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之中,时间的流逝似乎放慢许多。
马车行走了许久,俞明枝以为天色已经擦黑了,可是被人解开穴道,带下马车的时候,她透过布条下方的缝隙,似乎看到了火红的余晖中,地上晃动的人影。
说明她们还在京城内。
“请小姐老老实实的在屋里待着,我们不会亏待了您。可若是您敢耍花样,莫怪我等不客气。”那妇人在她耳边警告道。
俞明枝道:“你们武功如此高强,我何必以卵击石。”
妇人轻声笑,“希望小姐能够一直这么懂分寸。”她带着俞明枝进入一间厢房,才解开她们眼前的布条,“一应食物用具,会有我亲自送过来,小姐不必费神。”
俞明枝闭着眼睛点点头。
看她一派冷静淡然,妇人又用威胁的眼神瞪一眼珠儿。
这个丫头的武功虽然不及自己,但是一股狠劲儿却叫人惊诧,估摸真要逼到绝境了,发起疯来得费一些功夫才能制服。
无奈这位小姐跟前的丫鬟只有她清醒着,且上面吩咐不能怠慢了小姐,只得带上。
妇人忽地自嘲般冷笑一声,这座院落守卫森森,哪怕秦机身边最强的高手也别想突破至此,她何须自扰的担心一个小丫头发不发疯。
她用力关上房门,叮嘱门口两个人好生看着,便和黑脸汉子匆匆而去。
俞明枝听到“砰”的一声,才睁开眼睛,还没完全适应光线便去关心珠儿的情况。
珠儿雪白的脖子上,隐隐有发紫的手印,她见俞明枝的目光中透出担忧,忙用手捂着不给她看,“小姐,我没事的。只是……未能按着公子的吩咐,保护好小姐,珠儿该死。”
俞明枝温和道:“强敌面前,你已尽力,所以无需自责。珠儿,我们暂且不要妄动,见机行事。我想……这些人不会要了我们的性命。”
珠儿摇头,“怕他们拿您来要挟公子。”
俞明枝叹道:“就看秦机如何解决了。但你我万万不可鲁莽而丢了性命,知道吗?”
珠儿叫她目光坚定,顺从的点头,“珠儿明白了。”
俞明枝挽着她的手坐在贵妃榻上,小茶桌上摆着一套青瓷茶具,色泽纯正明润,壶里汤水翠绿的龙井还冒着热气。她又打量起整个屋子的布局,进门迎面的半边墙都被做成了地坪窗,说明推开窗子就能看到这座宅子最美的风景,窗前没有摆放任何家具,而是都集中在没有做成地坪窗的另一半边。
屋子是由博古架隔成两部分的,架子上摆放着颜色素淡、造型优美典雅的瓷器,架子中间是供人来往的园门,两端挂着浅青色的幔帐,在透过窗子缝隙的风中,轻轻摇摆,幔帐底端的金角子发出轻灵的声响。
里屋中央摆着一张圆桌桌凳,桌上铺着团花锦缎,她们所在的贵妃榻靠着门这一侧的墙摆放,对面则是一张大床和两个柜子。床帐子也是素淡的浅绿色,与整间屋子的风格融合。
俞明枝倒了两杯茶,对珠儿说道:“先喝口茶歇歇,你再看看柜子里瓶子里有什么东西。”
珠儿赶忙喝口茶,就起身去翻找。
她怕闹出动静来,引得门外人的注意,动作轻手轻脚的。
俞明枝则尝试着推了推身后的窗子,应该是从外面钉死了,几扇窗子纹丝不动。她又来到地坪窗前,稍稍用力推了推。
窗扇“吱呀”一声,开了。
与此同时,带着余热的风迎面扑来,夹杂着荷花的清香。
天色快黑了,缺了一角的明月当空,但清冷的月光没有丝毫的用处,而且外面没有点一盏灯,几乎什么也看不见。
她拿起屋内的一盏灯,小心翼翼的往外踏出一步,通过脚踩在地上的声响,辨出外面是悬空于水上的木台。再往前走两步,差点撞上桌椅,桌上笔墨纸砚俱全,还有一本书。
看一眼身后的珠儿,俞明枝将灯盏小心的放在桌上,照亮书籍的封面。
原来是前人所作的诗集。
