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书生回到前院,他母亲急急忙忙迎上前来。
“怎么样,说了吗?”
杜书生将手里的东西给她看,“说了几样,但有待查证是否属实。”
杜沈氏看了又看,喜悦洋溢在她的眉眼之间,“太好了,若都是真的,看秦机还能否逃脱升天了!这回,必要将他斩下马来。而你,终于能谋得一官半职了,光耀我们杜家的门楣。”
杜书生虽是不忍打击她,但是心中存有顾虑,要是高兴了好几日结果迎来失望的结果,不如现在就把话说明白了,期望被那么高。
“但是我觉得有些不对劲,事情太顺利了,我原以为她要考虑犹豫会儿才肯愿意和我说。”
杜沈氏道:“秦机与她如何,那都是许多人看到的了,郭家也因为他们要和离而败落也不假,秦机被皇上重罚也是赵淑妃亲眼看在眼里,哪一样有假?”
杜书生是个谨慎的人,将那几张白纸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反复能窥得真相。
杜沈氏被他的磨磨蹭蹭惹得有些急了,轻轻地推了他一把,“你快换了衣服,去见那几位吧。他们肯定等你都等得急了,莫好事反过来还要责备你做事拖拖拉拉。至于郭宝芝说的真话假话,自然有那几位去查证,我们现下无权无势的,怎么去查?”
“也是。”杜书生苦笑两声,径直去屋内换上金吾卫的衣装,小心翼翼的将白纸塞进铠甲里,提着佩刀,告别母亲就出门去了。
街上,依然行人寥寥。还没回到家中的人们,低垂着脑袋,行色匆匆,特别是看到街上突然冒出来一个金吾卫的人,吓得浑身一怔,脚步更快。
杜书生左右看看,借着这身装扮,悠然自在的走过大街小巷,最后来到一座别致的宅院前。京城多官吏富商,好追求风雅不同,便有人仿造江南园林的布置格局,来建造宅院。在重重建筑院落中,令人眼前清新一亮。
不过整座宅院门前并没有点灯,黑沉沉的透着一股死气。
他轻轻地叩门,左边三下,右边两下。
不多时,有个小厮打开院门,提起灯笼照亮他的脸庞,“你是何人,来此作甚?”
杜书生客气的拱拱手,“我本江南客,入京为苍生。”
小厮上下打量他几回,然后退后一步,让出一条路来给他通过,“先生请进,我家老爷等候您多时了。”
院门在身后轻轻合上,若是不注意根本就不会注意到。他踩着青石板铺成的小路,穿过一片茂密的竹林,入眼是一间亮着烛光的小竹楼。
他深呼吸一口,步伐稍稍僵硬了一下,又陡然加快,站在廊下,恭声说道:“在下杜瑜,今有一物特来献给郦公。”
很快,里面响起声音,“进来吧。”
小厮推开房门,他手中掌握着力道,依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四下里,唯有风穿过竹林的“沙沙”声,更显得庭院静谧。
杜书生低垂着头,跨过门槛进去,站在屋中央,抽出怀里的白纸,双手奉上,“这是在下今晚从秦机之妻郭氏的口中,查到的关于秦机的几项罪状,请郦公过目。”
小厮从他手中拿过白纸,恭恭敬敬的送到郦望山手中。
郦望山细细看过,先是一喜,随即目光阴沉下来,“张常侍?怎么会有他?杜瑜,这真是从郭氏口中说出来的?”
“确实如此。”杜书生欠身,抬眼时看到郦御史的身边还有一个中年男人,看着面生,但是气势更盛,显然官阶地位要比他高很多,“在下不敢乱写,确确实实是从郭氏口中得来的。”
郦望山狠狠地将纸丢在桌上,对身边男人说道:“赵尚书令,我看这是那对小夫妻在联手演戏,给我们挖坑呢。”
赵尚书令?杜书生心头一动,难怪郦御史敢许诺他官位,原来再上面的一位是宰相
赵仲莫名的叹口气,这个郦望山真是在人高兴的时候,非要浇下一盆冷水。围场的事情都过去多久了,怎么还是这副模样?秦机近来如何,是有目共睹的,哪里像是演戏?
