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九章:九重彩浪浮龙盖
弘历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愤怒,被太后这样戳穿,多少会觉得有些不自在。“皇额娘,倘若儿子的身份揭穿了,对您有什么好处?彰显先帝宠爱您之深么,哪怕您没有儿子也能将朕抚育长大,荣登大宝?还是……皇额娘您已经生无可恋了,一心想要随着先帝赴黄泉?”
虽然没有动怒,可眉宇之间凝固的那股子帝王威严,足以将面前的太后震得微微发颤。弘历缓缓而来,径直停在她面前:“朕知道你手里攥着先帝的血滴子,朕也知道,哪怕是朕的养心殿,都暗藏着你的眼线。所以对你而言,紫禁城里的风吹草动一定就展现在你眼前。只是皇额娘,朕有些不明白了,再贪恋权势都好,你能得到的,不还是区区的太后之位么?”
太后没有想到,皇上是有备而来,不免冷蔑而笑:“知道又如何,皇上你没有证据。哀家穷尽此生,也从未当过皇后。旁人皆以为你皇阿玛有多宠爱哀家,其实就如同你宠皇后富察氏一样,不过是贪恋哀家母家的权势罢了。
即便真如皇上所言,哀家谋算一辈子,也不过是区区的太后,终究一无所有。那哀家也要拉上垫背的,让那些有负哀家之人,随着哀家一起下黄泉。”
弘历知道,太后口中有负之人便是皇后,心里更加反感:“皇额娘是真的不肯收手,一定要鱼死网破么?”
“不错。”太后岿然不动,镇定而笑:“其一,揭穿你的身世,让天下人知道乾隆皇帝的身体里,留着至微至贱的汉人血液。其二,废后另立,哀家要让讨厌的富察一族永远滚出皇权政治之中。两者任选其一,皇上你是会不顾惜自己的名誉还是舍弃你所谓最爱的女子?”
清冷的笑声震耳欲聋,在宁静的慈宁宫内殿上经久回荡。这是弘历听见最好笑的笑话了。“皇额娘胸有城府之人,难得会把话说的这样明白。迂回九转才是您的心肠,如此坦荡倒是让朕难以权衡,不晓得该如何应对了。不过,皇额娘,儿子也有一物要亲自赠予您。”原是不想拿出来的,但此时已经是最好的时候了。
弘历将手指伸进左手的袖口,小心取出了一个纸卷。“这上面,都是先帝血滴子的记载。姓名、职务、职责诸如此类,太后请细细过目。”
太后狭长的凤目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彩,毫不迟疑的从皇帝的手中接过那纸卷,展开来看。一个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逐一映入眼帘,竟然毫无缺漏,这算是一网成擒么?
虽然太后没有说话,但她的狼狈,她的仓惶,她的不安与畏惧,都被弘历看得一清二楚。等了许久才等到这一日,真是大为痛快。“儿子今儿又开了眼界,能从皇额娘脸上看出不一样的神情,且还是这样的狼狈不堪。皇额娘,您真是心疼儿子,知道朕最想要什么。”
“你……你如何得来?”太后咬牙切齿。
“萧风心怀不轨,屡次违背朕的心意,为何朕要容忍他活到这时,就因为他离京的这些年没干别的。一直暗中替朕打探关于血滴子的事情。皇额娘也许不知道,就连愉妃的母家朕也早就已经暗查清楚。之所以晋封其其格为妃,也正是因为她可怜。
由始至终都被皇额娘您蒙在鼓里,逼迫着做了不少不得意的错事。朕不是盲的,其其格这些年的改变朕都看得一清二楚,相反,皇额娘您却不知道,还当儿子是几岁的黄口小儿,任由你摆布诓骗。”
太后是第一次感觉到,站在她面前的人,再不是那个咿咿呀呀的四阿哥,而是高高在上的乾隆皇帝。他竟然无声无息的,将所有的事情的玩弄在鼓掌之间。非但断了她的后路,竟然连底细都摸的一干二净。而自己却傻兮兮的以为,后宫里的波谲云诡,从来就没有逃离过掌心。
“皇额娘,您不必发颤。”弘历见太后瑟瑟发抖,少不得鄙夷而笑。“您想让朕看见的,朕都看见了,您不想让朕看见的,朕也一样能看见。来来去去不在您想不想,而在于朕是否要看。本来还想给你留着个念想,此番话既然已经说透了,那儿子也就不再多言其他了。
念在您总算养大儿子,有帮衬儿子做了不少事情的份儿上,继续当你的皇太后。但凡朕有的,好的,都能给你。你实在不必烧这样廉价的檀香,不必穿这样粗糙的料子。权当是儿子替先帝护你周全。当年,您的母家帮衬了先帝登基,如今才有朕的万世不拔之基,没有功劳,也总有您的苦劳。
