百发无虚矢
曹秦川额上的凉汗顺着他苍老的鬓边慢慢的往下淌:“若非是旭延闯祸,皇上皇后何以会勃然大怒。且怡嫔的身子,一直都是旭延照顾,老臣未曾走进景仁宫宫门,便已经听说怡嫔不幸滑胎之事,心里畏惧,猜想此事必然与旭延脱不了干系故而……”
兰昕看一眼薛贵宁,示意他将那瓷瓶里滚落的药丸拾起来交给院判。
薛贵宁刻意选了一颗滚路的稍远一些,而比较完整的药丸,交给了曹院判。
“院判瞧瞧,这安胎的药丸里,到底有什么不妥的药物。”兰昕转眸睨了曹旭延一眼,泰然自若:“曹御医现在说还来得及,你若不说,院判自然会替你说个清楚。”
横眉冷挑,眉心频跳,曹旭延终究还是选择了沉默,伏在地上没有动弹。而他瓷片子扎在他手上好些功夫,伤口的血液已经凝固了,只是依然很疼,疼的钻心。
曹秦川将安胎药搁在鼻前仔细的嗅了嗅,又看了看形状与颜色,最后索性搁进口中,细细的抿着。起初脸上的神色倒是镇定,瞧不出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可随着药丸在口中融化,他的脸色越发的阴沉起来。“孽子,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在药丸之中暗藏落胎药物,藏红花,你……”
曹旭延似乎已经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方才皇后也提醒了他,于是话从自己最信任的叔父口中说出来,他倒是一点没有惊讶。
“拿过来,朕瞧瞧。”弘历眉心一凛,目光之中满是怨毒之色。
薛贵宁连忙手脚利落的拾了好些药丸子,交到李玉手中。再由李玉亲自递给皇上。
弘历搓碎了一颗药丸,仔细的看了看,果然表面上几层之下,裹着一些不同颜色的药。而这些药均在丸子的中心处,若不是碾碎了,根本不容易发觉。“算不上什么精细的功夫,只能说是别有用心。曹旭延,这药丸是你带在身上给怡嫔服用,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
“微臣该死,请皇上处置。”曹旭延微微抬头,目光飞快的划过曹秦川的面颊,随即又迅速的垂下头去,仿佛这一眼只是白看,丝毫不愿意停顿。
“皇上,曹旭延方才说的很清楚,这安胎药的方子是曹家祖传的。竟然是祖传的药方子,曹院判也必然知晓。既然如此,请皇上一并处置曹院判。”兰昕一字一句,谨慎而清亮,生怕曹秦川听不明白自己的心思是要他陪葬。
闻之色变,曹秦川连忙跪下告饶:“皇后娘娘,曹家的确有不少祖传的方子,可绝对没有安胎药丸之中,暗藏有藏红花使人落胎的恶毒方子。皇后娘娘明鉴,这分明是孽子曹旭延自己所为,根本与曹家的药方无关,老臣也从未授意他可以这样做,望皇上皇后开恩啊。”
喟叹一声,弘历对上兰昕的眸子,微微一转,已知彼此的心意。“曹院判有所不知,方才你尚未抵达之时,皇后已经与曹旭延说明了一切。若此事乃他所为,非但他一人要抵过,曹家上上下下都逃不过诛连之罪。”
“皇上。”曹秦川连连告饶:“皇上恕罪啊,此事老臣当真不知情,皇上恕罪啊……”
“恕罪?”兰昕冷冷的瞥了一眼曹秦川,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换做伯父的曹院判,竟然内里这样阴损毒辣,连自己的侄子都不肯放过。“若是皇上只能赦免一人,曹院判皇上对你开恩,还是你视为嫡亲子的侄子开恩,亦或是你那个刚学会说话的儿子?”
