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沫看孟春突然变了脸色,心知他必然是想起了什么,却也不否认不阻止,待他看够了将疑惑的眼神转回自己脸上时,这才笑道:“孟管家,前些日子我托付给你的事情,现在不用了。这几日,劳烦你费心了。”
孟春跟了苏晟几十年,走南闯北,谈下无数大买卖,可说算是个非常见多识广的人,面对再是困窘的局面,都能游刃有余。可是这时候,他张了张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心情,说什么才能表达的清楚。
当时苏沫托他找人的时候,他就是又惊又意外,而且很纠结的。当年的事情,他不清楚,因为这些年都没有人提,也就没有细想过。那日苏沫突然提了起来,细细的一想一回忆,孟春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孟春并不是没心眼没脑子的,只要稍微认真一思考,苏沫能想到的,他也就不会想不到。但是想到之后,更觉得这件事情牵扯太多,现在挖掘起来,后果简直是不堪设想。
但是他又不能跟苏沫说,这事情,就算了吧,都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就别查了。
薛婉华是苏沫的亲生母亲,无论是过去了十六年还是二十六年,母子亲情是不会断的,从前那个懦弱无能的苏沫也就罢了,如今这个强势的凡事都有主张的苏沫,一旦她察觉出自己母亲的死可能另有隐情,你叫她算了放下,这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孟春在又纠结又担心中,接下了帮苏沫查找严嬷嬷的任务,要说他只是敷衍,那也冤枉了他,此时此刻,他是绝对不敢把苏沫当成傻子来糊弄的。但是要说很尽心尽力,倒也不至于。毕竟他自己还有许多工作要做,而找一个十几年前生死未卜的人,又要瞒着苏晟,这事情的难度可想而知,在孟春看来,就便是做,也是个长期的艰巨的任务,要一点点的排查,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而如今呢,不过是短短的几天时间,苏沫出门转了一天,便将人找了出来,不但找了出来,还接进了府。
孟春心里有些忐忑不安,他怕苏沫觉得他在敷衍。
“二小姐?”孟春犹豫着道:“这位……这位是……”
苏沫点了点头,却用手指在嘴边做了个禁声的动作:“这事情本来就难,我知道孟管家也尽心尽力了,这就已经够了。只是因为我想着老人家年纪大了,等不得许久,所以难免着急了一点。事先,也没和孟管家打个招呼。”
“小姐言重了。”孟春诚惶诚恐,一揖到底:“我对二小姐,真是敬佩的五体投地。”
不动声色中,便将一件极难的,在他看来根本是做不到的事情解决了,这绝不仅仅是运气那么简单,他以前这觉得二小姐如今有了胆色,如今,是更加的相信她有做事的能力。
“老妇人在外面这些年吃了苦,身体不是很好,我想让她先好好休养休养,不想有人打扰。”苏沫道:“所以,这事情还请孟管家暂时保密,等到了适当的时候,我自然会带她去给父亲请安。”
“二小姐尽管放心,我一定守口如瓶。”孟春没有哪时候对苏沫说话有现在这么真心:“老妇人身体不适,若是有什么能帮上忙的,二小姐尽管吩咐。”
苏沫点了点头,又随意的说了几句,便先走了。
严嬷嬷在薛家这么多年,虽然只是个下人,但跟着薛婉华也是锦衣玉食的,没受过什么委屈过过什么苦日子。可这十几年在外,又没有什么特殊的本事又要守着自己的秘密,看着她现在住的大杂院里家徒四壁的屋子,就知道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想来,也是被生活贫困折磨的一身病痛的。
苏沫在回来的路上已经让人去请刘长纯了,刘长纯是嵊州最好的大夫,苏沫虽然不信任这个人的人品,但是却信任他的医术。
而严嬷嬷在刚才遇见孟春的时候,便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在担心自己回来是不是给苏沫惹来了麻烦。在听了两人的对话后,又是一身的冷汗。
严嬷嬷自小在大户人家长大,对其中的人际关系非常明白。