更何况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和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演戏能逃得过他们的火眼金睛?
他压下心头火气,吩咐身后的男人,“你按着着几道线索去查。”
郦望山道:“赵尚书令,要小心行事啊……”
“我知道。”赵尚书令潦草的应付他。
郦望山叹口气,“秦机此人狡猾如狐,诡计多端,这一桩桩事情想来都有些巧合。”
赵仲的脸色阴沉了三分,“事情前后,淑妃娘娘都看在眼中,没有半分假,秦机这个人绝不可能愿意吃亏到这种地步。再者,他和郭氏的事情,当初他们的婚事轰动全城,那样的恩爱之情毫无遗漏的展现在人前,现在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就闹和离,不就是打了他自己的脸吗?像他这样的人,更不会拿夫妻感情来做戏的。他一介黄毛小子,从当官开始,老夫就看在眼里,难道还能看不透他吗?”
郦望山没有接话,心中微微叹息。
眼看着事情要成,赵仲整个人就飘起来了。
盲目自大,就是要败的先兆啊。
郦望山惶惶不安。
赵仲道:“又不是没查清楚之前就说出来。我们自己先暗中查清楚,是真是假有个定论再行事,你怕个什么?”
郦望山干巴巴的说道:“是我杞人忧天了。”
“哼。”赵仲扭头喝茶。
郦望山瞥一眼他的脸色,对杜书生说道:“你这次做的非常好,那是赏给你的银钱。等到事情成了,还有更多好处给你,你暂且回家等着消息,并且监视郭氏,她对我们来说也许还有用处。”如果事情是假的,那么他们还能用郭氏来要挟秦机。
上回乱党作乱的时候,想要趁机抓住郭氏,可是这个小姑娘也是狡猾聪慧,居然区区几人就打败了那几个武功高强的死士。明明是个和秦机一样,表面温和的小人,赵仲居然如此轻敌。
看来,他得着沂王说一说才行。
赵仲瞥一眼郦望山的脸色,心头冷笑。
杜书生回到家中,看到小院还亮着灯火,他悄声和母亲说了事。杜沈氏便叫仆妇做了一盒糕点,然后敲开了小院的门。
珠儿笑着问道:“这么晚了,杜夫人有什么事吗?”
杜沈氏道:“新做了一盒糕点,送来给郭小姐尝尝。是我从江南的娘家带来的,所以您家小姐可能没有尝过。”
珠儿低声道:“我家小姐以前在外头吃过苦,就是去的江南。”
“这……”杜沈氏一脸尴尬,“那我还是不打扰你们了。”
这时,屋内传来声音,“珠儿,是谁来了?”
这下没办法回避了,杜沈氏笑着走进屋,“是我,送些糕点给你们。我瞧着郭小姐乖巧可人,不禁想起我那个嫁出去好些年的闺女了,所以忍不住就想多照顾照顾你。”说着,她将盒子放在桌上,只字不提是江南口味的糕点。
俞明枝看一眼糕点,认出是江南特有的芡实糕,先是一愣,然后露出勉强的笑意,“多谢杜夫人照顾,我实在是……不好意思了。”
杜沈氏将她的一言一行都看在眼中,在旁边坐下,拉起她的手,揉了揉,发现那双手纤细嫩白,一点儿都不像丫鬟口中所说“吃过苦的人”。
俞明枝见她盯着自己的手,于是向珠儿递了个眼色。
珠儿心领神会,从妆台上取来一只小巧的盒子,送到杜沈氏面前。
俞明枝道:“杜夫人送我礼物,我自然也要回礼。这是爹爹寻了好几位名医,特意调制出来的药膏,可以滋润肌肤,消平伤痕,我用了两三个月,手就变得这样素净,一点儿也看不出以前那粗糙的样子了。杜夫人拿去用用吧,不用多久,旁人光看您的手,说不定还以为您是以为双十年华的姑娘呢。”
杜沈氏笑起来,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虽然眼前的女子是敌是友还没能确定下来,但是有这样好的药膏,自然还是欢欢喜喜的收下来,“那我就不客气了。郭小姐又和善又懂事,我真是越看有喜欢,你平日里都喜欢在家做些什么?”