这位前朝的大诗人,名叫玉横箫,虽官场失意,但留下响当当的诗作无数,从抒情咏志到山水人文,无一不涉及,被称为当世鬼才,可惜在四十多岁时受官场排挤,贬谪南方之时病死半路,叫人惋惜至极。但他的诗作,被后人妥善整理收集成册,流传至今,后人争相研习模仿。
所以他的诗集随处可见,不稀奇。
俞明枝叹一声,桌上没有其它书本,宣纸上也点墨不沾,于是她只拿着诗集回到屋中。
还没坐定,响起敲门声,珠儿立刻敏捷地奔回俞明枝身侧站着,紧接着妇人推开房门,轻轻松松地拎着一只大食盒走到圆桌边,将几碟菜肉和两碗白米饭放在桌上,“小姐请慢用。”
说完,她又拎着食盒离开,重重的关上房门。
她力道之大,博古架上的东西似乎都震得抖了三抖。
珠儿心烦意乱,俞明枝道:“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先填饱肚子再说。”
珠儿赶忙拉住她的手,一边拔下发上的簪子,“小姐,先容珠儿验过毒。”
俞明枝微笑着点点头。
珠儿用簪子在每一道菜里都试过,然后又取了双筷子,每样小菜也都尝了一点点,待确认没有问题之后,才请俞明枝过去吃饭。
“珠儿,你也累了半天,快一起吃吧。”俞明枝道。
珠儿道:“珠儿先服侍小姐吃完,再吃也不迟。”
俞明枝道:“我估摸着那妇人算好了吃饭需要的时间,等时候一到就会进来收拾走碗筷,你要是现在不吃,一会儿可就没吃的了。”
珠儿道:“那也是珠儿应该的……”
俞明枝放下筷子,拉住她的手,“你若是没吃饱睡好,谁来保护我呢?”
珠儿这才在桌边坐下,拿起碗筷,一小口一小口的吃。
俞明枝见她吃饭如此秀气,笑着夹起一块红烧肉放在她的碗里,“吃肉才有力气。”
珠儿冷不丁的想起她平日里和公子的一些对话,此时此刻才恍然大悟过来。她忍着笑,稍微撇过头去吃饭。
俞明枝道:“珠儿在笑什么?”
珠儿赶紧吞下饭菜,很快忍下笑意,答道:“小姐对珠儿这么好,珠儿很开心。”
俞明枝发觉她神色有些闪烁,清楚真正的答案不是这个,可是想来这个丫头是不会说出真相的,便顺着她的意思说道:“应该的。”
气氛变得轻松愉快了些,像是根本没有被人绑架,她们仍安稳的坐在杨家里,吃着晚饭。
当俞明枝放下碗筷,妇人果然又推门进来收走碗筷。
珠儿继续在房内翻找能证明这间屋子主人身份或是能帮助她们逃离此地的东西,俞明枝则在灯下翻阅玉横箫的诗集。
扉页上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任何注解痕迹,甚至连页角都没有折起的痕迹。
要么是书的主人太爱护,要么是从未看过。
她将诗集翻到最后一页,眼睛一亮。
雪白的纸上,终于有了一个字。
龙飞凤舞,难藏笔墨锋锐。
静。
“静什么?”俞明枝摸着下巴,那是人名中的一个字,还是说书的主人想要平静心神?
俞明枝走到珠儿身边,给她看书上的字,“朝堂之上可有人名中带有一个静字,且身份地位不低?我想,能拥有如此一间布置精雅的宅子的人,不会是普通官吏。”
屋子乍看之下,素净平淡,但处处透着不凡。
哪怕是桌上一只毛笔,也是最好的湖州笔,单单一支笔就能比得上一个七八品官员两个月的俸禄,更不用说对平民百姓家来说能用管吃喝多少天了。
珠儿想了想,“中书省除了顾侍郎以外,还有一位单侍郎,名叫单静为。”她瞪着那笔迹,低声叫道:“莫不是他将我们掳到这儿来的?依奴婢之见,他的家产足以置办下这样的别苑。”
会是单静为单侍郎吗?俞明枝又看向诗集,“他为人如何?”