何况,若不是您斗倒了孝敬宪皇后,敦肃皇贵妃,又为朕铲除了不少障碍。最终在朕与弘昼之间,捧了朕上位。想来,今日的大清未必是如此国泰民安的局面,就冲这些,朕领您的情。”
凌厉的话说尽了,弘历也想说说真心的话。“朕还记得,朕贪玩雪夜偷偷溜出府去,受了寒,几日高烧不退。一直是您守在朕身边,几天几夜不曾宽衣安歇。朕也记得,将朕送去宫由祖父亲授课业的那一日,你久久立在王府门外,痴痴的望着朕远去的背影,眼里翻滚的泪意。
那些都是真的,至少朕愿意相信是你怜惜朕的一片母子深情。所以,即便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惑乱后宫,一次又一次的诬蔑朕的皇后,朕也没有痛下杀心。皇额娘,您该知足了。不管您信不信都好,即便知晓您并非嫡亲额娘,朕也从来没想过接回亲额娘来取代您的位置。
不错,血统要紧,皇家的尊贵更要紧。但是怎么也不及,朕想要一个真心在意朕的皇额娘要紧,你好自为知吧,别再触及朕的底线,算是儿子求您了。”
一番话毕,弘历旋身而去,终究是没有多一分的留恋。剩下太后瞪着空洞洞的双眼,茫然的盯着天花发呆,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这梦却终究是要醒了。
接连的两个月,京城内外震动不小。皇上以各种罪名,先后处置了一批官员。
上至当朝一品、二品的官吏,下至内庭伺候无品无级的奴才,搅得整个京城人心惶惶,人人自危,生怕一句话说不好,一首诗写的不像样,就招致诛连之罪。
京城的秋日,原本是最好的时节。然而此时,连空气都如同心弦紧紧绷着一样,除了腥咸的味道,再没有其他了。
相比前朝的动荡不安,后宫里反而一片宁静。
兰昕依旧是每日早早起身,由嘉妃、愉妃轮流伺候着梳洗上头,再和六宫的嫔妃们说说话。得空就去钟粹宫瞧一瞧有八个月身孕的纯贵妃,要不就同娴贵妃一并去慈宁宫给皇太后请请安。大多数的时候,她总在长春gong里守着永瑢,看着他嘻嘻哈哈、蹦蹦跳跳的活泼样子,兰昕才觉得日子竟然真的有几分美好。
而因为忙于朝政,这两个月来,弘历鲜少会来后宫。即便是来,也只在谁的宫里坐上片刻,随后又急急忙忙的返回南书房阅折子。
可能正因为皇上对六宫一视同仁,没有特别的偏宠,妃嫔们也甘于这样的清闲了。甚至听过前朝的种种后,她们会有些畏惧此时的皇上,会想要暂躲一躲。毕竟谁都不愿意在这样动荡的时候,惹皇上心烦。
于是,东西六宫里,最热闹的地方,便是怡嫔处了。
“姐姐,你看看,这件衣裳怎么样?”柏絮妤提着一件芙蓉暖春的水蓝旗装,比在秀贵人的身前:“这芙蓉花有粉有绯,花蕊或是金丝或是银线,颇费了一些功夫呢。”
“好看是好看,只是我怕受不起。”秀贵人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听婉姐姐说,这衣裳可是妹妹你亲手绣成,从裁剪到成衣,丝毫没有假手她人。这可不是太费晨光了么,姐姐我怎么好厚颜收下。”
陈青青拍了拍秀贵人的手背,啧啧赞道:“这颜色很适合你,所绣的芙蓉春色也是清新典雅,颇有新意。易彤妹妹(秀贵人)我看你就不要推脱了,辜负怡嫔妹妹一番好意。”
“可不是么。”柏絮妤含笑娇嗔道:“这再好看的衣服也得穿在身上才能显出匀称的体态,婀娜的身姿不是。难不成要我挂在墙上自己个儿瞧么。姐姐,妹妹我可是亲手为你儿缝制的啊。现在婉姐姐都这么说了,你不肯要,莫不是嫌弃我的手艺不精?”
“怎么会?”秀贵人连连摇头:“这样的手艺,怕是宫里待过十数年的绣娘也赶不上,哪里就不精致了。既然妹妹这样有心,那姐姐我就收下了。多谢你。”
柏絮妤从心底笑出来,欢喜的不行:“姐姐喜欢就好,常来常往的说这些客气话做什么。皇上许久都不来后宫走动,咱们姐妹之间再不亲密一些,岂不是人人都要闷坏了。有两位姐姐陪我说说笑笑的,日子还真真儿是好过极了。我做的衣裳姐姐喜欢,最高兴的自然还是我。”
陈青青知道,怡嫔是按耐不住了,只是浅浅随着两人笑,擎等着看好戏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