俞明枝道:“幼年时,爹爹曾请了女先生来家里教识字,所以闲来无事喜欢看点书籍,增长见识,打发时间。或是做些针线活,随便绣个帕子荷包什么的。”
“哎呀,”杜沈氏一拍她的手,“那可就巧了,我也喜欢做这两样。你看着书架上的书,其实里面不少是杜瑜他买回来给我看的。不如这样,反正我闲在家里也没事可做,不如我们俩结成伴,一起看书刺绣,顺便聊聊打发时间。不瞒你说,我就把你当亲生女儿那样,心里头有个慰藉。”
俞明枝低头微笑,“您能不计较危险,收留我们主仆二人,还如此照顾我们,我真不知该如何报答你们了。”说着,她站起身,“杜夫人请受宝芝一拜。”
“不用不用。”杜沈氏连忙扶起她,端详着她那张普通到毫不起眼的脸庞,说实话,若她说的都是实话,能助他们一臂之力的话,还是挺喜欢这样一个姑娘的。
不过可惜,杜瑜说了,只要事情办成了,郭宝芝是决不能活下去的。
这样年轻又懂事的姑娘,经历了大风大浪,希望能有平安安稳的日子,可盼到头了,等来的确实一个死。
啧啧,真可惜。杜沈氏心中微叹,表面上依然笑的和蔼慈祥,“你要是拜我,那可就生分了啊!我们之间,可不许这样。来,尝一块糕点,看看合不合口味。”
“好。”俞明枝笑了笑,迟疑着拿起一块糕点,小小的咬了一口。
要庆幸的事,从前家里正好收留了一位从江南逃难来的厨子,会各种菜式糕点。父亲见了尤为喜欢,所以留在刺史府中做事,她便尝尽了各种江南美味。
后来,厨子回了家乡,便再没有回来。
她也没有再吃过了。
所以,她能够以郭宝芝的身份,来应对杜沈氏送来的糕点。
杜沈氏笑着看她吃东西,还不忘倒了杯茶水给她,关切的叮嘱道:“这东西好是好,可不能多吃,每天吃那么两三块就可以了。你要是喜欢这些糕点的话,我叫家里的厨娘换几种花样来。”
“多……”
俞明枝刚要道谢,就被杜沈氏打断了,“我说了,道谢就见外了。”
“好。”俞明枝微笑,装出一副乖顺的样子。
杜沈氏看完了她,目光又瞟向旁边的丫鬟。她心思一转,又拿起水壶,假装给自己倒茶,但是动作之间,胳膊“一不小心”碰到了摆在桌边的那只茶杯。
茶杯倾斜,滚落在俞明枝的裙子上。
丫鬟这才反应过来,急忙上前来收拾。
杜沈氏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看样子似乎是个反应慢又没有本事傍身的,她微微松了口气。
等到那时候,就好办事了。
俞明枝叹道:“没事的,珠儿,茶水又不烫,你不用自责。”她又对杜沈氏说道:“不好意思了,我得换一件衣裙。”
杜沈氏摆摆手,“没事没事,正好我也得回去了。年纪大,睡得早。你们也折腾一天了,早些歇下吧。明天,我再来找你。”
“好,杜夫人慢走。”
杜沈氏让她不用送,自己出了门。
珠儿服侍俞明枝到屏风后面换衣服,她低声说道:“那位杜夫人在试探我呢,她推那茶杯的动作,看得出是刻意的慢了半分。”
俞明枝笑道:“幸好你聪慧机敏,没有出手。”
珠儿道:“人在外头,总归得多长个心眼。那杜书生是要来害公子的,转头她母亲就来试探我们,看来……”
“嗯,”俞明枝目光深沉,望着屏风上的荷花图案,“事成之后,他们不会放过我们的。”
珠儿咬咬嘴唇,“怕就怕有个疏漏,这样危险的事,还不如像那时候一样……”
俞明枝又笑了,拍拍她的手,“不这样,如何演的情真意切呢?”
珠儿失笑,“连我都快被骗过去了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