管家虽然不是正头主子,但是却往往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在府里有着绝对的权威。特别是那些和主子一起长大的老管家,他们的身份地位,往往是正牌的少爷小姐见了,也要客气三分当做长辈的。
而刚才孟春和苏沫说话,一眼便能看出谁占主导。
严嬷嬷看到苏沫带着人进贫民区找她,便知她和当年温婉的薛婉华不同。但是直到此时,才知道她在府中的地位当真不仅是一个受宠的小姐。
权利一事,只能一方坐大,此消必然彼长。苏晟的家主之位无可撼动,剩下的,王慧和苏沫不可能并存,如今苏沫如此强势,也就是说,王慧必然被压制了下去。
严嬷嬷觉得自己从刚才一直忐忑担心的心境中走了些出来,看见了一点希望。
不多时便走到了翠竹轩,院子里,早已经在苏沫的主屋旁边整理了一间屋子出来,一样好的朝向,簇新的被褥,收拾的整整齐齐。
黄令是男子,住不进苏沫的院子,苏沫便让人让出了乌木紧挨着的屋子先住下,若是有什么事情,也好有个照应。现在苏府中谁都知道乌木是她的心腹亲信,虽然他在这府里只是短短的几日,威信却已然不小,谁也不愿意得罪。
严嬷嬷在大杂院里生活了十几年,乍一回到苏府,只觉得既熟悉,又陌生,怔怔的坐在床边,半响也没缓过来。
苏沫也不着急,只叫人去准备衣服准备膳食准备热水,不多时,刘长纯也来了,又叫进来给她细细诊治。
刘长纯虽然不是苏家的人,但是和苏家关系密切,这些日子,更是密切的关注着苏府的一举一动,生怕有什么风吹草动是自己应该知道而不知道的,导致最后反应不及,连带着倒了霉。
他被喊来之后,跟着小丫头走进房里,便看到了坐在椅子上的严嬷嬷。
一个穿着破烂寒酸,一脸风霜,一看便知道生活苦寒的老妪。
刘长纯愣了愣,当时他替乌木治伤的时候,还说乌木年轻力壮,苏沫正是用人之际,他是可用之人。但是如今眼前这个,一个已是暮年的老妇人,又有什么特殊。
“刘大夫。”苏沫见刘长纯起来,起了身道:“这么晚了,麻烦你跑一趟。”
“无妨无妨。”刘长纯忙道:“二小姐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这是不知道二小姐要诊治的病人,是这位老妇人吗?”
“正是,这是严嬷嬷。”苏沫道:“麻烦刘大夫仔细看看,她身体有什么不适,需要如何调理,上了年纪的人了,用药方面,还请刘大夫多斟酌斟酌,尽量温和才好。还有,严嬷嬷的腿似有旧伤,走路也不是很便利,若是能治好,就更好了。”
苏沫说的认真,刘长纯也就静下心了,仔细的替严嬷嬷检查身体,又细细的问了问日常的作息饮食等等,这才道:“老妇人身子底子还是好的,没有什么大问题,不过是因为休息不够饮食缺了些,所以虚弱了些,等我开些滋补的房子,调理一段时间就好了。再有就是腿,也不是什么大问题,积年受了风寒又没有修养好,才会经常疼痛,现如今只要注意保暖不劳累,过了夏天,大抵就能好了。”
刘长纯的话叫苏沫彻底放了心,笑道:“那就太好了,刘大夫,该用什么药材您尽管写上,有效就好,旁的一概不用问。”
刘长纯应了,仔细的写了药方,又再看了一遍,交给小厮拿去配药,这才松了口气,一边收拾药箱,一边道:“苏小姐,我多嘴一句,这老妇人往日没在府里见过,可是,不是府中的人。”
刘长纯这话,纯粹是随便问问,倒有一大半是好奇,也没指望着苏沫能够认真的回答。
可是却没想到,苏沫没先回答这个问题,反倒是问到:“刘大夫,有件事情,我想问你一句。”
“二小姐请说。”刘长纯道:“但凡是我知道的,知无不言。”
苏沫点了点头,道:“你在苏府行医,有多长时间了?”
“这个啊。”刘长纯想了想,道:“有二十来年了吧,小姐还未出世的时候,我就已经在苏府里行医了。”
刘长纯的年纪已经不小了,他少年成名,也就是说,成为嵊州的名医,至少也有二三十年了。而苏府找大夫,自然一贯找的是极好的。
苏沫沉吟着:“那么,刘大夫一定知道十六年前,薛府出了一件事情,有四个丫鬟,在先夫人死后上吊殉主。”
那四个丫鬟在众人的眼中看来,都是自杀的,所以不是案件不会报官,也不会有仵作上门验尸。
但是,不会有仵作上门验尸,会不会有大夫上门抢救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