“他是个和善之人,整日带着一张笑脸,但若是严肃起来,板着张脸也能叫人望而生畏。此人平日里有一个爱好,就是……美人。家中有三五个美妾,时常去城外河边的别苑里嬉戏作乐。顾侍郎和公子对此颇有微词,因为出过找他有急事,却找不着人的例子,但中书令说人生在世,有一爱好便及时享乐,免得哪日朝堂之争而死,到了地府受苦受难,再无好日子。”珠儿蹙起眉头,“再别的……就没什么仇怨了,要说他绑架小姐,那也不大可能……”
俞明枝的手掌在书页上抚过两三回,又问:“你可有找到什么东西?”
珠儿摇摇头,“除了觉得这家有钱之外,毫无收获。”
俞明枝左右看看,又掀开地上的毯子,每块砖都轻轻地敲过,辨听下方若是空洞而会有的细微的声音差别。
可是转了一圈下来,一无所获。
她没样子的盘腿坐在地上,看着珠儿继续检查屋里的东西,直到又响起敲门声,才一下子跳下来,坐回贵妃榻上,假装认认真真的看玉横箫的诗集。
妇人端着洗漱用的热水和干净的衣裙进来,东西放下之后,瞥一眼俞明枝。
俞明枝问道:“你家主人喜欢看玉横箫的诗?”
“这世上的文人有几个不爱看的?”妇人反问道。
俞明枝笑了笑,这些人的警觉性不是一般的高。
妇人道:“小姐快些梳洗,然后早些睡吧。您在这儿安稳的住着,只要不制造事端,不会发生任何危害到您性命的事。哦还有,也莫做些徒劳无功的事,省点儿力气吧。”
俞明枝道:“多谢你关心,还未知尊姓大名?”
妇人道:“我等姓名,不足叫小姐知晓。”
俞明枝道:“那可真是可惜。”
妇人冷声一笑,转身出去。
珠儿道:“这些人可真是好笑,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俞明枝看着手中诗集,“也不知秦机现下如何……”
珠儿道:“公子定在想办法救出小姐,说不准明日一早您就能看到公子推开房门了呢?”
俞明枝笑道:“秦机在你心中相当神勇。”
“我这一身的武艺,就是公子传授了一部分呢。”珠儿眼中闪烁起艳羡的神采,回忆起数年前的往事,“那时候我学剑法一直不得长进,停滞不前极为烦恼之际,是公子指点我学鞭,才有今日的本事……”说到这里,她的眸子黯淡下去,“却也到底没派上什么用场。”
俞明枝赶紧拉住她的手,“已在这般境地了,说那些有什么意思?不如寻点有趣的。”
珠儿道:“小姐身处危险之中却能如此淡定自若,叫珠儿好生钦佩。”
俞明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先没去管那盆冒着热气的水,“反正他们好吃好喝的供着,不然还能怎么办?要是担惊受怕的茶饭不思,叫那些人耻笑,才死的不甘心呢。”
珠儿想着她的话点点头,“小姐说的对极了。珠儿先服侍小姐梳洗吧,您先在床上躺着,珠儿给您守夜,以防他们半夜图谋不轨,顺便再仔仔细细的查一查屋子里有什么线索。”
“其实今晚我大约是睡不着的,不如我们一起躺着休息。”俞明枝拉着她不肯撒手,“反正天色暗了,找东西也不大方便,不如明日再看吧。”
她走到桌边,洗了把脸,躺床上之前又推开地坪窗看了一眼。
外面黑漆漆的一片,远远的有两三点光点在晃动,可能是巡夜的护院。
她关上门回到床上,盘腿坐着,由珠儿给她卸下头上的珠钗,又脱去外衣,然后舒舒服服的躺在柔软的大床上,扯过薄被盖在肚子上。
这么一个动作后,一样物件从被子里掉出来。
起初因为灯火昏暗,俞明枝没有发觉,直到珠儿来陪她睡觉,她往里侧挪了点儿位置,身子正好压在那东西上,立刻感觉到不对劲,连忙把它拿出来一瞧。
是个羊脂玉戒指。
珠儿接过来一瞧,在她耳边低声叫道:“这是单侍郎的东西!”(未完待续)