这一句话,简直是朝着曹秦川的心刺进去的。他整个人惊讶的险些跳起来。皇后竟然连自己的老来子都不肯放过,她几时变得如此毒辣,她几时竟然会有这样阴戾的心思。“稚子无辜,皇后娘娘何必咄咄相逼。此事当真与老臣无关。”
曹旭延知道一死难免,横了心道:“院判大人所言不错,微臣一人做事一人当,请皇上皇后不要怨责旁人。微臣亏欠怡嫔一命,愿以性命相抵,望皇上皇后开恩,饶恕院判与臣的族人。”
“曹御医怕是忘了,永琏伤寒不治身亡,你的命已经抵偿给了本宫。如今,你又哪里有性命可以再抵偿给怡嫔了。”兰昕失望透了,曹旭延宁可一死,也不愿意说出事实真相,当真是让她心恨难耐。
这是一个多么好的机会,可以逼迫曹秦川反口,将他与太后的勾当如实的陈述于皇上。有了这个罪证,哪怕皇上要废掉太后,亦不是不可能的事情。若是太后被废,皇上能寻回自己的生母,再册封为太后,那便真真儿是一家团圆了。
这些心里话,兰昕只敢自己想想,却不敢对皇上说出来。他不知道皇上会不会因为身份血统的缘故,而不愿意承认自己的生母。在心里叹息一声,兰昕敛去了多余的愁苦之色,幽然道:“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臣妾求皇上开恩,饶恕曹院判尚且年幼的孩子。只将他流放驱逐出京就好,饶他性命吧。”
“皇后娘娘……”曹秦川瞪大了双眼,眼里尽是血红之色:“您这是何苦……”
弘历听得有些烦了,摆一摆手道:“就按皇后所言。来人,将曹氏叔侄关押天牢,待刑部审问清楚后,曹氏男丁当处死处死,当流放流放,女眷及侍婢等交由皇后亲自处理。”
“臣妾遵旨。”兰昕含笑瞥了曹秦川一眼,心道,这便是你自己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了。
“都退下吧,朕陪一陪怡嫔。等她醒了,朕想亲口告诉她……”弘历虽然不是很宠爱怡嫔,却也怜惜她所受之苦。
兰昕微微不忍,她是最见不得这样的事情了。母亲失去孩儿,那该有多痛啊,犹如热油淋在心上的感觉,叫她如何能承受得住。“臣妾告退了。”
默默的陪在怡嫔身边好一会儿,弘历算准了时辰对李玉道:“曹氏叔侄必然是有话还没吐出来,你随朕去一趟天牢。”
李玉一边应声,一边侍奉着皇上往天牢里去。心里却很是不解,皇上想弄清楚原委,为何方才不问,反而要不辞劳苦的亲自往天牢去一趟,莫非是当着皇后娘娘的面儿,有好些话不能说?这就奇怪了,皇上不是最信皇后的么?李玉心里诧异,脸色却谨慎,到底没有多口舌去惹皇上不痛快。
曹秦川与曹旭延被关在了相邻的两间囚室,背对背坐着,谁都没有吭气。
监牢的空气里,弥漫着各种难闻的气温儿,潮湿的霉味儿,酸臭的汗味儿,以及排泄物恶臭的气味儿,总之让人很难以适应。只是,因为心里都装着事儿,曹旭延与曹秦川好像都没有闻到,还是一片苦大仇深的阴沉,默默的坐着。
好半晌,曹秦川冷哼一声,从袖子里扔出了一包药粉。“你爹死的早,你是叔父我一手带大的。教会了你医术,亦养育你成材,到头来,你却来害我的儿子。当真是恩将仇报,若你还有一点良心,就在这天牢里自行了断吧。事情有你一个人承担,我便苦苦哀求皇上开恩,饶了曹氏一族与我幼子的性命。”
见叔父早有准备,曹旭延只淡淡一笑。“当我察觉到药丸被动了手脚,第一个时间就想到是你所为。除了你,再没有人动过我的药瓶,可是,我万万想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叔父啊,您的幼子是性命,难道怡嫔腹中的便不是性命了么?
咱们曹氏,是皇家的奴才,哪儿有奴才忤逆主子的道理。即便你要忤逆,为何要对尚且还未成形的孩子动手?行医救人是咱们的天职,可你竟然……你竟然用这双该去救人的手,来杀人……你才该死,你最该死。”
“闭嘴。你这忤逆子。”曹秦川气的脸如猪肝色,一直烧红至脖颈:“你的命本就是老夫养大的,该你还我。你可知,太后的血滴子已经控制了曹府,我若不换掉你的药丸,今晨死的就是我的嫡亲子。
你也说了,怡嫔的孩子尚且为成形,充其量不过是皇上的精血罢了。可我呢,我是老来得子,还不容以才有了这个指望,我怎么能让他有事。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若一定要有人承担这个后果,难道要牺牲自己的孩子,来填补旁人骨肉的性命么?”
曹秦川稍微平静了心绪,慢慢说道:“你放心,我亦不会苟且偷活,只要皇上肯赦免幼子的性命,老夫一定随你下九泉,到了阴曹地府,再向你爹娘赔罪。”
曹旭延握着那一小包毒药,慨然道:“上一回皇后娘娘赐死侄子,你便不该相救。若那个时候我就死了,又岂会看见自己一直敬重的叔父,内里实则是如此丑恶的嘴脸。我欠皇后娘娘的太多了,留下这条残命不过是想恕罪罢了。
可惜皇后一直是太后的眼中钉肉中刺,我依旧无能为力。叔父,若你尚且还有一点为人的良知,就向皇上说明一切吧,太后的血滴子是控制着府上各人的安危,可皇上有千军万马,怎么会不能保全,你不能一错再错了,叔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